《万岁城》何芜

63、血脉压制

　　竹楼四处透风，正中的桌子上点起一盏煤油灯，桌边的塑料凳上，一个少女把帕颂抱在腿上，帕颂搂住少女的脖子，二人很是亲昵，煤油灯的光在少女脸上跳跃。
　　曼莎：“丹雅......”
　　少女一怔，帕颂指着曼莎开始告状：“丹雅姐姐，就是她凶了我的狗。”
　　丹雅缓缓转身，看向曼莎的时候，眼里噙满泪光。
　　“丹雅...”曼莎鼻头一酸，“是我。”
　　米弘峰笑道：“不认识了？她是曼莎呀。”
　　丹雅放下帕颂，跑到曼莎面前，仔细打量起她的脸。
　　“我们竟然一样高。”丹雅哭着哭着笑了起来，“一样高……”
　　曼莎抱住丹雅，痛哭起来：“是，我们一直都是一样高，丹雅，我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丹雅：“自从和你分开，我每一天都在想你，我真希望哪天你突然出现在边境市场上，但我再也没有见过你，我已经上中学了，我怕你不知道，怕你回到边境小学找不到我该怎么办，我每次路过边境小学，每次都跟里面的老师打招呼，让他们见到你的时候告诉你，我在三江中学。”
　　曼莎笑道：“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丹雅贴紧她的脸庞，帕颂不明所以，皱起了眉头。
　　竹楼里间传来“咣当”一声，乔小佳呆呆站在门口。帕颂赶紧跑过去抱住阿妈的腿。
　　“阿妈阿妈，来了一个姐姐。”
　　曼莎看向乔小佳。
　　“......曼莎？”乔小佳眯起眼，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幕。
　　曼莎松开手：“是我，阿妈。”
　　乔小佳觉得有些不可置信，米弘峰说：“刚才跟曼莎解释过，怕任务不成功，没提前跟你说。万岁城那边的卧底在千秋港制造了骚乱，我们趁机救出了曼莎。我和子齐不能在这里过夜，我们要把钻石的样品带回去。”
　　乔小佳仍旧处在张口结舌的状态，三秒后才开口：“钻石？”
　　米弘峰：“哦，更新换代后的钻石，应该叫钻石二代。”
　　乔小佳警觉起来：“曼莎你......”
　　张子齐连忙说：“和曼莎没关系，她在帮我们。”
　　乔小佳一步一步走向曼莎，语气柔和：“不，我怎么会怀疑自己的女儿呢？我只是不想她做这些事，我希望她能平安，平安就好。”
　　“阿妈...”曼莎扯出一个笑容，“我回来了。”
　　所有的疑虑荡然无存，曼莎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拨云见日，好像经历过的一切她都可以放下，她要的也只是眼前的这点幸福，仅此而已。
　　米弘峰：“刘牧阳明天回来，我们要走了，你们好好休息。”
　　丹雅抱着帕颂站起来：“米叔叔，开慢点，边境的路不好走。”
　　米弘峰笑道：“丹雅，总是操心可不好，放心吧，我车技好着呢。”
　　车子发动的轰鸣声渐渐消失在漫漫长夜，丹雅把帕颂放在一张草席上，帕颂趴在草席上，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曼莎瞧，这是姐弟俩第一次会晤，这姐弟俩可以说长得一点都不像，曼莎皮肤白皙，脸上有些混血感，五官十分精致，帕颂不同，褐色的皮肤像是被阳光灼烤过，满头的自然卷，是父亲带给他的特征。
　　帕颂脑袋一歪：“你是谁？”
　　回答她的是丹雅：“不是跟你说过了，她是姐姐。”
　　“姐姐？”帕颂重复了一遍，脸上写满了问号，“不认识的姐姐！”
　　乔小佳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是认识的姐姐，你的姐姐。”
　　帕颂：“丹雅姐姐？”
　　曼莎：“……我没这么笨的弟弟。”
　　帕颂一听，朝曼莎挥舞拳头，啊啊乱叫。
　　乔小佳一手抱住帕颂，一手搂住曼莎。
　　“你们是彼此的伴，要互帮互助。”
　　曼莎：“才刚见面就讲大道理？”
　　乔小佳一怔，曼莎身上似乎多了一些戾气。
　　不止乔小佳，曼莎也被自己突然说出的话吓了一跳，她在干什么？这里不是万岁城，眼前的是阿妈，为什么要呛她？她是阿妈。
　　曼莎一时有些不自然，生硬道：“我累了。”
　　帕颂指着她的鼻子，大喊一声：“我不喜欢她！”
　　曼莎手不自觉地摸大腿上绑着的手枪。
　　乔小佳这才看到她有枪，连忙握住她摸枪的手。
　　“已经没事了，曼曼。”
　　曼莎回过神来，是啊，这里不是万岁城。
　　没有花田，没有冷藏柜，没有红灯区。
　　这是她曾经生活过的果园，眼前是阿妈是丹雅是...弟弟。
　　“对不起。”曼莎低下头，发丝遮住了她大半张脸。
　　乔小佳：“你没必要说对不起，我们慢慢来。”
　　曼莎别扭地躺在草席上，翻了个身不看他们。
　　星星闪烁，微风荡漾，一道曙光冲破云层，丹雅招呼几人吃饭，芭蕉叶上是炒饭，没有筷子，曼莎捧着芭蕉叶无所适从，见帕颂在用手吃，曼莎给自己做了好一通心理建设，还是没能说服自己用手抓饭往口里送。
　　乔小佳在简陋的厨房里翻找半天，拿出一双筷子来洗干净递给曼莎。
　　“你是怎么忍受这种生活的？筷子都没有。”曼莎问。
　　乔小佳：“也不是没有餐具，这是当地的手抓饭，你小时候吃过的。”
　　曼莎盯着手里的筷子：“我现在没办法吃下去。”
　　乔小佳：“不是什么大事，你可以用筷子。”
　　曼莎已经有些不适应清贫的生活了，她在香港的时候很少和人交流，她总担心会给别人带去麻烦，但情绪总要找到出口，因此她在香港挥霍无度，从来把钱当废纸看。
　　帕颂吃得满脸都是米饭，看见曼莎用筷子吃饭，觉得很是神奇，凑到曼莎身边问：“这是什么啊？”
　　丹雅回答了他：“是筷子，城市里的人用筷子吃饭。”
　　帕颂：“怎么吃啊？”
　　看到帕颂一脸好奇的神情，曼莎轻叹一口气，给他演示起来：“就像这样，把饭夹起来放到口里。”
　　帕颂来了兴致，伸手要用筷子，曼莎把筷子给他，认真教起来，乔小佳见二人气氛融洽，就把帕颂甩给了曼莎，自己则带着丹雅去果园里摘果子。
　　“筷子都不会用，真是个笨小孩。”曼莎责备道。
　　帕颂不甘示弱，和筷子较上了劲：“我不是笨小孩！”
　　曼莎：“不是笨小孩，那你会什么？”
　　帕颂：“我会养狗！”
　　曼莎一脸不屑：“吃剩饭的东西谁不会养？”
　　帕颂筷子一扔，朝她出拳：“不许说我的狗！！”
　　曼莎一把推开他，帕颂倒在地上哇哇哭起来：“太凶了，你太凶了。”
　　才刚推了人，紧接着曼莎就开始愧疚，帕颂哭得实在过于可怜。
　　“好了，是我不好。”曼莎把帕颂拉起来。
　　帕颂抹眼泪：“你跟我道歉。”
　　曼莎：“好，对不起。”
　　帕颂脚一跺：“不原谅！！”
　　曼莎脸色一沉，帕颂渐渐收起哭声。
　　“你最好不要惹我。”曼莎扬起下巴，“你，跟我道歉。”
　　帕颂委屈巴巴撅起嘴：“对不起。”
　　曼莎：“滚去玩你的狗，我不看小孩。”
　　帕颂扭着身子去找自己的小狗，缩在竹楼的角落里一脸幽怨地观察他从天而降的姐姐。
　　曼莎瞪他一眼，他吓得跑开了。
　　一阵摩托车的轰鸣声由远及近，曼莎心跳漏了半拍，刘牧阳骑着摩托车从远处驶来，他停下的那一刻，曼莎像是陷进泥沼里，双腿动弹不得，屏息凝神注视着车门。
　　刘牧阳扬腿从车上下来。
　　“曼莎，你都长这么大了。”
　　曼莎心里抗争的种子是他种下的，如果阿妈没有让她遇见刘牧阳，她或许会在阿爸的教导下成为万岁城合格的继任者。
　　她所有痛苦的根源来自六岁那年望远镜中的景象，她是割裂的，耶稣和撒旦同时撕扯着她的身体，绝大多数时候，耶稣占据了优势，可撒旦也会时不时跑出来提醒她，她本该拥有污糟的一生。
　　“想什么呢！”刘牧阳弹她一个脑瓜蹦儿，“你还挺热爱生活，包钻石的纸上都画着海鸥。”
　　曼莎：“......以前图画书上见到过。”
　　刘牧阳：“哦，你想去看海鸥吗？”
　　曼莎僵硬地点头。
　　刘牧阳：“回都回来了，有机会我带你去春江看海鸥，碧湖公园，新开发的景点。”
　　曼莎：“好。”
　　帕颂跑过来跳到刘牧阳身上：“阿爸，姐姐凶。”
　　刘牧阳：“别胡说，你姐姐是边境市场上最爱笑的小姑娘。”
　　曼莎长舒一口气，紧绷的肩颈松了松，对刘牧阳说：“好久不见，刘哥。”
　　帕颂脑袋搁在刘牧阳的肩膀上：“刘哥？”
　　刘牧阳摸摸帕颂的脑袋，看着曼莎笑道：“怎么跟个大人似的。”
　　“这些年足够我长大。”曼莎眼中稚气全无，“我有很多事要告诉你们，可以带我去趟边防吗？”
　　刘牧阳放下帕颂：“去果园找阿妈和丹雅姐姐。”
　　“我不要！！”帕颂朝刘牧阳伸出手臂，“阿爸抱！！”
　　“听话。”刘牧阳声音低沉，“阿爸和姐姐有事要说。”
　　帕颂哭喊起来：“我讨厌姐姐！讨厌姐姐！！”
　　“闭嘴！”刘牧阳低吼，“姐姐就是姐姐，你这是什么态度？”
　　帕颂默默三秒后，哭得更大声了。
　　“阿爸凶！！”帕颂干脆坐在地上胡乱蹬起了腿。
　　曼莎一脚将他踹开，帕颂整个在地上打了个滚。
　　“滚一边去，我们要谈事情。”
　　帕颂还要哭闹，但对上曼莎想杀人的眼神，竟莫名有些害怕，也许这就是血脉压制。
　　帕颂灰头土脸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抽泣一边朝果园跑去。
　　曼莎：“屋子里有阿妈的衣裳，我会披在脑袋上。”
　　刘牧阳：“你真的成长了很多。”
　　“不要再提这个了，我觉得恶心。”
　　曼莎跑到住楼上，用乔小佳的一件白衬衣蒙住脑袋。
　　刘牧阳跨上摩托车：“上来，带你去边防。”
　　国境线在脚下，曼莎跨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