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城》何芜

64、变故

　　苍岳边防检查站，总站。
　　张子齐手捧一盆刚洗过的小西红柿，见到曼莎，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刘牧阳：“来提供情报。”
　　张子齐边疑惑边往口里塞了一个小西红柿：“什么情报？平山涛差不多把万岁城的老底都查明白了。”
　　曼莎：“小米哥哥呢？”
　　张子齐一个又一个往口中塞小西红柿：“这么喜欢你小米哥哥？他是我对象，你来晚了啊。”
　　刘牧阳啧了声：“曼莎还小，说什么呢。”
　　张子齐嘻嘻笑着，嘴角渗出小西红柿的汁水。
　　曼莎：“我记得小米哥哥不是要去春江工作吗？”
　　张子齐：“我当时在春江，他为了我是要过去来着，可最后还是我因为他到苍岳来了，谁找谁都一样，都是美好的爱情。”
　　刘牧阳：“天菩萨～张子齐你还是不是个女的。”
　　“女的有的我都有，我怎么就不是女的了，这么好吃的小西红柿，本来还想给你吃几颗，现在不给了。小西红柿我亲自种的，特别特别好吃。”在张子齐看来，不给对方分享自己的零嘴，等同于和对方划清界限。
　　刘牧阳：“你吃点好的吧。走，曼莎，带你去站长办公室。”
　　......
　　站长想过曼莎年轻，没想过曼莎这么年轻，因为包裹钻石样品的纸上画了一只海鸥，所以这两天站里一直管曼莎叫海鸥，给上级的汇报也说是海鸥提供的样品，曼莎这个名字只有极少数几个人知道。
　　“我的祖籍在东州郚岭文贤乡，万岁城的核心人物，祖籍大都在那里。万岁城创立之前，我们的祖辈经常和当地人火拼，后来我们有了自己的地盘，靠种地维持生计，再后来赖吉福和当地人勾连做起了毒品生意，逼我阿爸入伙，阿爸参与后，生意越做越大，开始和当地控制千秋港的温玛家族分庭抗礼，温玛家族衰败后，阿爸没费多少周折就掌控了千秋港，赖吉福也死了，现在千秋万岁的只剩他一个人。”
　　曼莎说完这些，深吸一口气：“温玛家族靠黄赌毒起家，千秋港遍地红灯区，里面有女孩有男孩，大多是被拐卖到那里，虽然温玛家族被铲除了，但当地政府并没有很好地管控千秋港，那边的生意落在我姑姐手里，我姑姐叫朵洪，平山涛就在她身边。我阿爸有一个训练场，训练场里养了一条...蟒蛇，阿爸会把不听话的人扔给蟒蛇当饵料，还有摘除人体器官的地方，有专门的医生，不打麻药，直接摘除人体器官进行非法买卖，好几个冷藏柜里都摆满了人体器官，我想他们应该也在做一些人体实验，至于毒品生意，除了一片罂粟花田，我阿爸还建立了新型毒品的实验室，准备大力发展化学合成的新毒品......”
　　站长一拳砸在桌子的玻璃压板上：“简直是反人类！和平年代居然还有这种地方！”
　　曼莎：“平山涛为了救我，已经引起我阿爸的怀疑了，你们一定要救他，不然他会活得很惨。还有一个叫周榕的，她到底是谁？”
　　“你只需要知道她是个英雄。”站长看向窗外飘扬的五星红旗，“马上就要跨进新世纪的大门了，边境的毒品犯罪形势越来越严峻了，但不管怎么样，我们不会忘记牺牲的战友，不会放过一个毒贩。”
　　毒贩，是曼莎的阿爸。
　　小时候的幸福不是假的，曼莎和坤昂不是没有父女之情，她如今在灰色地带，拼命拥抱白色的光亮，可黑暗里，坤昂喊她的名字。
　　太痛苦了。
　　曼莎太痛苦了。
　　“什么都别想，试着去摘果子吧。”刘牧阳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纠结，摩托车载她回果园的路上，说出了这句话。
　　曼莎：“我懒，不愿意动。”
　　刘牧阳：“劳动是人类社会生存和发展的基础，人在劳动的时候会化解很多事，劳动创造价值，劳动最光荣。”
　　曼莎：“难道花田里那些断手断脚人的没有劳动吗？难道他们会觉得光荣？他们如果有得选，会要这样的劳动吗？”
　　刘牧阳：“你也说了，他们没得选。归根结底，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你以后会学到的。”
　　曼莎：“我还要继续上学吗？”
　　刘牧阳：“当然，你要回到祖国去，好好学习考安大。”
　　曼莎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可又不太明白。直到多年后，她才反应过来，当时朦胧感知到的是一种叫“信念”的东西。它在曼莎心中生根发芽，直到长成参天大树。
　　劳动是不可能劳动的，一回竹楼曼莎就躺在了草席上，说要午睡补充体力，并叫刘牧阳赶紧给她安排上枕头和被单，最好再叫平山涛把她在万岁城的床搬过来。
　　刘牧阳那神情好像在劝自己“孩子还小，别跟她一般见识。”
　　曼莎打了个哈欠，真就在草席上睡了过去。
　　她太累了。
　　刘牧阳一脸无奈，转身要去给乔小佳帮忙，正碰上乔小佳背着竹篓回来。
　　“回来了？”乔小佳问，“曼莎呢？”
　　刘牧阳帮她摘下竹篓，朝竹楼里扬了扬下巴：“睡了。”
　　乔小佳：“听帕颂说你带她走了，你们去了哪里？曼莎还好吗？”
　　刘牧阳：“不要担心，你总得给孩子一点时间适应生活的转变。”
　　乔小佳：“她真的受了很多苦。”
　　刘牧阳很想说你开什么玩笑，卧底说她在香港花钱如流水，显然精神受折磨，但物质财富极为充盈，甚至已经开始要枕头被单了。
　　“她…的确受了不少苦。”刘牧阳最终是这样说的。
　　乔小佳又像曾经一样，为曼莎轻轻扇扇子，看着女儿熟悉的面庞，乔小佳感觉一切的辛苦都烟消云散。
　　刘牧阳问：“帕颂和丹雅呢？”
　　乔小佳：“丹雅的同学来找她，她去玩了，帕颂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和曼莎小时候一样，都喜欢到处乱跑。”
　　刘牧阳：“还是不要乱跑，我去找他。”
　　雨声滴滴答答，清脆悦耳。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踏雨而来，帕颂喘着粗气，浑身湿漉漉站在乔小佳面前，乔小佳手中扇子不停，温温柔柔开口：“你看你浑身都湿透了，赶紧换身衣服。”
　　帕颂摆摆手，咽下凝重的呼吸，开口说：“跑，阿爸，叫我们跑！”
　　乔小佳一怔，手中扇子拿不稳，掉在曼莎露出的小腿上，曼莎从睡梦中惊醒，握住压在身下的手枪，警觉道：“什么事？”
　　帕颂急哭了：“有坏人，扛枪的。”
　　乔小佳心跳变得很快，曼莎赶紧拉起阿妈的手。
　　“躲去林子里。”曼莎说。
　　乔小佳大脑一片空白，竟由着两个孩子拽她走出竹楼，待缓过神来，乔小佳甩开两个孩子的手，看向自己的儿子，问道：“你阿爸呢？”
　　帕颂半边身子在雨里，分不清他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
　　“我不知道，阿爸把我推走了....”
　　帕颂害怕极了，蹲下身子蜷缩成一团，痛哭起来。
　　多年平静的生活，叫乔小佳忘了什么是危险，她还以为日子能一直这么过下去，原来命运依然喜欢跟她开玩笑。
　　乔小佳摸摸曼莎的脑袋，哑声道：“保护好帕颂。”
　　“阿妈！”曼莎整个在雨水里，攥住手枪，“是通风报信不是回来带我们走，说明他需要引开那些人，他能够引开那些人，你和帕颂走，我可以帮他。”
　　乔小佳把帕颂推给曼莎：“保护好帕颂。”
　　曼莎厉声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说这些！听我的，你带帕颂躲到林子里去，我经历过这些，我知道该怎么应对。”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乔小佳看着灰蒙蒙的天空，“相信阿妈，我们会再见面的。”
　　曼莎心中有一股不好的预感，她拉起阿妈的手：“那我们一起走。”
　　乔小佳弯下腰，把曼莎的手放在自己脸颊，笑道：“曼曼，带帕颂走，保护好帮助过我们的人，阿妈...永远爱你。”
　　曼莎对上乔小佳的眼神：“好，我会一直等着阿妈。”
　　说完，她几乎是没有犹豫地拉着帕颂在大雨中奔跑，她感觉自己马上要被大雨摁进泥土里了，眼前雾气弥漫，她带帕颂趟过溪流，走进茂密的树林，不知疲累，一步步向密林深处走去。
　　竹楼里，乔小佳手中握住一把砍水果的砍刀，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乔小佳竟然异常平静，最先出现在门口的是一双漆黑色沾了泥土的皮鞋，大雨倾盆而下，电闪雷鸣之间，坤昂整张脸在黑色的雨衣里显得格外阴鸷，他身后站着一帮手持AK的男人。
　　他的目光落在乔小佳手中的砍刀，不屑道：“是打算砍死我吗？”
　　乔小佳：“我猜到了是你，所以，我在等你。”
　　坤昂：“你那是什么眼神，你恨我？这么多年不见，难道你不该主动投怀送抱吗？”
　　乔小佳：“这里的人都是无辜的，放过他们，我跟你走，你想怎样都好。”
　　坤昂：“我可以有更年轻的女人，更听话的女儿，为什么一定要让你们两个回到我身边？”
　　说完，坤昂意识到了不对，问道：“曼莎呢？”
　　乔小佳平静道：“骗我，欺负我，还想要我听话，做梦。”
　　坤昂嗤笑道：“人也好狗也好，只要足够多的鞭子，足够多的耳光，没有什么是驯服不了的。乔小佳，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好像家里，都是你的声音你的样子。你只是跟我一起长大，就让我念念不忘这么久，明明一颗子弹我就可以杀了你，可还是...舍不得啊。你有没有后悔嫁给我？”
　　乔小佳：“没有。”
　　坤昂一潭死水的眼波忽然泛起粼粼微光。
　　乔小佳深吸一口气：“你才是阴魂不散，如果当年赖吉福直接把我们一家都杀了该多好。闹到今天这一步，你该死。”
　　坤昂振臂喊道：“谁都可以说我该死，你不可以。从我一开始在曼谷走货，就是为了你，你当你在曼谷的体面生活是靠什么？你当你为什么能在医院里安心生孩子？我为了你什么罪没遭过，赖吉福欠我的，你欠我的，凭什么我该死？”
　　乔小佳：“分明是你骗了我，为什么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我身上？是我受够了苦日子给你脸色看了，还是我拿枪逼着你去走货了？你怎么这么没用，敢做不敢认，竟然来怪我？”
　　坤昂一步一步，缓缓向她靠近：“乔小佳如果跟我一起作恶，我不会喜欢她，可她一直做好人，又不会跟在我身边，这样，我给你一把手枪，我们一起死，好不好？”
　　乔小佳把砍刀放到自己脖子上：“我真是……活够了。”
　　坤昂眼中那点微光消失了：“你当然可以去死，曼莎呢？把女儿还给我。”
　　乔小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坤昂笑了：“没关系，只要她不出来，我就每隔十分钟杀两个村民，她会出来的，她和你一样，都是好人。”
　　乔小佳：“别再做让她恨你的事，她直到现在还认你这个阿爸，如果你真的大开杀戒，我保证你会永远失去曼莎。”
　　坤昂攥住乔小佳脖子上的砍刀，手心的血顺着砍刀一滴滴滑落：“我不在乎！如果你敢死，我立马把你的刘哥剁碎了喂蟒蛇！”
　　砍刀脱手，乔小佳闭上眼睛。
　　坤昂冷冷道：“把夫人送回家。”
　　话音一落，几个保镖立刻上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乔小佳睁开眼看向坤昂：“放过其他人好不好？”
　　坤昂瞳孔颤了颤，他在犹豫，可他最终还是拒绝了。
　　“不好。”
　　乔小佳望向远处的丛林，轻笑道：“坤昂，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钱吗？”
　　坤昂那只受伤的手的攥成拳头又松开，反复多次，鲜血滴在地上，掌心传来的疼痛好像顺着血液扎进了心脏，他已经有了足以挥霍一生的财富，现在，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乔小佳轻轻抬起他受伤的那只手，坤昂松开攥紧的拳头，乔小佳看着他手掌上可怖的伤口，又抬眼看向他微微翘起的睫毛。
　　乔小佳嘲笑道：“陈立宗，你真可怜。”
　　陈立宗。
　　好久没听到有人这么叫他了，他都快忘了父母给他的名字。远处一声惊雷，坤昂自己还没反应过来，那只沾血的手就甩在了乔小佳脸上。
　　坤昂浑身发抖：“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人带走！”
　　乔小佳的嘲讽刺痛了坤昂的神经，他好像什么都有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了，他不知道老天为什么要让他受这么多的折磨，老天对不起他。
　　坤昂背对手下，轻轻叹了口气，转过身眼中多了几道杀气。
　　“曼莎跑不远，一定躲在林子里，去村里抓几个人，给我扩音器，我要对我亲爱的女儿说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