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倾杯盏尽风流》刈蓝

7、第六章

　　那真的是很美好的一个梦境，近几年来，郁苍若所梦之中最美好的一个了。好过更多华而不实的妄想，好过之于爱情的种种。

　　好梦留人睡。真正的美梦应当是令人在半梦半醒之间无限回味，徘徊于梦境不肯醒来，醒来后会报以微笑和期待的那一种。

　　而其他的那些……虚妄的不实的淫巧的靡丽的种种，半梦半醒之间便开始挣扎，醒后更是一片明知不足以信，更不复希冀的那些，只能成为魇吧。紧紧地深深地将很多人溺死于其中的，宿命天生般的梦魇。

　　好了，往昔已逝，追忆无益，郁苍若从不将那些时日是如何度过说与楚兮听，虽然他一路上东拉西扯地一直在与楚兮说话。

　　“你若是一心追求剑意，不如去东海。东海有一族人姓莫，似是很厉害的，传言他们与剑通意，互晓心性，修习的是化入臻境的道家之剑。”

　　两人自郁苍若那一梦之后，便颇有默契地加紧赶路，两个飘零于外太久的人，都心心念念着那故人守着的楼阁庭院，风雨不歇，不肯绕行大路，干脆穿山而过。劳碌几日终于遇到一处路边的小酒馆，两人要了些干粮备上，便叫了牛肉小菜种种来充饥，顺势歇息一阵。

　　“道家之剑？”楚兮锁了锁眉。

　　“……你的剑法确实太过凌厉，不大合道家的心性，”郁苍若笑笑，倒了碗酒饮下，敛了神色很是认真地说，“过刚易折，直来直去的剑法确实有其好处，然而太过快意也许并不是什么幸事。”

　　他的话里像有深意，楚兮听得出，却没有应。

　　几年未见，他虽知郁苍若心态上或许改变诸多，然而其容貌未变，风姿态度一如既往，如何令人想得到竟也说得出这样的话来。

　　青衣是个怎样的人？江湖上但凡拉出个人来，便会告诉你：他清俊潇洒，不拘小节，风度极佳，然而亦正亦邪，行为举止算不得端正，多多少少有些风流成性浪荡无状的样子。

　　他不在意旁人的眼光，甚至不在意生死，恣意逍遥，不为人所效仿，却常有人艳羡不已。这样一个人，今天也会告诫他，凌厉与快意这样的选择，也许并不是什么幸事。

　　“楚兮，你与我不同，”楚兮面无表情，却是个藏不住想法的；郁苍若混迹江湖多年，有心相劝，怎会察觉不出他的抗拒之意，“我是孤儿，早无牵挂。若非之前遇到唐傲……我此一生，也不过在意你们几个知己好友罢了。身上并无背负，自然有许多琐屑可以置之脑后。”

　　楚兮怔了一怔，为他将酒满上。

　　知道他是有心听了，郁苍若沉了一沉又言：“江湖上剑法走凌厉一流的，近百年来只有两家有所大成。”

　　“其中一家姓楚。”楚兮也并不避讳。

　　“对，”沉沉地看他一眼，继续道，“楚家剑性冷冽至极，因此凌厉非凡，剑法本身便走奇袭刁钻一脉，剑气所至迸出银华。然而……十几年前，楚家一夜灭门，剑谱与家传之剑霜华同时失踪。”

　　“是。”楚兮是楚家小公子一事，几人心中都隐有所觉，只是未曾问起，也未曾听他提起。如今楚兮这般示意，终于算是坦诚应下了。

　　“至于西湖畔的林家，近年来儿息祚薄，且个个难成大气，偏支有个送至天山拜师学艺的内家功夫不错，可惜功成归家习剑期间偏偏出了问题，怪病一场之后身单体薄，不适于施剑。”一碗酒又尽，郁苍若的脸色反而泛起白来，“楚兮，你所习的此一路剑，若不能至无人能及，终会自损。然待无人能及的那一天到了，只怕天也不饶你。”

　　“你说的是林羽。”

　　“是。”

　　“你知道他得的是什么怪病？”楚兮的话突然多了起来，而且逼问得越来越急。

　　“……”

　　“苍若，你当初……”

　　“楚兮，我本意不过是劝你不要过多执着于剑式，空有剑式却驾驭不起，只怕出事。”

　　楚兮默然不语。自他入江湖，便想与这齐名于楚家的林家继承人一战，却不想那一场病，至今也未痊愈，始终有憾。何况，他也想见识一番，何等才俊，能比天纵着的郁苍若还高几分，更得人宠些。

　　“走吧，我们先回去。”终于还是说不出口，种种难堪，如何与这小上自己几岁的家伙说，还是赶回去吃一桌子卿做的菜，应当放下的，就通通放下了吧。

　　付了银两取了干粮，两人翻上马背，继续前行。

　　远而又远之处，已经隐隐可见青山之颜。几日的路程，天奕楼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