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观复（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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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凝神瞧着这神像，只觉这神像的眉宇间竟有些熟悉，谢浮玉细想了一番，却想不出个结果，他围着神像绕了一圈，并未瞧出有何古怪。
谢浮玉又瞧了眼神像，神像似乎只是简单的泥土塑像，并无任何有法力的痕迹，难道这当真只是个普通的神像？
谢浮玉不信邪，他一手探出，甫一摸到供桌，眼前景物竟百般变化，终于停下时，谢浮玉发觉方才摸到的供桌成了一方再寻常不过的方桌，连神像都不复，桌上只余几盏茶杯。
谢浮玉抬眼，屋子与来时的布景一致，不过更多几分生活气息，隔间隐隐传来念书的声音，也许这屋子的主人是哪个要去赶考的书生罢。就在这时，忽听得那木门嘎吱响声，门扉开启，从外踏进个美妇人来。那妇人形似神像，飘然若仙，嘴角噙着笑。
“小桃儿，今日的功课如何了？”
谢浮玉回过头，只见一个半大的孩子从房间中跑出来，直直冲上去抱住那妇人：“娘，今日爹爹教了我读史，孩儿一时入迷，忘了练剑，孩儿错了。”
那妇人摸了摸小桃儿的头，半蹲下来道：“你爹教你读了什么史？”
小桃儿眨巴着眼，努力回忆道：“讲得是位将军，叫，叫李子陵！他可太厉害了！以百骑吓退敌军数千骑，仅率四千人被敌军四万人围困，临危不惧一箭射杀敌军白马将！这才是英雄本色！”
妇人笑道：“你爹同你说的？”
小桃儿有些疑惑，妇人却点了点他的额头：“娘问你，这将军后来如何？”
小桃儿一时无言，似个泄了气的气球，嘟囔半天方才开口：“他终身未能封爵拜官，又受朝中排挤，终于饮恨长眠。”
“娘，我不懂，李将军战功赫赫，为何不受重用，我实在替他不平。”
妇人启唇：“小桃儿，这世间并非人人皆纯善，当年这李将军出征时，皇帝尚且言他岂足万户侯，只瞧将军此时意气风发，却不见后来引刀自刎，呜呼哀哉，终成悲叹。”
“但孩子，你已读到这史，既替将军惋惜，说明你心中自有辨是非曲直的理，有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若身正端直，无需多加口舌，天下生民心中皆有明镜，看得分明。”
小桃儿似懂非懂点了头：“娘的意思是，只要去做好事，不必刻意，自然而然人们都会记得你的好，就像娘和村民们一般么？”
“但……我还是为将军惋惜，他们为何那样对待将军？”
妇人揉了揉小桃儿的头：“将军不过是万千人中的一例，人间苦乐参半，并非十足的美好，官官相护，任人唯亲已见惯不惯。”
“但是小桃儿，我们仍要长存希望，总会有成蹊之时。”
小桃儿抿着嘴，忽地想起来什么：“娘，你说人间苦乐参半，那你为何不回去，甘愿留在这呢？”
妇人愣了愣，却在此刻，一书生走了出来，瞧见母子二人，亲切唤道：“阿京，回来了？他今日读史难得认真，我便免了他剑法修习。”
他走上前，顺势搂住那对母子，阿京笑了笑：“没事，明日加倍补回来即可，我走这些天家中可还好？”
她这么一问，倒是彻底打开了书生的话匣子，拉着阿京和小桃儿径直穿过谢浮玉坐了下来，一句长一句短话着家常。
谢浮玉听得昏昏欲睡，他抱着双手，倒是对这对夫妇的身份尤为感兴趣，既是处于凡间中，却又独立于凡尘，总不会是隐匿于此的散修。
可下一刻，谢浮玉耳朵一动，敏锐地捕捉到了阿京的话，她提到了乾界。
“这次回到乾界见了其余五象神，我才知离象早已离开乾界创立魔域，那东西便是因魔域始开，从中掉落的炎火碎片而形成。”
“你呢，你这边如何了？”她问道。
书生摇了摇头，叹气道：“有些棘手，接触到那东西的村民都染了病，我虽竭力劝阻，初时尚且有效，却也难防有人把这东西带去了外面。”
“什么！带了出去！”阿京的声音骤然拔高。
书生又将她按了下来：“是，还传到了皇帝那，皇帝的意思是拿了这东西去就能换得金银珠宝，而且不日，或会派人过来查探了。我这几日勉强说服他们莫要开采，但收效甚微，尽管将那处封了，他们仍会找机会。”
他话音刚落，便听得外面哭天喊地的声响，阿京皱眉，扫了眼小桃儿，书生便拉了小桃儿回到房中。
谢浮玉眼瞧这阿京开了门，门口是蜂拥而至气势汹汹的壮汉，见了阿京，先是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方才定住，为首的一人擦了擦额头，壮足气道：“阿京神女，您可算回来了！”
阿京扫过眼前的一众人，默默启唇：“你们这是做什么？”
那人解释道：“罗郎君不许我们开采琉璃金，可陛下的圣旨已经下来了！我们不遵，那就是抗旨啊！”
“琉璃金？”阿京皱眉，她反应过来，神色锐利，径直指了那群人中的一个：“你家老母亲如今可还好？”
被指中的那人畏畏缩缩，吞吐道：“有劳神女挂心了，我家母亲前两日刚下葬，伤口溃烂地太严重。”
阿京顿了顿，不免感伤：“节哀。”
可随后，她又抬起头来：“大伙儿听我们一句劝，这琉璃金并非凡物，若是贸然开采，极容易染上怪疾，我此番外出正是为寻解决之法，然并无全然之计。”
她又指着为首的那人：“祛病，我带你看过那些发病者，你跟大伙说说，那是怎样的惨状，你们还要去采那琉璃金么？”
被叫做祛病的男子一时哑然，他沉默不语，半晌，他终是叹了口气，抬起头来：“阿京神女，我们都知道您的良苦用心，我们都知道您们都是为了我们好，但……”
“但什么？”阿京追问道。
另一人接了话：“神女您有所不知，村子里有的家伙和那些官兵联起手来把咱们给卖了，他们威胁我们，说是……说是若不开采琉璃金，我们都得死啊，家里人也被他们威胁……我们，我们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阿京霎时顿住，她颤着手：“是谁，是谁去皇帝面前的。不对，如今不重要了……你们不能待在这了，我送你们去安全的地方。”
“阿京神女，您就不能施展法力把他们赶跑吗？”有人问道。
此话一出，顿时安静了起来，所有人屏气凝神，都在等着神女的答复。
阿京一滞，她垂下眼，掩去眸中异样的神情，又摇了摇头：“我不能杀生民百姓，但我能把你们送……”
“噗！”一把利刃穿过她的身体，她难以置信低下头，那匕首来自于祛病，祛病的手还在颤抖，他的手上沾了鲜血，与他的泪。
他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栗：“神女大人，神女大人，对不起，对不起，我们没有办法了，是那些官兵逼我们的，我们实在走投无路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神女大人……”
阿京忽然觉得面前的村民们都陌生了起来，她神色凄凄，却还是摇头：“不要，若是让琉璃金流传出去，就会有更多的生民遭殃，不要……”
“阿京！”罗书生拉了孩子，他把小桃儿安置在桌旁，赶出来接住她。
阿京摇了摇头：“我无妨，劝住他们，不要让他们开采琉璃金。”
书生神情悲痛，他扶着神女：“你们为何执意要去开采？那东西不是什么好物！你们也想染病吗？啊！？”
祛病脸上的血迹未干，他讨好似的，挤出个笑脸，却比哭还难看：“郎君，我们没得选，我们染病没关系，可郎君，我的妻女，我的妻女都在他们手上……我想让他们平安，我没办法，对不起郎君，我们对不起你们……”
“郎君，你们说什么有什么咒，我们这种寻常人也不懂……可是郎君，你们帮不了我们……我们真的没办法了……对不起……对不起……”他声声哽咽，说到动容处，泪珠顺着起皮的脸留下来，又滑到脖子中：“郎君，让我们采吧，让我们采吧，就算染病也没关系的，真的，没事的郎君……”
书生恨铁不成钢：“你们当着神女的面就这样来说是吗？你们当真觉得那些官兵就会放过你们吗？”
阿京勉强恢复了些力气，她勉力站起，目光直直盯着祛病：“祛病，你的匕首钝了，你的手也没拿稳，没捅到我的要害。”
“我知这非你本意，你们若信我，就跟我走。”
“你们心中也知道那些人是什么嘴脸，我们赌一把，大家现在去收拾行李，我们离开这，琉璃金并非我们可以掌控的东西。”
“我在这与大家相伴那么久，我打心里喜欢这里，也喜欢你们……”
祛病捏紧了拳头，众人不语，却都不约而同看向了他，阿京瞧向他手中捏的那把匕首：“祛病，你家孩子今年刚出生吧？”
祛病闻言，他终是下定了决心，眼眶中蓄着泪水：“神女……好，我们听您的！赌这一次！赌我们都能活着出去！”
“好！”
众人皆要散，纷纷要回家收拾行囊连夜搬走，却不料只听“嗖”一声，利箭划过，径直射穿了祛病的心脏。
他方才迈出步子，不可置信地盯着胸口的箭羽，话未来得及说，便倒下身去。
随之而来的，是马蹄嘶鸣与箭雨。
“他们在那！射！”
阿京见状，扯了还在发愣的村民塞回屋中，她与书生对视，官兵竟然追到这来！
那头披坚执锐的人瞥了马下的人一眼：“你倒是没说谎，村中只余老弱妇孺，剩下的人果然在这。”
那人谄媚，方想奉承一二，却见马上官兵将刀一翻，直直刺入他的胸腔中，他错愕地盯着官兵，张了嘴，可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倒了下去。
马上的人将刀拔了出来，瞅着地上逐渐失去温度的人，冷冷一笑：“背叛了他们的人，我们也留不得啊。”
说罢，马蹄踏过地上的人，朝那屋子冲去。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观复（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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