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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秋影(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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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涵秋?”崔濡唤道。
崔涵秋颔首,走到他们身旁,从容坐到了椅子上,开口时不卑不亢:“父亲,紫阳宫本就因开采琉璃金之事而失民心,更何况现在是凡人遭殃,若是此时不加以重视,任那精怪愈加猖狂,那时对紫阳宫恐怕不利。”
“望舒长老既然说有暂且权宜的法子,那么无论是什么法子,至少先试试吧。距离上京宴还有三年,若我们当真袖手旁观,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崔涵秋道。
崔濡瞥了她一眼:“望舒的意思是,权宜的法子是和竹西宗有关。”
崔涵秋神色一顿,她眨去眸中异色,眼神坚定:“竹西宗并非不讲理的宗门,若条件适当,兴许还能和他们搭上线。”
她将头转向谢浮玉:“不过,紫阳宫与竹西宗的关系,若我们直接出面恐怕他们不一定答应,不知能否劳烦望舒长老在中间牵线搭桥?”
谢浮玉抿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方才道:“我去试试,对了,少宫主可有留意,那些不合理死亡的人家中的异象?”
“异象?”崔涵秋微微凝眉,似在沉思,她回头看向崔正,崔正眨眨眼,也冥思苦想了起来,谢浮玉见他们这副模样,心下叹气。
“他们家中可曾供有神像?”谢浮玉直截了当开口问道。
“长老的意思是,问题出现在神像上?”崔正问他。
谢浮玉皱眉:“我问的问题应该不难理解,所以他们家中是否供有神像?”
崔正这下答不上来了,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头冒出,当着一众位高权重的人的面,他也不敢直接提起袖子擦拭,只能任着那汗珠顺着脸颊滴落。
还是崔涵秋接的话:“望舒长老,临仙城各处市镇均不相同,各地所拜神仙也并不类似,或多或少,民众的家中都会有过供奉,但是否灵验,是否统一还有待商榷。”
“原是这样……”谢浮玉摸着下巴沉思。
崔濡似想起什么,看向崔正道:“崔正,你前些日子去排查时,不是在哪家的后山坡上还瞧见了被砸毁的神像吗?”
“啊对对。”崔正连忙附和,迎上谢浮玉以及剑英他们探究的眼神,他急忙解释,“是这样的,有几名弟子在当时一户人间的后面坡上有发现神像的残骸,但民间封的神太多,有时制作神像的也会因为成品拙劣而丢弃,便没再多留意。”
剑英神情严肃:“宫主,可否能请那几名弟子过来?”
“自然。”崔濡道,说罢,他招了招手,唤来一名小厮,又附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小厮得了令下去,没过一会儿便领着两名身着绛紫衣袍的紫阳弟子进了门。
两个弟子虽修行了有一段时日,但堂中坐着的无一不是大了不知道几轮的长辈,便也不自觉拘谨起来。
座上那位黄袍童颜的长老先发了话:“你们可是去排查不合理死亡的弟子。”
崔玟要比崔珏年长些,先开了口:“回长老,我二人奉少宫主之命排查的是京郊的位置。”
谢浮玉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又问道:“你们当时可是在一户人家的后山坡上发现了神像碎片?”
“是。”崔玟如是回答,“我们未挪动那神像的残骸,碎片都还在原处。”
谢浮玉与剑英对视一眼,剑英点了点头,随即朝崔濡与崔涵秋道:“吊门丧一事还需慎重,望舒与那东西交过手有经验,不如就让他去先跟着这两名弟子去实地一探究竟,我与戒律留下来,待会儿把乌兰宗主也请过来商讨剩下的事宜,宫主意下如何?”
剑英的安排不无道理,崔涵秋道:“我同望舒长老一道去吧。”
谢浮玉点了头:“那就劳烦两个小兄弟为我们带个路。”
崔玟与崔珏一脸懵进来,一脸懵领着一个长老一个少宫主出了门,那二人走在后头,崔珏这才缓过神来,悄悄回过头打量,又做贼似的转过头,他眨眨眼,凑到崔玟身边:“这,这怎么回事?”
崔玟耸了耸肩,他们原本还在撤广场上的红绸,就这么被叫了过去。
他们路过广场时,广场的红绸已被拆得差不多,恢复了往日的气派森严,广场两侧共十二根圆柱,皆用琉璃金打造,脱去了喜气的红衣,此时的圆柱似兵士般伫立在广场上,守卫着紫阳宫的安宁。
谢浮玉一晃神,他想起了上一世,在惊鹤门被屠尽后,他曾只身来到这。那时寒月如雪,银光尽数倾洒在广场中,琉璃圆柱上刻金纹,在这无尽的黑夜里熠熠生辉。
他那时红了眼,不多时,广场便多了几分血色。
而被那些人护在身后的始作俑者——楚江影,他淡漠地抬起眼,冲谢浮玉笑了笑,又指着自己的胸口。
他是凡人。
谢浮玉动他不得,他红了眼,厮杀至天昏地暗,衣衫褴褛,头发散乱,可他无能为力,他依旧无法为昔日的同门报仇。
“望舒长老?”
崔涵秋将他唤回了神,谢浮玉笑道:“少宫主。”
崔涵秋:“我见望舒长老方才出神,是在想何事?”
谢浮玉嘴角抽了抽,颇为流畅地撒了谎:“我年少时曾来过紫阳宫,如今再来当真有些怀念。”
崔涵秋苦笑道:“望舒长老若称年少,恐怕也是百年前的事情,紫阳宫虽为修行,可坐落凡间,与凡人同寿,百年后的光景又是如何,还得请望舒长老您帮忙看看了。”
谢浮玉失笑道:“少宫主这话倒是折煞我了,人活一世,或短或长,总有归于尘的一日,无论长短,都勿要虚度光阴。”
崔涵秋应道:“长老说的是。”
这一头的会客厅,乌兰文竹与乌兰清音匆匆赶到,乌兰清音仍绷着脸,并不给人好脸色看,而听了剑英言简意赅的说明,她的脸更臭了。
“不知乌兰宗主如何考虑?紫阳宫这边的条件倒是不错,今后三年的琉璃金价格都要降至近一半。”剑英道。
乌兰清音并不直接答话,她看向乌兰文竹时,神色便更柔和些:“文竹,你决定吧。”
文竹点了点头,她的一手还拿着竹笛:“竹西宗可以配合,只是香制作不易,并不可能立即就到,还望宫主理解。”
崔濡看了看她,神色复杂,终于开口:“文竹姑娘既然如此说了,那这笔生意也算成了,我如今年纪大恐怕心力无以支撑,后续的事情……”
崔濡转过身,对崔正道:“涵秋回来时同她说一声,这后面的事情让她来接手就行。”
“啊……好。”崔正讪讪道。
又巧这时,外头来了人,说是有事,崔濡便欠身跟了那人一道出了去,于是厅中只剩他们几人。
乌兰清音环视四周,并未见到谢浮玉的身影,便问道:“怎么不见望舒长老人?”
剑英解释道:“望舒他同少宫主一块儿去查验神像了。”
“原来如此。”乌兰清音点点头,一时无话,又似是想起什么,“几位长老是打算何时启程?”
戒律道:“这几日估摸着也要走了,人家的家事还没处理干净,我们这会儿留下来也就是为了吊门丧的事情,眼下你们达成协议了,就等望舒回来确认后,便也差不多走了。”
“吊门丧……”乌兰清音不由叹了口气,“我们之前从未想到它如此棘手。”
“嗯?”剑英看向她。
乌兰清音道:“望舒长老走后,我们专程派弟子们去下面的辖地勘察,却发现那东西已是无孔不入,若非长老及时提醒,我们才能给他们分发那香,也不至于完全地束手无措。”
“但我看宫主的意思,并没有太大的意愿。”乌兰清音凉凉道。这么多年过去,崔濡还是一如既往的自利。
戒律不好接话,剑英也只得开口圆场:“能合作是好事,临仙也出现了吊门丧或吊门神的踪迹,能救一人是一人吧。”
“少宫主,长老!就是这里!”崔珏小跑着到他们身前,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小坡道。
谢浮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小坡长满了杂草,崔玟就立在小坡旁,他们走到近处,一股臭味扑面而来。
谢浮玉连眉都没皱,淡漠地绕过崔玟,伸手扒开那野草,露出其中玉白的瓷片。
“长老当心,野草锋利,极易伤人。”崔玟适当提醒,谢浮玉点了点头,崔涵秋也凑了上来帮着挖那些碎片。
只剩了两个弟子面面相觑,一时之间哑口无言。
谢浮玉的手指甲中满是泥泞,挖了半天,都是残破的碎片,或是头部,或是手部。
“望舒长老,这下可以确定了吗?”崔涵秋揩了把汗,询问道。
谢浮玉点头,伸出手去:“有没有布袋?”
崔玟最先反应过来,忙从兜中掏出个袋子递给谢浮玉,谢浮玉左手接了布袋,右手将瓷片丢入袋中。直到最后一片碎片丢进袋里,他方才起身,神色凝重:“是吊门神,吊门神是吊门丧的伴生体,这尊神像已无神性。”
“小坡前的这户人间是谁,带我们去看看。”
却见崔玟与崔珏犹豫半晌,方才启唇:“长老,这户只有个……”
“有个什么?”谢浮玉追问道。
崔玟深呼吸了口气,缓缓吐出:“染了裂纹疫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