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我的师门都不正常》池鱼燕

42、于水中

　　然而下一刻，吴明的身体就如身边的石块一样，从天上坠落。

　　姬迁原地没动。此刻水流还在哗哗往下冲去，他是这群修士中修为最高的，如果他走，其他人抵抗不了这巨大的冲击。

　　他咬破舌尖，体内的血液立刻像沸腾般灼烧全身上下，灵力瞬间加速流转，他腾出右手，划了个圈，空气中凝聚出一块半透明的花苞，飞去吴明身边，堪堪接住了她。

　　花苞把吴明带回姬迁身边，他的眼睛蒙了一层水雾，竟胆怯到不敢去看在花苞中沉睡的人的生死。姬迁的心脏都快静止，他咬着牙，僵硬地去触碰吴明。

　　热的。

　　他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然后他转过去，探了吴明的鼻息。

　　轻微的气流扑到了他的指间，姬迁呆愣了片刻，再去摸吴明的脉搏，是跳着的。

　　若不是因为要撑着灵力网，姬迁准会瘫软下去。他的身体分成了两半，一半在尽心尽力地抵抗河水，另一半，又细分成很多块，一些在哭，一些在笑，一些正在拥抱吴明。

　　*

　　三天后，吴明醒了过来。

　　她躺在柔软的床上，口中有松江花的味道，清甜中带有一丝苦涩。房间内空无一人，很安静，阳光穿过屋边树冠，从窗格里洒进来，投下摇动的影子。隐隐约约的，她还听到了鸟叫。

　　吴明想坐起来，但这个念头的出现像是什么开关，激活了她每一寸肌肤的疼痛，她挣扎了两下，试图从痛苦手里抢夺回身体控制权，结局是失败得很彻底。

　　于是她平躺着，盯着房梁——那里的颜色要比旁边的更深一些，还有些湿润——思考起醒来前发生的事。

　　她被关进玻璃棺材后，棺材快速下沉，沉到水底。在那里，她看到了一张方桌，一条板凳。那里很黑，很暗，除了桌凳外，什么也看不清。

　　棺材里的空气逐渐稀薄，如果她再不出去，就会窒息而亡。可水，或许还有其他东西，压在上面，远远超过了她现在的身体能支配的力量。

　　试过所有办法都无果后，她只能选择透支寿命，让自己在短时间内强大起来。

　　接着，她遇到姬迁，她劈开萤火虫网，劈开山，昏迷过去。

　　吴明再次回想到水底。为什么会有桌椅板凳？

　　阎年、杭如松、谢惜雪都明确地对她说过做过一个梦。梦中有一个人，伏案在桌子上做什么东西。

　　杭如松还说，梦里很黑很暗，什么也看不清。会不会他以为的房间，其实是水底？

　　“师尊！”

　　欣喜的呼唤打断吴明思路，她抬眼向门边看去，只见唐梦柳一身灰尘，眼睛亮亮地望着自己。

　　她三两步跑过来，关切道：“师尊，你感觉怎么样？好点了么？我去叫师姨和师兄。”

　　“好……咳咳！好点了。”吴明声音嘶哑，喉咙像被劈开过，一说话就疼痛难忍，“你们怎么来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不来！”唐梦柳给吴明倒水，“师兄说你只有一口气在，我和师姨都要吓疯了。还好我记得师妹储物袋里有我送她的还阳丹，让师兄快拿过来给你服下，这才稳住了你的命。我们也连忙赶过来帮忙。”

　　唐梦柳把吴明小心翼翼地扶起来，水杯递到她嘴边。吴明喝了一些，推开杯子，问：“师姐也来了吗？她在哪里？阿迁呢？”

　　“她们在外面，我马上就去叫她们。云丰州的水流走了，很多屋子因为浸泡在水里，泡得腐烂，就倒塌了。师姨和师兄都在帮忙。”唐梦柳用传音符给平越姬迁分别发了消息，继续汇报道，“小唯在隔壁房间睡着，一切安好。阎海瑛说她应该快要醒过来了，可能就是今天晚上。”

　　吴明勾了勾唇角，又问：“阎海瑛在哪里？我的问题还没问完。”

　　“也在外面帮忙。”唐梦柳担忧道，“师尊，你现在就要见她吗？”

　　吴明说：“对。”

　　唐梦柳从床边站起，去外面找阎海瑛。她的手刚放在门把手上，门就从外面推开了，姬迁对唐梦柳点点头，唤了声师妹，侧身让唐梦柳出去，大步向吴明走来。

　　吴明看着他的模样，有些想笑。他衣服的下摆全是泥点子，全身上下也都和唐梦柳一样沾满了灰，额头上还有两条印子，很明显是擦汗后留下的痕迹。

　　“师尊。”姬迁也来到床边，“你醒了。”

　　在吴明说话前，她先憋不住笑了出来，指了指姬迁的脸。姬迁疑惑不解，然后看到房间里的镜子，霎时脸浮上粉色。

　　等他再转过身，脸变得干净光滑。他重新过去坐下，不过还没来得及说话，门砰得一声，平越大步迈了进来，边走边说：“师妹！”

　　阎海瑛跟在她后面，唐梦柳也一起进了房间。

　　房间一下让人感觉拥挤，姬迁占了床边的位置。平越、唐梦柳、阎海瑛在桌边各自找圆凳坐下。

　　吴明对阎海瑛说：“你介意别人旁听吗？”

　　仅仅三日不见，阎海瑛就憔悴许多，头发白了一半，稀稀拉拉地藏在黑发中。她早没了吴明进瀑布前的焕发的精神，唯有眼睛，还有些神采。

　　阎海瑛沉稳道：“无妨。你们都是年……小唯师门的人，不算外人。”

　　吴明给平越和唐梦柳简述来到云丰州后发生的事。从杭如松的梦说起，再到她们去看了瀑布，碰到阎海瑛。短短两天发生的事，花了她一柱香的时间才讲清楚。

　　平越听到最后，冷冷地看坐她对面的阎海瑛，浓烈的杀意充斥房间，快化为实质压住阎海瑛的脊梁。但阎海瑛始终不动声色，平越的目光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影响，她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手中把玩一枚戒指。

　　“师姐。”吴明轻声叫平越，摇摇头。

　　平越收回了视线。

　　阎海瑛对她们的小动作熟视无睹，待吴明讲述结束后，她看向吴明，说：“现在轮到我了。你们想从哪里听起？”

　　吴明说：“小唯的身世。”

　　“是我把她创造出来的。”

　　“创造？”唐梦柳反感地问，“不应该是生下她吗？”

　　阎海瑛摇摇头，脸上浮现出回忆的神色：“我还是从头说起吧。我复活之后，发现自己在点星皇宫的地下暗河，且阵法囚禁我，我无法出去。那地方终年不见天日，且只有我一人，我时常感觉自己是一个囚犯。后来有一天，我发现淤泥下，竟埋藏了点星国的一部分珍宝。”

　　唐梦柳若有所思：“相传阎年迎战前，曾清理过宫殿，将奇珍异宝尽数毁去，不让点星国多年收藏落于他人手，后来确实无人能找到，有一本书中还感慨万千，为这些宝物惋惜。原来是藏进了水里。”

　　阎海瑛道：“我翻出了很多东西，有丹药，有武器，只可惜它们都无法帮助我离开水底。我只好接受这个结局，想办法给自己找点事做。”

　　水下的光晃荡，人的影子在这样的照耀下分成了好几层，鬼魅般左右无规律地摆动。

　　四周也是寂静的，有些时候，阎海瑛甚至觉得自己聋了也哑了，否则，为何除了水的声音外，她听不到也发不出其他声音？

　　“点星国的珍藏非常多，过了好久，我发现那里还有刻骨石、莲华露、转生竹，这些材料合在一起，可以捏出‘人’。”

　　“所以阎年她们也是你这样创造出来的？！”吴明马上意识到。

　　她还想起了杭如松的梦，梦中一个人在阴暗的房间中做什么东西。也许那就是阎海瑛制作他的画面。

　　“对。我创造的第一个人是阎年，我给她灌输我记忆中的阎年形象，她很顺利地出现了。”阎海瑛语气平静，“我一开始很高兴，可后面发现，她不能算一个完整的人。

　　“她的记忆是混乱的，一会是婴孩，一会是成人。她的思绪也并非我所希望的那样，不是连贯的。她有时会问我，为什么她不在皇宫中。我回答不了。”

　　阎海瑛轻轻地叹了口气，看起来比刚才还要疲惫。

　　“我想让她开心，就为她创造出谢惜雪，后面又用剩下的材料创造出了杭如松。他们两个和年儿一样。混乱的、断断续续的。我想解决这个问题，想了很久，久到我都快厌倦她们的陪伴。然后我终于明白了。

　　“我对她们的期待是一个完整的‘人’，可‘人’都是由婴儿长大，感受这个世界，由她自己去生成自己的回忆、故事，最后拥有完整的灵魂，而非生下来就是长大后的模样。年儿有的，只是我灌输给她的记忆，她的灵魂是残缺的。

　　“我想要的，是一个真正的人。想通这一点，我销毁了她们，提取出原材料，制造出了任唯。”

　　阎海瑛的目光移向吴明：“那日你问我她叫什么名字，我没有想出来。以前我都叫她年儿，但她终究不是阎年。”

　　吴明沉默了好一会，才说：“你说的其实是人为。对吗？”

　　阎海瑛坦然道：“是。”

　　平越冷冷说：“你太傲慢了。”

　　“或许是吧。”她笑了下，笑容里有很浓重的苦涩，“她一开始是婴儿，我用灵力扶养她长大。到了她四岁，当时的城主竟察觉到点星皇宫地下的异样，发现了我。她本身就崇拜我，我轻而易举地控制了她，让她想办法救我出来。

　　“她做事尽心尽力，试了很多方法，可同样的，都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最后只能尝试搬迁点星皇宫。随着皇宫的搬迁，我的力量逐渐减少，压制在我身上的力量同样减少。在任唯十岁时，我总算离开了这个关押了我几百年的牢笼。”

　　“如果我没猜错，还引发了那场洪灾。”吴明说。

　　“你猜对了。”阎海瑛说。

　　“为什么小唯会昏迷？”姬迁追问。

　　“因为制造小唯的材料实际上也是制造阎年三人的材料，她长大，来到了阎年的年纪，便恢复了她们的记忆。”阎海瑛说，“要解决也很简单，等那些记忆消退，她依旧是任唯。”

　　故事讲到这里，差不多到了结束的时候。吴明的身体因坐了一会，下肢隐隐作痛，催促她躺下休息。

　　在姬迁的帮助下，她一厘米一厘米地挪着躺在了床上。

　　阎海瑛看眼下场景，识趣告辞，到外面接着帮助别人重建家园。

　　房间内，师门四人说了会话，给吴明吃了药，叮嘱吴明以后不要再做这种危险的事。吴明嘴上都应承，心里想危险的事你们几个做得也不少。

　　平越等人离开的脚步明显比来时轻快许多，室内重新安静下来，吴明刚吃的药发挥作用，全身酸软，脑袋昏沉。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放任自己沉进睡眠中。就在她快睡着时，阎海瑛刚说过的话突然在大脑中过了一遍。

　　吴明猛然坐起来，腰部随即有疼痛袭来，疼得她呲牙咧嘴。

　　她知道阎海瑛话中的漏洞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