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如果不曾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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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一阵鸡飞狗跳。
任唯摔下去，下一秒如背后有刺般弹起来，奔到桌前。姬迁及时接住昏迷的吴明，抱她入怀中。唐梦柳惊呼一声，伸手去摸吴明头顶，入手只剩下头发顺滑的触感，刚刚融化的雾非目像没有存在过一样，什么都没有。平越就难得地愣了神，比往常迟钝，等姬迁已经开始急切地唤了几声“师尊”，她才转身，围在吴明身前。
“雾非目生效后，将读取心中记忆，令人重温过往。”任唯一连串地念出它的作用，“师尊会在梦中从一个婴儿开始长大，直到她在梦中产生自我意识，发现不是现实为止。”
“这样的情况会持续多久？”姬迁问。
任唯看起来又要哭了，“不好说。师尊可能要到最后，看到雾非目进去的时候才会意识到这是梦。”
平越手指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疼痛传来，她却恍然不觉，只问：“没有别的办法吗？师妹说这是能消除记忆的东西，等她醒来，她会忘记我们？”
“这个不会！等发现身处梦境后，她可以自由选择是否清除记忆。”
唐梦柳问：“还有其他功效吗？”
“没有了。”
“也就是说，雾非目不会对师尊造成危害。”姬迁嗓音微哑。
“对。”
其余人刚松了口气，又听得姬迁问：“梦中的时间，比现实更快，还是更慢？”
任唯的泪水夺眶而出，“在没能发现是梦之前，流速是一样的。”
姬迁脸色白得像第一次看见死人。
光是这个世界，吴明就呆了至少百年，在此之前，她还完成了穿越局下发的其他任务，她究竟经历过多少世界，度过了多少年，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如果她一直……没有沉睡，什么时候才会醒来？
平越问：“有什么办法能通过外力唤醒她吗？”
“有，与师尊一同入梦。”任唯擦擦眼泪，“我们去找擅长造梦的修士吧，请她们帮帮我们。”
一时之间，房间内安静下来，大家都开始思索哪些修士于梦境一道上有所成就。
压抑的沉默蔓延。太阳完完全全地沉入地里，一点点暗红色的余光，给房间镀上一层沉闷、凝滞的壳，连空气似乎都变得稀薄。
任唯实在难以忍受这种氛围，想打破寂静，说她马上去问问城主，城主人脉广，说不定有认识的修士。
她刚起来，眼前有个人速度比她更快。她听到声音回荡于空间，带有孤注一掷的坚定。
“堪识兽。”姬迁抱着吴明，看向窗外，那里的住宅已经点起了灯，“堪识兽能入梦。”
*
姬迁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城主府。城主见到任唯，条件反射身子往下，就要跪下去。任唯扶住她，问堪识兽如今住在哪？
城主命人找出居民档案，其中有一本是只记载了修士和其他妖族的册子，很薄。任唯在第一页翻到了堪识兽的住处。
凌晨，堪识兽听到有人敲门，又听出门外姬迁的声音，从窗户边看去，认出姬迁的脸，半惊半喜地把门开出一条缝。
烛光斜斜照在门前的四个人身上，皆是面色沉沉似幽魂，堪识兽差点以为她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些人。
在堪识兽想带上女儿逃跑前，姬迁说出了请求，堪识兽松了口气，爽快地同意，承诺将尽力帮忙，随她们回去。
以人情欲为食的堪识兽，造梦和入梦，都轻而易举。她仔细观察吴明状态，给姬迁答复她有完全的把握，能帮助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入梦，然后她问：“你们谁要进入吴前辈梦中？”
“我。”
四个声音同时说。
堪识兽道：“不如你们先商量一下？”
“不用商量。”姬迁的目光先落在任唯身上，再经过唐梦柳，最后看向平越。水光一闪而逝，那里面藏着祈求。
平越说：“你去吧。”
姬迁把吴明安放在床上，自己上来与她并排而躺。堪识兽伸出一只手，用手指在空中轻点，下一秒，姬迁就睡着了。
他在梦中奔跑，黑暗无尽，唯有最前方一点亮光，指引亮光。
奔跑途中，姬迁想到自己是来做什么的，突然有战栗掠过全身。
他要唤醒吴明。可吴明才入梦中，此刻还只是一个婴孩。他会看到幼小的吴明。
我会看到幼小的她。姬迁心想，脚步也为之一顿，可接着，他又想到，他要唤醒她，他会在梦里陪伴她长大，长大到她有自我意识，相信他的话，分清梦与现实的差别为止。
接近了……越来越近了……
亮光近在眼前，姬迁飞扑，如鸟投林，纵身跃进在视线中放大的光点。
过于明亮的光线致使他睁不开眼，生理性的眼泪流下三滴后，总算能勉强眯起一条缝，看清面前的空荡荡的地面。
是他在吴明世界中看到的那种一尘不染，可以当成镜子的瓷砖。中间一张方桌，一根凳子，再往边上看，一个约莫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把自己贴在角落里，想和房间融为一体。
姬迁的心剧烈跳动。
小女孩是背对他的，脸朝墙壁，头发用头绳扎了一个松松垮垮的马尾，有一半都散乱地糊在背上。她一动不动，好像睡着了。姬迁肢体不受控制地过去，发现她的眼睛是睁着的，目光穿过他的身体，落在虚空上。右手手腕向天花板的方向举着，终端一闪一闪地发光。
“师尊？”
姬迁试探地说。
小女孩没有反应。
“明……明明？”
同样无人应答。
姬迁蹲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去碰她的肩膀。即将接触到了……然后他穿过了她。
“噗嗤。”后面传来一声轻笑。
姬迁瞬间握剑转身，只见另一边，他没看到的地方，吴明——完整的，成年人模样的，身穿在云丰州买的衣服的吴明——笑吟吟地朝他笑，“你碰不到的，那只是梦。”
“师尊！”
“是我。”
庆幸，首先摧枯拉朽席卷姬迁全身。他扶着墙站起来，手都在抖。紧接着，在他走进吴明的过程中，发现他的颤抖，不仅是因为看到吴明神情清明。
他的心接着品尝到失而复得的快乐。他知道这是因为他本以为会很久以后才会看到现在的吴明。
那另一些是什么？藏在喷涌的喜悦中心的，比之更高一层的快乐。
或许是因为重逢？
又或许是……因为初见？
吴明很自在地坐在了地上，就差没躺下来，她在对姬迁说话，但很明显，眼睛就没从幼年吴明的身上挪开过。
“我没做梦，你忘了？我的身体和灵魂不匹配，是不会做梦的。我从一开始就有自我意识，只是无聊，这里当然由我掌控。时间？我快进了……想看看过去的自己……对，是我小时候。在我出生的星球。十一岁……在这干嘛？你看不出来吗？关禁闭啊！”
“禁闭？为何？”
“因为我把一个机器人的腿偷偷地拆开了，然后被发现，院长说需要惩罚我。”
“院长是什么人？”
姬迁还是没能从这只言片语中推导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吴明笑了，拉拉他，让他躺下来，给他讲故事。
另一边，幼年吴明放下手中终端，很重地叹了口气，嘴里嘟囔怎么还没放我出去？她在地上滚来滚去，摊开四肢，两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她站起来，穿过空气一样穿过姬迁和吴明，到门边，想挖出一个小孔。
“这里是幼童成长院，绝大多数孩子都会在这里生活，由机器人看顾着长大。”
“机器人？”姬迁回忆，“是你家里的机器人管家吗？”
“差不多吧。”吴明给他解释，“被人创造出来的，受程序控制，会按照后台程序去做一些事，有的比较先进，就很聪明，有的没那么聪明。我家里的那个就是专门用来处理家务事的机器人，这里面的机器人就是用来带孩子的。”
姬迁眉头轻拧了起来。
“我没那么遵守规矩，我和我的朋友们，都很瞧不起机器人。前几天，是梦里的前几天，我学了一点点机器人的维修和护理，我就拿了我的保姆机器人做实验。”吴明说起这话时，流露出轻微的懊悔，声音低一些，语速都慢了下来，“我不该这么做的，就因为她是机器人，没有感情。这不对，其实当时我隐约能感觉到一点，但是它又——它又不是人，这没什么。”
姬迁接上吴明刚说的。她的实验成功，于是受到惩罚，被关进这里。
幼年吴明试了一会，门一开始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她放弃了这个想法，跑回去坐在凳子上，趴在桌子上，头埋进胳膊里。
“我是要睡觉了。”吴明感慨道，“终端是我藏着带进来的，玩久了也不好玩，人出不去，就只能睡觉。”
姬迁问：“然后呢？”
“然后我醒了，发现时间过了……”
房间里没有参照物，灯一直亮着，门永远关着，幼年吴明继续趴着。下一秒，她起来了，像有人操控她，她的动作变得很奇怪，有种预料之中、节奏稳定的急促。
“这是怎么回事？”
吴明冷静地说：“我加快了时间的速度。”
她睡醒了，看了眼时间，发现两个小时已经过了，该有机器人把她放出去。幼年吴明跑到门边上，满怀期待，用力推门。但门纹丝不动。
“干嘛啊！”幼年吴明愤怒地捶起门，大喊：“有没有人啊！时间到了！你们在干什么啊！放我出去！”
声音因加了速的时间变得尖锐，变成一根针，在耳膜边缘蠢蠢欲动。
吴明手腕一紧，温热的触感自那一小块肌肤传递开。她看过去，姬迁抓住她的手腕，无声地摇头。
“好吧。”她说。
眼前骤然变得漆黑，黑暗中，什么都看不到。幼年吴明的身影完完全全被黑暗吞没，姬迁忽然发现，动静也跟着消失了。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飞速地从身边跑过去，是世界上最轻薄柔软的纱隔着一厘米的距离从脸上拂过的感觉。好像过了很久很久，可是他在黑下来的刹那开始在心里默数数字。
一。
二。
到了三，世界又亮了。
还是同一个地方，他握着吴明的手腕，幼年吴明蜷缩在地，眉头紧锁，双手捂着腹部，显而易见，她正在沉睡。
“距离她拍门，过了多久？”姬迁问。
“一个晚上，现在是早上八点。”
“不是两个小时吗？”
“是。”吴明回答，“巧的是，那一天有人和我一样无聊，但是比我更厉害。那个人入侵了所里的系统，造成了一点问题。很小很小的问题，其实根本不值一提。院长只用了几分钟就销毁了那个人留下的痕迹，把机器人往前调整到这件事还没发生的时候。一切都很正常。”
姬迁的心重重落下。
他知道吴明会说什么了。
“机器人的记忆回到那个人入侵之前，没有人入侵过，什么都没发生。这几分钟内发生的事，从它们的存储器中销毁了。”
那把吴明关进禁闭室这件事，同样的，也被销毁了。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如果不曾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