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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多谢大人美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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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携玉一剜,不务正业的长雁立马陪着笑收回视线,两个大步就跨到最前面去,和领路的下人凑着肩攀谈起来。
一路缓行,两侧栽种的名贵树木愈来愈少,甚至大有一种荒废凄凉的感觉,好在身前两个人长得高大,寒风不至于都打在时漱雪和小杏身上。
小杏一路上跟着长雁传达的马车内指令,又不太明白时漱雪在盘算什么事情了。
只是人在外头,她不好什么都问,也只静静地走。
走到空荡得寸草不生的地方,前方兀地出现一间小院。
确实是名副其实的小院,只有一间看着不大的屋子和比她在淮乡时借给隔壁大娘养鸡的还小的小前院。
门口席地而坐着一个侍卫模样的人,正抱着剑阖目休息。
带路的不知名下人已经先行离开,甫一靠近,地上侍卫手中的剑毫无征兆地飞起,下一刻直直地指住最前引路的长雁的脖颈!
“你看清人了没有!”长雁气急,出声骂他。
复昀朝他一挑剑柄,无所谓地揉了揉稀松的睡眼:“宁可错杀一千,一个也不放。”
他说话很灵光,长雁的话每句都会回,每句均是轻飘飘就怼了回去,空留长雁一人气急败坏。
时漱雪没来得及多看几眼,一侧的宁携玉已经越过二人推开院门,这次复昀倒是没有提剑就上来,宁携玉回首偏头,笑着示意她先进。
时漱雪递给小杏一个眼神,让她先等着,随后向前走去。
前院里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宁携玉直直带她走到里面,打开最后一扇门。
“有些黑,小心别磕着了。” 呼应着宁携玉的话,格栅门关上,屋内本就昏暗的环境更是变得伸手几乎不见五指,时漱雪应声,适应了好一会才敢慢慢地跟上步子。
屋内没有什么寝室内外之分,入目均是药堂一样的整排木柜,并排着放置,清淡的像草药的味道从看不见缝隙的小格柜屉往外渗,混在不大的房间内,好像已经沾在了衣物上。
宁携玉正正停在一个木柜之前,听到身后的履底击打地面的细微沉闷声消失,他同时回眸,眼睛在黑暗中显得乌黑深沉,不沾浮华。
现在的他才更像时漱雪认识的人。
“我曾经救过一个人。”
“那是我第一次真的救到了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五六岁的少年。”
房间很暗,没有夜明珠,没有蜡烛,时漱雪回望他,也不确定宁携玉是否真的能看清。
“西疆的秘术是他们的绝唱,向来不传授外人。但是我救了他一命,所以他说可以教我。”
语毕,宁携玉回身,从一个不甚起眼的小屉中取出一个方形的木盒。
木盒被放在手心之后时漱雪愈发觉得四周的草药气味逐渐浓郁起来,大概就是从这些盒子里散发出来的。
见宁携玉亮着木盒的手朝她伸来,时漱雪难掩好奇地问他。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和平京很像的地方,有人救人,有人害人,有人苦苦汲身,有人权势滔天。”
西疆位于两国的边境交界,又坐拥令人垂涎的古老秘术,就像是武者佩着名贵的佩剑,总会引起明里暗里的觊觎和争抢。
于是武者与抢夺者打了起来,无止无休,他们长年累月增加的伤痕被封成一个又一个的小盒子,能被人轻易把玩在手上。
时漱雪霎时觉得手心有些出汗了,她迟疑地接过来物,而宁携玉似乎并没有什么为难她的意思,抬靴就已经要向门口走。
时漱雪又不禁拧了眉:“就这么给我了吗?”
宁携玉步子一顿,好像被提醒想到什么事情,食指随意地划过整列的抽屉缓缓停下,又稳稳拿出另外一个木盒。
“刚刚就想说了,娘子,若是令慈真的如此劳累,不如睡久一些,沉一些。”
两个字被他加重地格外突出,时漱雪自然领会了这份意思。
“多谢大人美意,”她移目不看渐近的锦盒,没有动作,“总会的。”
宁携玉弯了弯眼,仿佛早已知晓一般,刹那又翻手将那小锦盒关回了原处。
“娘子还是没变。”
“这是干什么?我辛辛苦苦不吃不喝不睡……嗯很辛苦地守在这里,你们一天就给我带了两个人过来?”复昀附在长雁耳边咬牙切齿,大有一种不干了的势头。
长雁嘴笨,正思考着怎么安抚他一下,沉重的院门又吱嘎一响地从内大开。
还没反应过来,复昀猛地推开他,张开了爽朗的笑颜:“时娘子好!”
时漱雪压下被惊吓的讶意,微笑着颔首,冷眼走出来的宁携玉却不甚领好意。
“他就是这样,傻的。”
复昀也不理会他的讥讽,眼看着时漱雪被半步不停的宁携玉带着离开,他一手提起剑鞘挥舞着告别:“时娘子再见!”
半路上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侍卫模样的人,话也不说就缀在他们身后,像一个影子一样,宁携玉也没有再亲自送她回去的意思,只是走到了进来时的偏门附近,方才的马车还在原地候着。
“要去哪里,尽管让他送着就行。”时漱雪微微点头,她正站在舆木上,微微弯腰低头方能与宁携玉齐平。
于是她便这么做,将身子伏低。
渐近的身影直直印在宁携玉的双目之中,他很快听到耳边响起压低的声音。
“我前几日不慎迷路误入了三弟院中,三弟平日就爱读书作画,近日倒是废寝忘食,书读得忘了画,桌案上放着的十几册都是明经科常考的。”
这借口逗得宁携玉不禁低笑,牵强地附和她:“辛苦娘子再多迷路几回。”
时漱雪心领神会,就着姿势探入厢中,霎时消失在帷裳之后。
御者得令后一甩缰绳,很快马车就冲着大门而去,留下原地的三人。
长雁学武学得久,听力不错,方才的话能听个七七八八。他上前一步就开口:“郎君,我们自己派人去查不是要来得快一些吗,怎么不让我——”
“你很有空吗?事情都做完了吗?”宁携玉侧目看他。
身后如影随形的侍卫这才恭恭敬敬地拱手上前,沉声禀告:“上次平安王发出去的几份密函已经尽数接下来了,都是发到何大人那边去的,照长雁大人的吩咐,已经递去了拜帖。”
长雁闻言扬了扬下巴,俨然一副神气十足的模样,状若无意地等候夸奖。
“算了,我们直接去找宁大人问个清楚就是。”宁携玉好整以暇地回道,一面将长雁有些诧异沮丧的神情收入眼底。
自从宁携玉回来以后,平安王府几乎就成了他的府邸。
他的亲信侍卫远比宁庄豢养的下人侍从更为精锐,加上现下手上有宁庄私下结交权贵谋私的把柄,一批批不听话的下人被秘密圈禁起来,府里一片风雨欲来的沉闷氛围,人人自危。
走到哪里都要被看着,宁庄几乎已经足不出门,身边只留下一个叫广幢的下人,还没有找到什么错处能揪,就姑且放着了——至少在宁庄的眼中是这样。
或许是宁携玉回来这么久了也没有对他下过什么手,宁庄显然不再像前几日那么慌乱,眼见着长雁又把案上那盆栽搬到角落,也只是微微抬起眼皮来看一眼。
他瘦削了许多,莫名添了几分出尘的高人意味。
“怎么,今天想到来请安了?我还以为你一心想置你阿耶于不义。”
宁携玉将他加重的阿耶儿子视若无物,一手曲起扣上了桌案,发出硿的一声。
“查到你往外送了很多信,是个不错的好消息,又想到你现在消息闭塞,应该来通知一声。”
“那又如何,”宁庄嗤笑,神色悠闲,“我半生都在为圣人征战,大不了最后削了爵,收了这宅子,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的面上惟余讥讽,似乎是终于想开了,换过来嘲笑宁携玉的无能。
果不其然,听了这句话后宁携玉眼中微微泛出怒意,几乎是直直地瞪着他好一会儿,才带着些许咬牙切齿地说出后半句话。
“等我查明了整件事就立马禀告圣人,到时候你和你的心腹们一个都逃不脱,我会把你们都送进天牢!”
他倏地站起,连同腰间缀着的整片银铃被带着摇曳,清越的杂乱声音霎时充斥在整个厅中,彰显着主人的躁动。
他渐行渐远,铃铛声就随着愈来愈轻。宁庄浑浊的眼睛逐渐恢复了一丝清明,见广幢又小心翼翼地进来把那盆竹子放回桌上,他猛地将其抱起朝地一摔,瓷瓶霎时四分五裂。
宁庄又迟钝地弯下腰捡起脚下的一块,狠狠地刺入手臂之中。
“嘶——”剧痛之下,他的全身都不由自主地冒出冷汗,目光却前所未有地澄澈和狠厉。“无知小儿,敢与我比手段。”
“现在只要把最后那封信发出去……他会来救我的,一定会来……”
何大人怎么也想不到,他在平京官场摸爬滚打结交权贵人脉这么多年,到最后居然是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给揪住了把柄。
那个平安王也是老糊涂,管不好家中小辈,还被一诈就急哄哄地把所有人连带着证据都供了出来。
何大人焦急地团团转,心中不停措辞要如何把自己摘干净些少受点牢狱之灾,眼看着时间越来越少,他不得不决定用了夫人劝他先归顺宁世子的法子,打算把这阵子熬过去了再说。
只是盼来盼去直到天色暗沉,外头传来锣鼓交替的打更声音,都没有瞧见来人的身影。
正胡思乱想着,外头小厮跑来送信,一拆开,正是宁世子为今日未能如期赴约的歉词。笔迹娟秀,字字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