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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奴婢只有夫人一个主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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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妹从小时候就这样,琴练不好没得到先生表扬,诗做得不如同学夺不到魁首,就躲在阿娘这里埋住头,谁来都不理睬,像是已经睡着了一样。
次数多了,连时蕙都知道她是装的,毕竟依时婉霁的性子,怎么可能睡得着。
王姨得令就往外面走,时茝静默地等候着,大概王姨回来,就要说正事了。
不过今日有些出乎时茝的意料,王姨回来时还带了另外一个丫鬟。
时茝不大熟悉魏茹院里都有哪些人在,毕竟他平日里若不是有什么重要的大事时一般都不会过来。
但这个丫鬟面生得过分,梳着双髻,髻上簪着不知名的淡色小花,看上去不甚显眼。
魏茹缓缓停下手中动作,与王姨对视一眼,开口道:“你主子最近待你怎么样?”
“夫人,”见春闻言登时跪了下来,发出一声震耳的砰,“奴婢不敢,奴婢一直只有夫人一个主子!”
“嘘!”王姨低喝,见春深深地低下了头,不敢发声。
“那我换一个问法,大娘子最近待你如何?”
“回夫人,自大娘子那天离府时我去开了门后,她果然已经信任我,近日不再如刚来时那般刁难。”
屋内依旧寂静,见春的话没有得到回应,像是在平静的深潭中落入了一滴水珠,撼开的涟漪只有三两圈。
只是这也就足够了。
时漱雪一早料定离府的事情就算有见春打通换班的小厮也是危险得很,一不小心就会传到魏茹的耳朵里去。
与其如此让魏茹得了好,不如见春亲自去揭发这件事情,换魏茹对她深信不疑,放心地委以重任。
见春眼前的狭小地板猛然出现一双绣样精致的履子,她的目光顺着缓缓而上,落在时蕙如沐春风的笑颜中。
“紧张什么。”他朝见春伸出一只手。
见春不敢就着他的动作,连忙双手撑着地面站起。
时蕙不恼,目光跟着见春时颇为自得地一甩手腕,收回了动作。
魏茹剜她一眼,又再瞧时茝,见他似在神游,“有一件事情你说错了,你不只有一个主子,蕙儿,婉霁,都是你的主子,你都要听。”
“夫人教训得是。” 四周又归为寂静,有窸窸窣窣的锦缎摩擦声音,迟缓又反复,像是斟酌,像是踌躇。
魏茹沉着地一手支着下巴,一手点在冷凉的檀木圆桌上,不知在盘算着什么。
眼中的履子换了一双,见春谨慎地缓缓抬头去看,时婉霁正踩着细碎的小步向她走来。
这位集万千宠爱,少年名动平京的四娘子今日没有画着得宜端庄的妆容,一身粉裳也未穿出以往的明艳。
时婉霁轻轻握住见春身前的手,向上提了提。四手交握时间断有暖意传递到见春的指尖来,几乎同时,她还感觉到掌心多了一个小巧的油纸包。
几乎同时,她听到时婉霁轻轻启声:“大姊第一次进宫,这是你给她的一片心意。”
眸中倒映的见春几乎毫不思索地点了头,时婉霁骤然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终于落了地,砰地一声,在一片争奇斗艳的绮丽花海中砸出一个不合时宜的光秃黑洞。
她忽觉有些头晕了。
见春是时漱雪院里管事的大人物,太久在外容易引起怀疑,王姨很快招手让她回去待命。
时茝见没有什么要事便也随后离开。
时婉霁很快也打招呼要回去休息,魏茹对她能猜到九成的心思,嘘寒问暖间一并宽慰她几句,便就由着她走。
时婉霁甫一踏出魏茹的院子,就感觉身后似乎隐隐约约有一道视线,她挽着丫鬟的手狐疑向后望去,果然看到一个人。
“里面是什么?”
时婉霁呼吸一滞,旋而反应过来时茝说的是什么。
她下意识地答道。
“没有毒的,里面是花粉。”
“为什么要放花粉?”时茝拧眉,“小妹,各人有各人的不同,你不用过于介怀别人如何想……”
“可是我已经做了!”时婉霁闻言反驳一般地呵道。她像是被激怒一般,霎时抬头仰视时茝的脸,神色恍惚又坚定,“我做都做了,你为什么非要来再教训我?有用吗?我和你很熟吗!”
身侧的丫鬟拉着时婉霁的衣袖小声地喊她娘子,时婉霁方才如梦初醒一般,紧了紧握着丫鬟的手,仓促地留下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时茝愣在原地,仿佛又看到昏黄的提灯烛火映在时婉霁的脸上,细长的眼角泛红,与她咄咄逼人的言语大相径庭。
时婉霁身子不适,翌日天刚蒙蒙亮就派人来告诉时漱雪这几日无法见人,时漱雪乐得自在,便命院里洒扫的丫鬟将昨日带回的书尽数还到墨居。
她一面端详着见春昨夜带回的油纸包,一面听着她的分析。
见春早先是在魏茹院中做过事的,对其中的大小事务都清楚,想的也周全些。
既然魏茹想在她的穿着上动手脚,那时漱雪也打算不请自来,用同样的招数来给魏茹下个套。
“王婆婆的吃穿一向是可与夫人相媲的,要不让人发现地在她的吃穿上动手脚……”
见春摇摇头,饶是她现下也无法做到,“怒奴婢想不出来有什么人能胜任。”
“而且王婆婆一直负责老宅那边的春节祭祀,今年夫人院中怕是要更严密上几分了。”
左思右想未出个可行之策来,时漱雪还是决定先去拜访上次未来得及见的许娘子。
今日出来得早,想来是不会再和上次一样错过小吴守门的时辰。
“娘子,你真的可以吗?不然我们还是去租辆马车。”
时漱雪风吹几步就面白唇白的身子骨,小杏着实是没办法把心放在肚子里,未出院子就叽叽喳喳地说着。
时漱雪正要再安抚她几声,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高大郎君。
长雁连忙停下,愧赧地握拳作恭。“娘子,上次茶没泡好,还请娘子再赏脸一叙。”
时漱雪没想到这么早就又收到宁大人的邀请,估摸着大概是为了上次说的事情而来,便应了下来,让长雁在前面引路。
时漱雪很怀疑长雁请人的时候根本没有和宁携玉通好气,就像上次雅间里连个茶杯都没有,这次的宁大人干脆藏在了一辆形制普通的马车之中,一眼看去就不像会在里面雅坐品茗的。
依旧是她一个人踏上舆,冬天连帷裳都被风刮得生冷,手抚过时像拿了块内里融化的冰壳一般,有些滑。
“娘子,坐。”
厢里的空间比从外面看起来要大一些,时不时她眼前飘过缥缈烟雾,竟是宁携玉真的放了一尊精致小巧的剔透茶具在这里沏茶。
见时漱雪在左侧位坐下,宁携玉抬手请她,身上的银铃也被拉动着发出细碎的丁零当啷几声,像被春水浇透的薄冰层,寒冷清丽。“天冷,喝茶。”
“有劳大人,”时漱雪握起玉色的杯盏,茶有些烫,她只抿了一小口,剩下的聚在杯底,“确实是难得的好茶。”
“嗯,”宁携玉赞同一般颔首,雾气后的眼眸中隐隐有几分笑意,“偶尔喝喝茶,听听其他人的故事,很不错。”
时漱雪闻言垂眸,不知在思量什么,半晌寂静无话。
宁携玉看出她在斟酌,不过到底在思虑什么,便是他不得而知的。
半晌,时漱雪终于又道。
“大人,要我出卖家中弟弟,我这几日思来想去,总是觉得有些心中不安。”
“娘子是要加码了,”宁携玉的目光随着流露出恰如其分的惆怅意味,“加什么呢?我能付得起吗?”
“大人言重了,”时漱雪借着茶水的倒影观察身边人的神色,一面不动神色地解释道,“我应该还没有向大人索要过什么报酬。”
宁携玉由着她,颔首。
“说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只是最近年关,家中事务繁杂,家慈也是劳碌得很,寻常大夫的药方不凑效,我作为儿女,自然就想着如何让她睡一个好觉。”
“娘子,我不是大夫,”宁携玉对下座摇了摇头,只是很快又像是调转了心意,复启声,“有些东西有时不是很容易掌控的。”
时漱雪闻言微微抿唇。
似乎是拒绝了,也好。
她既不敢与和西疆关系密切的宁大人扯上过多的关系,也不舍得放下难得的等了七年的扳倒魏茹的机会。
只是眼下,宁携玉已经回绝,她也不用瞻前顾后。
“——不过如果是娘子,我确实相信有运筹帷幄的能力。”
他修长的手指微微曲起,在窗边扣出干脆沉闷的两声,像是什么约定的暗号。
时漱雪惊讶地抬头,霎时感觉到身下轿厢动了起来,似乎是前头的大马牵动着缰绳,连带着整个马车跟着它的节奏运动起来。
帷裳的材质不似看起来一般不起眼与普通,穿行在大冬日空荡荡的街道之中,竟也密得透不过来几丝风。
她恍然想起自到平京不过数日,竟见了宁携玉不下三面了。
时府大抵都用不上这么好的东西,想来宁携玉在西疆的多年岁月,背后蕴含的秘密也不只是简单的为质,讳莫如深,不过她很快就能窥见一二。
时漱雪无意要耍滑头让宁携玉吃瘪,这对她本身毫无意义,最多平添仇敌。
而她的小谋小策对对久居府中的养尊处优贵夫人魏茹尚可,一旦牵扯到平京波澜诡谲的交织势力,她有的最多的是一个空头的时府娘子的名头傍身。
眼下,时漱雪又提了提心。
既然做出了这步的决定,那便只得更谨慎,走接下来的棋。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两句,大多是宁携玉在开口,毕竟位高权重,也不用像时漱雪一样担心说错什么话触怒了人。
不知是饮尽了第几盏茶,时漱雪感觉到明显到整个人又慢起来,粗糙的木板拖着履底,使她的身子不自觉地朝右边偏了去。
“郎君,时娘子,可以下来了。”
长雁在西疆长大,有那个地方大地赠予的少年气和纯真,也少平京人几分观人眼色的能力。
时漱雪被他好奇地注视得不知所措,暗自移开游移的目光,假装浑然不觉。
平安王府是圣人特赐的府邸,先将军宁庄在北方战事焦灼长年劳民伤财的时候,以破千军万马之势将北人驱出边境数百里,特封王赐府。
只是平安王也在那几场大大小小的战中伤了身体,再也不能如往日一般策马拉弓,只能定居平京,做了偏文官的职事。
平安王府的装潢及其低调奢华,道路两侧偶有透出清幽浓郁的气味,像是哪里的木香被长风裹挟,一路带到来客这里,香味竟半点不淡。
时漱雪曾经闻到过,时繁祚的屋里原先就摆着一尊有这种气味的双马雕,神态活灵活现,记得是雇了重金,专门请了一位大师来做的。
至于现在那尊木雕还在不在,在谁那里,就不得而知了。
“你今天不在前面带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