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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夜深添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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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漱雪倚在窗边,确定自己的影子不会投到窗纸上,手指轻轻地在桌沿依次敲下。又抬起,敲下。
油纸挡不住晚上的寒意,已经丝丝缕缕浸进来。
边角处被树叶轻轻扎破,倏地一黑,而后被轻轻揭开,人影轻巧地一手搭着窗沿翻身而入。
书房里寂静一片,无光无声,宁携玉将窗又再缓缓合上,只透过来惨淡的几点月光,堪堪照清屋内的形状。
他勾指抽出袖内的火折子,轻吹着照亮。
崔禾在西边的厢房心怀鬼胎地合算,恰好给了宁携玉空当,能不打草惊蛇地直接进到他的书房。
宁携玉没有多做停留,快速扫了一眼屋内装潢布置,便径直走到书案前检查。
案上全是杂乱无章摊着的一些字画,加盖着朱红的章印,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名堂。
宁携玉没有多看,一手扶着案面伏身看到案底,眉头微微皱了皱。
握着火折子的手靠近些许,把那一角完全照亮,宁携玉的眼睛也倏地亮了亮。
“啾啾。”
宁携玉反手推上竹盖,屋内霎时黑了下来。
“你到底要干什么?闹翻了难道就对你有好处了吗!”
书房的门被不轻不重地推开,紧接着就是一道张扬的人声。
“你要是真的怕上面的人查到你,就别拖拖拉拉地和老子扯东扯西,老子一堆兄弟等着吃饭,要饿死也是你们先死。”
“你!”崔禾气极,还是强压下怒火,深吸一口气,“我们早就说好了,你现在又出尔反尔,让本官怎么和大人交代?”
脚步声渐渐靠近,宁携玉轻巧地卸下卡在案下的匣子,侧身躲到一旁立着的三脚屏风后。
“嗒,嗒,嗒。”
长雁拐过转角,差点迎面撞上时漱雪。
他急忙收力,稳稳停下。
时漱雪被他吓了一跳,面上还是装作波澜不惊,随口问道,“这么晚,你没陪着宁大人?”
长雁朝时漱雪拱手,“我出来透透气,冲撞公子了。”
时漱雪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长雁又一拱手后又急着要走,而后似是想到什么,微微侧过头问道,“公子,刚刚有看到我家郎君吗?”
时漱雪还站在原地,闻言便答,“并无。”
长雁颔首,回头后微微皱起眉。
时漱雪见状心中大概了然,在他又要抬脚时恰好出声喊住他,“有什么我能帮上的吗?”
长雁闻言愣了一瞬。
时漱雪见他踌躇,又道,“我本来不该插手大人的公务,只是事关泊县的父老乡亲们,我才斗胆献拙。你若是有所顾忌,我也不做多追问。”
“大人去了崔禾的书房,我刚刚看到崔禾也朝那边去了。”
“我发了暗号,但时间紧急,不知郎君是否脱身。”
时漱雪闻言沉思片刻,抬履走到长雁之前,朝着来时的方向返回,“你和我来。”
长雁应声,虽然不明白时漱雪要做什么,仍旧跟上。
廊外是成片的高树和花圃,夜里各式的鸣声不少,交织成一片,减了几分冷清的意味。
“公子,我们要先回去吗?会不会来不及了?”
长雁低头盯着时漱雪急促的步伐,不禁问道。
“不如我先回去看看。”
时漱雪再怎么着急走的也比不上他快,与其两个人过去,不如他一个人。
“不用,你先藏好,一会儿再出来。”时漱雪抬手捋过鬓角的细碎发丝,带着冷汗,有点黏在一起了。
她出来时厢房前的丫鬟正在除地,此时已经一手提着快有她高的扫帚朝她们走来,大概是要去休息了。
觉晓瞧见步履匆匆的时漱雪,远远便退到一旁,微微低头等她过去。
她看到时公子月白色的衣摆,从视线的左边摆到右边。
就在她等待的时候,那抹月白倏地停在她面前。
无风,束起的长发如云,披在身后。
觉晓微微抬头,“公子……有何吩咐?”
“你答应我的条件,我马上滚蛋,不在这里给你惹事!”
崔禾咬牙,“你这不是在为难我吗?惹大人动怒了,我们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这我不管,要走也是一起走,你们享福不能让老子的兄弟挨冻。”
崔禾冷笑,一把握住面前的屏风。
黑暗中,宁携玉看到四根指头从屏风的另一面,按到这一面。
“你不要逼我。”崔禾的手指猛地攥紧,屏风随之一动。
宁携玉忙侧身藏好。
“你是要和我们翻脸吗?!”另一个声音嗤笑,“别忘了……”
宁携玉无疑这句话刺激到了崔禾,屏风在他的用力下开始往外倾斜。
“大人!大人!”
崔禾闻声一愣,屏风左右摇摆几下后落回原位。
他不管对面的人看不看得到,夹杂警告地瞪视一眼,拂袖朝外踱去。
那人嗤一声,没再动作。
崔禾推开门就看到慌慌张张的小厮,积攒一肚子的气恨不得全发到他身上去,皱眉便骂,“大晚上的,有什么事非要惊扰本官!”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小厮往前扑着跪下,“有丫鬟惹了时公子不悦,那边闹了好大的动静,小人们拿不定主意,这才不得不来请大人。”
崔禾狐疑地盯他一眼,“你……去把老季叫过来,本官去看看。”
“是,是。”小厮捏了一把虚汗,正要离开,又被崔禾喊住。
“老季来之前,不许任何人进书房,否则唯你是问。”崔禾微微侧头,看向书房,不知是在看什么。
“奴不知道,”觉晓被左右拉着,脚上半分力气没有使,几乎是瘫着被架住,“公子奴真的不知道,奴一直在外面洒扫——”
崔禾远远瞧见这处乱成一片,心中不悦,“怎么了时公子,这是?”
“崔大人。”时漱雪作揖。
觉晓见时漱雪不为所动,转头想用力朝崔禾过去,却被人架在原地,只得干喊。
“大人,大人,不是我啊!”
“闭嘴,”崔禾低呵,转而看向时漱雪,“时公子,是这没眼力见的奴才惹你不悦了?”
时漱雪略作沉思,方欲开口,觉晓的声音又从一旁响起来。
“大人,奴今日一直在院里洒扫,真的没有人命奴去房中添炭,奴不知道啊,奴冤枉!”
“本官让你闭嘴!”崔禾脸色沉了沉,“时公子是府中贵客,你伺候不周,明天一早就拉到人市发卖了!”
两旁拉着觉晓的丫鬟闻言神情均是一黯,旋而对视一眼,便用力把觉晓往外面拖。
“大人!大人奴没有!”觉晓整个人颤抖不止,像是面对着洪水猛兽,避无可避。
“公子,公子奴错了!”
“公子!”
“你们干什么吃的?!给本官捂住她的嘴!”崔禾冷眼一瞥,朝着二人施令。
两人得令只得照做,霎时整个后院都安静下来。
藏在绿叶中被惊扰的蟋蟀又窸窸窣窣地瞿瞿叫起来。
“家中奴才刁蛮,实在惭愧。”
时漱雪的目光随着他的话从远处收回,露出歉疚的神情,“惊扰崔大人了。”
“无妨无妨,”崔禾摇头,“既然没什么事了,那请时公子早些休息吧。”
“大人请。”时漱雪摆手作请。
崔禾方欲抬履,远处又响起声音。
“大人留步。”
他眉头一皱,略显凌厉的目光朝来人看去。
待看清后,几分愠怒便全化作了不屑,他回头问道。
“时公子,这是何意?”
时漱雪见宁携玉阔步昂首地走来,察觉接下来的事情自己不该过多掺和,便不作言语。
崔禾心中微微升起几分戒备,正欲摆出往日作威作福的官样,身前的人已经走到他面前,一言不发地扯住他一只衣袖,将他的双手反剪在后。
崔禾下意识呵斥。
“你们不能这样!本官是泊县县令!本官是无罪的!”
宁携玉不以为意,另一只手微微用力,把一个掌心大小的木匣子扔到崔禾身前。
他朝前一扯,崔禾就被拉着踉跄跪到匣子前方。
“宁某自会认罪领罚,无需大人挂心,”宁携玉低声开口,一面将崔禾朝下摁了摁,“还认得?里面装的什么?”
崔禾吓了个激灵,马上反应过来,面色瞬间白了几分。
他想到年前发往长安的密函至今都收不到回复,大概是有人已经有所察觉,上头的大人身不由己,自顾不暇。
可是怎么会是数年在泊县有乐善好施之名的时公子?他何必蛰伏怎么多年?
崔禾顿时感觉如坠冰窟,千言万语全都化为一句。
“你擅闯本官书房?!”
“没轮到你问,”宁携玉只是摇头,“怕刀吗?你是想现在说,还是更想等我拿出来再说?”
“……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崔禾咬咬牙。
“不想活?”宁携玉闻言轻笑,松了松手,“崔大人,警告你,坏了事你只会更惨,没有人能救你。”
“我现在就可以成全你,然后去找其他人……你的老门客,季伯应该知道的不比你少。”
语毕,宁携玉翻手,一柄短刀出现在掌中,似是在佐证他的话。
崔禾眼前一黑,生出的谈判心思霎时灰飞烟灭,止不住地一个劲发抖,“我说!我说!”
“里面放的是运送商货的凭证!有大人的私印!”
宁携玉低头看他,“去哪了?”
崔禾愣了一瞬。
“答不答?”
“……给了,给出去了。”
宁携玉不答,攥紧的手略一用力,将崔禾又从地上拖了起来。
他的目光已经望向了他处。
“时公子,夜深了,出门多穿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