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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我刺痛你了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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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漱雪,听说你没有与府里的马车一同回柳州?”
“这太不安全了,你也不是个小孩子了,做事还是要稳妥一些,别总是惹你阿耶担心。”
时大人与魏茹一唱一和,前些时日的厌烦在时繁祚的面上几乎烟消云散,二人又恢复了往日伉俪情深的模样。
不同往日的是二人双双端坐正位,矛头纷纷对准了时漱雪一人。
时漱雪本就不欲争时府中的什么,对此只是不以为意。
“是我思虑不周,害得大人夫人挂心。”
魏茹瞧见她风轻云淡的模样,又开口暗暗拱火道,“你这孩子怎么……”
时漱雪嗤笑着打断,目光落在绣着花样的衣袖上,漫不经心,“我如何,轮不上你来管教吧。”
魏茹闻言拧眉,侧身看向时繁祚,示意他说几句来主持公道。
时繁祚回看过去,四目相对间眉头皱了皱。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时蕙冷眼,终于没忍住开口,“阿耶你看看她,不过回来几天就原形毕露,以后不得反了天了!”
“好了,”时繁祚沉声,凛冽又满是寒意的目光朝时漱雪投去,“你长途跋涉也累了,和你阿娘赔个不是,以后不要再放肆,这事就过去了。”
他里里外外都是向着魏茹和他的一双能文能武的好儿女的。
时漱雪不免生出几分好笑。
“长路漫漫确是劳身劳神,若是没有其他事情,我便先回去休息了。”
不等几人反应,时漱雪已然站起,小杏朝主位略一福身,二人抬履朝外而去。
“你站住!”时蕙咬牙,快步将她拦在门前。
“阿耶,她屡屡挑衅府中主子,这次再不给个教训怎么行?”
语毕,一言未发的时婉霁和时茝齐齐看着时大人,而魏茹目光一转望向时漱雪,似是在探究她是否还留有后手。
时大人沉默半晌。
“你一向乖巧,快给你阿娘道个歉。”
时漱雪不语。
见时漱雪真的对他的命令置若罔闻,时大人神情一暗,隐隐生出怒火。
“若是再如此不服管教,便只好动用家法了。”
时蕙神情一亮,见时漱雪仍不为所动,登时扬声向门口的小厮喊道,“没听到大人说什么了吗?还不请家法!”
小厮吓得忙下跪领命,踉踉跄跄地一路跑远了去。
时大人神色稍稍缓和,端着威严的作派沉声,“你是乖孩子,认个错,你阿娘会原谅你的。”
时漱雪不为所动。
七年前自请离府,处处避让魏茹,与七年后假意奉承虚与委蛇,均是有所意图的权宜之计。
而如今时繁祚与魏茹对她来说都已经没有了任何用处,即使他们想将她再赶到通州南州北州,也无甚可惧。
每次对他们虚与委蛇,时漱雪心中都觉得恶心无比。
“时大人要动家法,是以什么名义呢?”
时繁祚闻言皱眉。
再次开口,他的声音已经冰冷不含感情,“你出言不逊顶撞长辈,是为不孝。不仁不义不忠不孝者,均可请本府家法。”
时蕙抬了抬下巴,似是在附和时繁祚的话。
“漱雪,阿娘不想看你受罚的,”魏茹痛心疾首地摇头,垂怜的目光落在时漱雪身上,“但今日见你如此,若不多加管教,难保你以后不会再做出什么错事。”
时漱雪不加理会,只静静看着时繁祚。
待魏茹一番刻骨铭心的陈词念完,她方才开口。
“入宫领宴时夫人加害于我,你大事化小,贵府公子草菅人命的时候你同样视若无睹,种种件件岁岁年年罄竹难书。”
现在我说了一句话大人便要请你的时府家法。”
时漱雪弯了弯眉,“我的话刺痛你了吗?”
时繁祚越听神色越晦暗,直到最后一句质问,小厮也适时带来了板子,双膝跪地双手奉上,将头深深埋着生怕触怒了时大人。
见二人僵持不下,时茝起身,给时繁祚递了个阶子。
“大娘子方才回府,此时动用家法,传出去了也徒增他人笑耳。”
时繁祚沉思片刻,沉声问道,“那依你之言,该如何?”
“不若先让大娘子回房休息,此事再行定夺。”
时蕙冷声,“你的意思是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你天天板着个脸就算了,现在还帮着外人来给阿娘下马威?”
“蕙儿!”魏茹呵他。
魏茹眼角瞥见时繁祚神色缓和些许,心知他是想就着这个台阶下的,纵是不愿也只好附和,“茝儿说的也是,主君,就如此办吧?”
“先如此吧,”时繁祚挥手,“带大娘子下去,没有我的命令就暂且在房中休息。”
时漱雪不明就里,深深地看了时茝一眼,后者则视而不见,整理衣摆后端正地坐回原位。
时繁祚深吸一口气,正欲先行离开正厅,外头兀地传来高昂的喊叫。
“主君!贵客来访!”
众人纷纷望向门外。
时漱雪移步退到一旁,给小厮腾出过路来。小厮三步并作两步地朝前跑去,急急停在时繁祚的耳边低声说了句话。
时繁祚神色又忽地一变。
他抬眼吩咐,“你们都先回去吧。”
“是。”众人齐齐福身。
时蕙离门最近,方欲一步踏出去,又被时繁祚一声喊停住。
“从侧厅走,”时大人目光一转,落在时漱雪身上,“你先留下。”
厅上的形势霎时变了,从魏茹时蕙得胜到二人不明所以地揣测着为何时漱雪会被留下。
魏茹对时蕙微不可见地摇头,揽着时婉霁行往偏厅。
时蕙和时茝缀在后面,一人神色不虞,一人面无表情。
时繁祚令小厮为他理了理衣袖,大声迈过门槛,“随我前去迎接曹公公,不要再失了礼节。”
时繁祚心中忐忑,曹公公虽然不算是最有权势的,但算是圣人面前的大红人,此次竟会奉命前来,也不知是好是坏。
时漱雪与小杏四目相对,旋而双双抬履跟上。
“漱雪,近日偶有风言风语在传你离京后的事情,总归只是传闻,重要的是你自己应当知晓可为与不可为。”
时漱雪嗯一声。
远处的紫衣愈行愈近,时繁祚霎时收声,面上挂起笑意,快步朝前几步拱手。
“曹公公,久违久违。”
“时大人安。”被唤作曹公公的人面上笑吟吟地,向时繁祚行礼。
“不用不用,公公请起。”时繁祚哈哈一笑,神情恭敬。
“劳驾公公亲自来一趟,不知是何要事?”
曹公公摆摆手,“圣人有令,某自然是为圣人传令来的。”
时繁祚闻言神情愈发恭顺,“公公请讲。”
曹公公眯了眯眼,目光跨过面对面的时繁祚,径自望向低眉顺眼的时漱雪。
“某这次前来,是奉了圣人命,来传时大娘子的。”
时漱雪在入春新年领宴时就已进过宫,此次没了时繁祚也并不觉得多了几分不自在。她微低着头,跟着曹公公的步子走,目不横视。
从狭小的视野中她只能看到铺设平整一尘不染的路面,还有曹公公一跳一跳的鞋底。很快景致变化起来,她抬高履子迈过深红的门槛。
时漱雪依着记忆中的样子跪下,三叩九拜,请圣人安。
殿上能隐约听到她的回声,缓缓归于平静。
“时大娘子。”
“臣女在。”
时漱雪仿佛察觉到有眼线停留在自己身上,她没有细想,暗示自己不要过多在意。
“你的事情宁卿已悉数转达,礼部方拟定赏赐送来了单子。召你前来,是想问你是否有其他心愿?”
“臣女惭愧,自知在此事中出力之微薄,不敢妄求赏赐。”
“不必妄自菲薄,既已问你,自然是希望你能畅所欲言。”
时漱雪默了一瞬。
“臣女曾听夫子言说,史书修编等吏事,有女官负责。”
殿中也默了片刻,就在时漱雪暗自揣测度量时,圣人方才出声。
“此言属实。你也有意为女官?”
“臣女斗胆,”时漱雪额头在地上重重一响,“今年科举常科将近,臣女斗胆求此。”
她深深低着头,看不清曹公公的表情,更看不清圣人的神情,仅能从对话中只言片语的话调来判断能说和不能说。
但若是此时不说,哪怕她再去几百个泊县松县,恐怕也再找不到更可能承恩受准的机会了。
这是唯一的机会,不成,便看着时繁祚时蕙二人得意官场,魏茹与七年前将阿娘与她害得节节败退一般再下杀棋。
此次也再没有了退避三舍的选择,成则活,败则亡。
“你确是斗胆了。”
正位的金贵之躯似是将一本书册搁下了,传来了一声细微的轻响。
时漱雪维持着跪地磕头的动作,听出这句话中并无过多怒意,便猜圣人是听进了她胆大妄为的话几分,大着胆子又道。
“旧时能臣进言革新,使女官可堪史书修编之责,再徐徐图之,以至今日盛景。”
一旁的曹公公不停地用眼角瞥着圣人的神色,大气不敢出一口。
“此事需再行商榷,非一日两日之功,”圣人终于垂眸,案上又传来几声书册被翻动的轻响,“带下去吧,将时大人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