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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请娘子饮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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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繁祚再傻也能想到女师公然欺侮主家娘子的事并不离奇,只要身后主家一个属意,孤立维艰的小丫头自然是没有还手的余地。
时府中的事务他一向全交由夫人魏茹去打理,女师当然也是魏茹找来的。
所以他一离开时漱雪的院子就直奔魏茹那里去了,却得到了夫人不在房中的消息。
“怎么这么说,”魏茹以为他还在气时蕙没忙着温书的事,马上笑着打圆场,“蕙儿及冠毕竟是大事,我——”
“蕙儿的是大事,”时繁祚斜眼打断她,一手翻动着巴掌大的簿子,火气更甚“那漱雪的呢?”
“到底不是你亲自生养的,就不是大事吗?!”时漱雪甩手把东西摔在地上,早上积了一肚子的怒气好像也在此时完全爆发。
“阿耶——”时蕙见时繁祚气到了极点,忙出声想劝他。
“你闭嘴!”
“怎,怎么这样说?!”魏茹闻言一惊,瞪大的眸子来回扫过时繁祚和他身侧的小厮。
眼见看不出什么缘由,魏茹只得生生辩解:“我怎么会?郎君你是看到的,昨日漱雪回府,我真真切切——”
“真真切切?”时繁祚嗤她,“好一个真切,你的儿子在屋里看及冠礼,真切的女儿就天未亮在外头被下人欺辱!”
“要是一天天只想着这点子东西,那我看冠礼也没必要再预了,免得丢人现眼,失了我府的颜面!”
他冷眼踢了地上的薄簿一脚,在魏茹和时蕙惊慌失色的表情中快步离开。
魏茹连忙将地上的礼簿捡起捂在心口,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见有面生的丫鬟畏畏缩缩地立于门外,她气不打一处来,沉着脸就呵斥:“这怎么回事?你们干什么吃的!”
“夫,夫人,”最前头的丫鬟梗着脖子回她,“时大娘子那边方才出了事,女师打人被主君和来访的宁世子抓了个正着,已经带下去了。”
“奴,奴婢在夫人的院子里没有找到夫人,也不知道……啊!”
话音未落,丫鬟已经被时蕙大步上前踹倒在地。
时蕙呵她:“找不到找不到,干什么都不行,养你们干什么吃的?!”
“闭嘴!”魏茹又反过来斥他,她粗略扫过一眼,将簿上记着的有几笔铺子的几页撕了个碎。
“还真是小看了她。”
见春正顺着沿路的整竖花圃一路浇水,转头便看到时大娘子又捂得严严实实地出来。
“娘子。”她福身行礼。
“夫人择了你,我自当你是能干的,”时漱雪被止住脚步也不恼,朝她莞尔道,“今日把院里的花都修一下吧。”
“是,大娘子。”见春垂下眸乖顺地应答,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这番话看上去像是对魏茹的反击,四周远近的零散几个丫鬟还没从早上的事情中回过神来,都屏息敛声地听着。
“大娘子是要出去吗?”见春看似不甚在意地问。“房里闷着很,我在府中四处走走,需要通报吗?”
“自然不用。”见春答。
“那便是了,”时漱雪颔首,“去吧。”
“娘子,马车已经备好了,我们直接从后门出去就好了,”小杏跟在时漱雪身侧,邀功一样地道,“只要今天不再有人跑到我们院里来,一定没人能知道我们出去了。”
“还是小杏能干啊。”时漱雪笑着打趣她。
事实也确实是这样,若没有小杏一直忙上忙下地笼络打点淮乡与平京的丫鬟们,在那么多魏茹的眼线下她也不可能和时府有暗地的联系。
最后得知魏茹要在时蕙及冠时将先夫人随嫁的时机家铺面当做礼物送给他的事情。
守后门的小厮自然是时漱雪一等一的拉拢对象,这些年大大小小收的好处能占到总数的半出不止。
看到不甚醒目的两身衣裙往这边赶,小吴即使没见过传言中的时大娘子,也自然而然地猜出了身份。
“大娘子请,”他恭敬地迎来,快步跟着跨过高高的门槛,“请娘子一定在日落前回来,晚了会换班,奴就实在没法子再给娘子开门了。”
“放心,不会让你难办的。”小杏熟稔地伸手止住小吴跟上的步子,一个素净的小荷包就推了过去。
小吴接过后笑得更欢:“是是是,奴谢过大娘子和小娘子了。”
马车只是小厮在富商车坊中低价租的,不是什么万里挑一的好马,走起来也不比人快多少,不过是图一个隐蔽和暖和。
毕竟若是让魏茹什么的有心人看到她跑了出来去那个地方,恐多生事端。
“娘子,我们一会进去看看许娘子吗?之前每次我来她都念你呢。”
时漱雪看着风扬起帘子,缝隙间漏出外面平京的一小块天,心下不免有些感伤:“若是一会有空,我们就进去看看吧。”
时府先夫人就是时漱雪的阿娘,柳州一方商贾徐氏的二娘子,并不是富可敌国的什么富商,也只是做着维持家中的生计,有一些家底富余。
据说时繁祚布衣时北上平京赶考,途径柳州正是满腹诗书无处发泄时,结识了商贾徐府的二娘子徐琳。
合卺后徐二娘随着时繁祚北上,在时繁祚及第后二人并留在了平京。
而时繁祚当时的身家和引以为傲的才学实际上并不足以支撑他在平京立足。
徐二娘便变卖了奁具,照着往前在柳州的葫芦样子画瓢在平京中开成几间铺子,帮扶着初出茅庐的时府。
许娘子大概就是那是最早来到徐氏铺子的人了,只是如此多的年岁过去了,现在也少有人知道什么徐氏的,左右都是时尚书府的家业,别去招惹总是对的。
老马悠悠地拉着轿子跺在西市的大街上,避让着身侧一匹匹的力壮健马,御者衣裳薄,在寒风中不停地小声哈气。
眼见到了目的地,他侧头朝内喊:“娘子,前面就是了,要下来吗?”
等待帘内主家反应时前方忽然来人,御者吓得一个激灵拽住了缰绳,老马泄了气一般停下。
“怎么往马脸上撞啊你这个人!”御者浓厚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见面前人的衣裳不粗,嘴上的话语便吞下了好几句。
“抱歉,”长雁赧然拱拳,“茶斟得多了,请娘子下车来饮一杯。”
轿厢内沉默了片刻,半响传出声音:“劳烦就停在附近等吧。”
许娘子常在的商铺地段好,正对着雕梁画栋生意红火的玉翠楼,其中人头攒动,觥筹交错,玉盏相撞和或粗犷或清脆的玩笑声呼应着台上的大弦嘈嘈。
“早上还没来得及感谢公子。”时漱雪不动神色地打量着健步如飞的长雁,他穿着低调平朴,靴侧还沾了些新鲜泥土,似乎是刚赶去过什么地方。
“哈,”长雁闻言朝她一笑,“娘子不用挂心,顺脚的事。”
有长雁带着路倒是不用当心摩肩接踵的人流,就是不知道这个看上去不过十多的小孩是怎么让做乐饮酒的纨绔贵人纷纷避之不及的。
拉开雅间的格栅门,长雁扬手请道:“娘子,茶不够多,郎君只请你一人。”
时漱雪侧目端详他一眼,颔首。
透着熏香气味的木门在她身后合上,连带着小杏和长雁二人,带着楼中的嬉笑声一并隔绝在外。
“宁大人有什么事要找我家娘子?”
长雁摇摇头,显然是没打算挑明:“放心,郎君只是看上去喜欢吃人,其实是不吃人的。”
小杏见他不告诉,也作罢不问。
她从小就跟着大娘子走,时间长得远在大娘子认识宁携玉之前,当然知道他不是吃人的——就算吃也轮不到少有交情的时漱雪身上。
雅间进门的右侧是一个大窗,窗边就放着雅间的座椅,供客人赏景取乐。
不过眼下入了冬,外面的风毒得很,纵使房中烧上了取暖的炭也没什么人有闲情雅致开窗赏景了。
宁携玉见她还待在原地,翻手示意对侧无人的交椅。
时漱雪依言落座,见桌上空荡,便问道,“大人不是在品茶吗?”
“是吗?”宁携玉哂笑,手指点在案上,低垂着眸似是在思索什么借口,“喝完了。”
他又很快接上话头:“无碍,没有茶,说说话也是可以的,是吧大娘子?”
时漱雪并不想惹什么多余的过节,只好嗯一声,作为应和。
“阔别数年,大娘子现在可比以前还足智多谋。”宁携玉抬眼,昨日在淮乡他就觉得时娘子长得和小时候像,只是没什么时间细细看。
现下面对面,他更觉得时漱雪与七年前别无二致。他接着道:“借着宁某在府中就威胁时尚书处理女师,连我也利用进去。”
“民女不敢。”听到这像是问罪的话语,时漱雪不禁浑身发凉,忙起身低头,一副恭顺无比的样子。
“先生说有客来访,民女确实无意冒犯大人。”
宁携玉怔怔地看时漱雪慌乱请罪的情状,一时不知如何动作,仓惶也随她站起。
这动静闹得时漱雪悄无声息抬眸看去,有些不明就里。
他大概是弄明白了。宁携玉心神不定地移开目光,心下斟酌出恰当的用词开口:“大娘子,我没有发难的意思。”
“平日与长雁他们这么说话习惯了,娘子见怪。”
时漱雪不置可否,还是就着宁携玉的再次邀请回座。
“民女心中感念大人相助之恩,只是还未得机会道谢,惭愧。”
“约定的事,也不算是帮助,”宁携玉只是摇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家慈之前很是挂念你。”
时漱雪闻言张了张口,即将出口的许多话却又像风卷残云一样,消弭无声。
早是经年累月,纵使知心交情,现在立场身份有别,又能剩下几分耐心可堪。最后还是化为一句恭维。
“夫人记挂,民女心中不甚感怀。”
徐二娘出身商贾,当了夫人后又整日摆弄商铺一类的铜臭,大多平京高品阶官夫人都自视甚高,明面上看不上这些商人出身。
宁夫人尹黛也是底蕴深厚的书香世家出身,不过她对徐二娘并没有什么鄙夷之意,也常与她来往,二人一处时,徐二娘爱看账本,尹娘子爱诵诗书。
上了太学后,时漱雪就由尹娘子带着和宁府的小世子一起温书。
宁世子不置可否。
“我冒昧猜测。”他抬手,素白的指节将紧闭的木窗推开一尺左右的高度,冷冽的风呼呼地灌了进来,吹起他未来得及收回的衣袖。
“娘子回来,就是为了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