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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我待娘子如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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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漱雪这才雅间里的座位似乎很有讲究,稍微偏离中轴的长案看似打破了厢中的对称,却正好使寒冷的冬风吹拂不到她的所处,四周尽是地炕带来的暖意。
她循着木窗的缺口向外看,深褐色的木块分割出一块西市主长街,连带着一家生意火红的宽敞铺面。
时漱雪不疑,若是再仔细瞧一会儿,她甚至能透过这扇窗子看到在铺子中来回忙碌的许娘子。
“大人算无遗策,”时漱雪压下眼中的惊讶情绪,目光流转回到面前的空桌,“佩服。”
“没有算,”宁携玉听出这话里怀疑自己查探了她底细的意思,添言辩解,“我跟着娘子鬼鬼祟祟的马车到了西市,就知道一定是往这边来了。”
时漱雪被堵得哑声。
“我以为大人已经喝了很久了。”
“嗯,娘子的车太慢了,走近路也没有宁某的快,”宁携玉忍俊不禁,补全了最后一个疑惑,“这才让我钻了孔空子。”
时漱雪颔首示意,余光看向窗外,楼下已经零零散散有茶客挥手四散,时候是不早了,想到后门小厮的提醒,老马又走得慢,她还得快点赶回时府。
思此,她起身对对面的新贵拱手:“大人,既已无茶,那我先告退,不扰大人清净了。”
宁携玉微微颔首,目送她起身,宽大的披风裹着一室的暖意,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
“时娘子。”
时漱雪脚下一顿,正要按上门框的手停在空中。
她回身望去,锦衣华服的宁世子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后,二人间隔着约莫一把交椅的距离,时漱雪堪堪看全他的面容。
那是一往如常的温和面容,目光像时漱雪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沉寂到让人什么都看不出来。
恍如隔世,她已经很久没见到这样的眼神了。
“大人有何吩咐?”
闻言,宁携玉提着穗子将一枚洁白剔透的玉佩从配囊中揪出,用掌心呈在二人中间,堪堪填上了那份空位。
“娘子的玉佩穗子老了,我闲来无事就换了条新的上去,差点忘了物归原主。”
一见到它,时漱雪就感觉心跳骤然加快了许多,先前有意被她忽略的零碎事情在心中解封,令她的思维开始有些混乱。
“这本来就是大人的东西。”
“送出的东西,当然是没有要回来的道理,还是好几年后再要回来。”宁携玉敛声垂眸,一面将掌心往前送了送。
大概是怕时漱雪没有理解他的意思,宁携玉又补充道:“我待娘子和以前一样,如果遇上什么烦心事情,尽可以来找我。”
此话一出,就是把两个人的交情摆到明面上来了。
孩童顽劣的嬉笑,松叶的沙沙声,还有七年前下的大雪,好像又一并活了过来,甚至时漱雪一时记不清楚什么时候已经不是当时。
恍然间她发觉自己有些僭越地直直看向宁携玉,霎时反应过来,恢复了对新贵朝臣的恭敬神色。
此人是官,是难以揣测的西疆质子。
“陈年琐事,本来是不该扰大人的。”她一面说着,一面将那枚配了新穗的玉佩收入手中。“大人帮我不少,若我有什么可以——”
“不瞒娘子,确实有。”宁携玉打断这显得有些恭维的话术,温声道。
“大人吩咐。”
“娘子久居在外,传闻时三公子也不喜外出……”宁携玉顿了一瞬,似乎是在斟酌自己的言语有没有什么不妥。
不过时漱雪却不需要他再补上未说完的内容,毕竟话里的指向已经很明朗了。
她不太胆敢与大人扯上什么渊源,只是既是自己提出的要尽绵薄之力,便不得再随意拒绝。
“到底是家里人,了解的应当是比他人多些,”时漱雪默了一瞬,复而接上,“想了解的话也比他人容易多些。”
“今日天色晚了,改日还劳烦娘子替我疏解一二,指点迷津。”
“大人有兴致听,我当然知无不言。”
宁携玉颔首,对着即将消失在缓缓合上的门后的时娘子,又再低声补充。
“他事不急,无论如何,宁某愿为娘子效犬马之劳。”
宁携玉也不清楚时娘子能不能听到,能听到几分,下一秒,木门又从外被人一把拉开。
“你说什么啊郎君?”长雁倚在门槛上,挠着头不好意思地笑:“是对我说的吗?什么事情?我刚刚站太远了没听清。”
宁携玉不语,抬靴跨过门楣,抬手示意他跟上。
“郎君等等我!这桌案重!”长雁见宁携玉步子跨得越发大,慌乱去搬动那座方才被他调整过的长桌。
“甚难搬动啊郎君!”
“夫人。”见春眉目恭顺地对眼前人行礼。魏茹并不吃她这套,倒是时蕙招招手让她起来:“怎么回事?你们一屋子的人都给她时漱雪做嫁衣去了?到底谁是时府的主子?”
“夫人二公子息怒,”见春伏低了头,粉白的簪花随着她的动作颤动,“郎君过问,奴婢们都不敢作假,今日院中的姊妹确实都未见过大娘子,也不知道女师的事情。”
女师欺侮娘子的事情板上钉钉,院里的丫鬟在询问后也都表示不知情,至于丫鬟小杏到底有没有见过时漱雪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也没有人会想到去求证这件事。
既无其他陈词,女师事件的结果自然也就是像小杏说的那样无差。
时繁祚对魏茹连带时蕙生了天大的气,时婉霁好说歹说才让他好受了些,不再追究魏茹管事不力的责。
魏茹剜她一眼,神色不虞:“现在你院里那位机灵的大娘子在哪呢?”
“回夫人,大娘子早些时候说要在府中到处走走,不过先下应该快回来了。”
“哪里去了?”魏茹偏头看她,不悦地拧眉,“你没跟去?”
“大娘子命奴婢在园中打理花草,奴婢怕被瞧出不对,不敢懈怠,”见春顿了一下又道,“但奴婢让同在院中的丫鬟去看着了,有什么事马上就会来报。”
见魏茹仍揉着紧皱的眉心,时蕙微挑眉,朝见春挥手:“下去吧,以后机灵点,有什么动静马上禀告过来。”
“是。”见春福身退出魏茹院中,思及下午时漱雪的吩咐,脚下生风一般快步离开。
没过一会儿,她就见到院子方向一袭衣裙跳动着朝她靠近。
见春三两步迎上去:“怎么出来了?不是让你在院中吗?”
“见春妹妹!”环儿跑得急,此时面色通红,说话也只几个字几个字地出。她焦急地盯着西侧挡住日落余光的屋檐。
“大娘子,还没,回来!”
“麻烦再快一些!”
“不行啊小娘子,这马就这么老,哪能再快?”
小杏看天边的日暮一点点沉了下去,侧身对帘外的御者道。
但即使听到她要加价,御者也只是叹了口气,保证宵禁前一定能送她们回去。
急也徒劳,时漱雪索性拿出那块玉佩细细打量起来。
左右有了宁世子的帮助,今天就算被魏茹发现她去了哪里也不见得是亏。
确实是她先前的那块。到淮乡前宁携玉送给她的,前几日她得知魏茹要私吞阿娘的商铺,自己又近日回府无门,便求于宁世子,一并将它作为凭证与信物送到了宁府。
只是宁世子喜怒无常,昨日还不道而别,今日便情深深意切切地叙起了往年情谊,让人不禁怀疑到底有何用意,有几真心。
是为了她沉厚寡言的三弟?
时漱雪不以为然,宁世子位高权重,查一个生徒都没过的无权公子,来得不比她快?
“娘子,这个是!”小杏也被她吸引过注意,目光停留在她手上一错不错。
“嗯,”时漱雪朝她扬了扬手,打趣一般,“我们今天赚了。”
老马徐徐停在了后门外,小杏熟稔地率先下车,向舆上的时漱雪伸手。
“硿硿硿——”
“娘子。”
出乎意料的,开门的不是下午的小吴,也不是他口中的换班小厮,而是孤零零的见春。
她展着笑颜,发髻上投来一片日光。
见春回到院中就撞上了正替擅离职守的她修剪花圃的环儿。
虽然环儿年纪要长上见春几岁,但见春为人沉稳,办事妥帖,深得夫人的器重,环儿一直十分依赖这位妹妹。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见春接过来人手中的大剪子,安抚她,“去得巧,就早回来了。”
话音方落,环儿就看到时大娘子带着她一直在她身侧伺候的小杏从院门走进来了。
时漱雪煞有其事地目光抚过花圃中的各色花卉,来到二人面前时,对见春颔首道:“做得不错,进来领赏吧。”
“谢大娘子。”见春闻言将手中的剪子复再递给环儿,旋即在环儿欣喜的目光中缀着小杏走进屋内。
小杏正在妆阁寻找什么东西,见春就在厅中和时漱雪一同站着,回答她的疑惑。
“三公子平日里多待在院中读书,极少与下人交谈,奴婢在正房时也不大了解他。”
“不过今年的生徒考试,三公子似乎并未得名上榜。”
说到这里,见春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思索要不要继续下去。
时漱雪见状微微弯眉,示意她不必拘束。
见春得了令也不再纠结,只是压低了声音:“只是二公子也参加了今年的生徒考试,奴婢觉得既然二公子都能通过,没理由三公子上不了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