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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阿清之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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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清脸上哀婉之色如一层朦胧的细纱,“呵,了解多少?我要是悉数说出,大人可会都信?若是所行太过荒诞,莫不到时我安上个构陷公主的罪名?治我个枭首之罪。”
柳如意看着阿清,沉吟片刻,“你尽管说便是。权臣虽窃柄,公道在人心。真理公道,我自有分论。”
阿清轻轻扬起嘴角,低哑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森然的寒意,“她可并非面上那件错事……后头可是千丝万缕,搅杂不清……大人,可要好好断一断!”
官场本就是如此。上位者,权势滔天,挟权弄势并不少见。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或是威逼,或是利诱,政意不和之人,要么为其所用,要么被贬他地,更有甚者杀之。
久而久之,大内中留下的多为些八面玲珑、油嘴滑舌之人。
而此类人,最大的共同点便是心口不一:因多为形势所逼,皆面上欣欣然,内心却都藏着旁的心思。
他们太清楚:官场斡旋,最重要的便是权势。
他们受制于权,却又亟须炙权来巩固自己的位置。
所谓,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曾握过“权势”,哪怕只是从上位者手缝间漏出的一点“微权”,便足够让他们有了操纵他们命运的快感,一方面,他们借此来慰藉其并非失败者。另一方面,亦是更重要的一点,那种高高在上、凌驾于人的俯视感,又极大地助长其内心越发膨胀的欲望:他们想要更大的权势。
而获得权势的法子,就是攀附比他们更有权势的上位者。
权利,本就光彩耀目,令人趋之。上位者从不缺投诚者,他们缺为之有用、听其摆布的棋子。
或是为其进谋献策,或是帮其遮掩丑事……总之,天下无免费的筵席。
而在人情往来中,一来一往中,彼此间有了“把柄”“软肋”,便多了牵扯。
如此一来,循环往复,势力便自然而然盘根错节,纠缠不清了。
窗外有风轻轻拂过。日光投射在窗上的阴影,随风摇晃闪烁,最终落在了阿清脸上。
明暗交替处,映照得其脸上的笑多了几分晦暗不明,“大人,你可知这教坊司背后的主子是谁?”
阿清微侧着身子,立在窗台前,背光而立,虽是暖阳高照,斜照而下的光却皆被身子挡着去,大半个人皆在暗色之中。
柳如意凝眸望着他,前头种种,其实背后之人皆有迹可循,要想猜出,对于她来说并不难,“昭华长公主?”似是疑问,却更多是种笃定的陈述。
阿清轻笑道,“大人果真聪明!难怪他们会忌惮大人。”又点头道,“这教坊司,虽归礼部管辖,可却是天底下最不讲礼义廉耻的地方。无耻下作、腥秽不堪,大人,可有闻到空中的血腥味,都是惨死在她手中的冤魂!”阿清轻闭双眸,重重嗅了几口,语气中满是讥讽,胸口因激动剧烈起伏。
柳如意沉默地望着他,抿着嘴道,“教坊司内,鸨母替其包揽事情,礼部,又是谁替她遮掩?你可知道?”
阿清摇摇头,“此等秘密,他们又怎会告诉我呢?”
柳如意眉头轻蹙,确实,官场上的老狐狸,又怎么会被底下蝼蚁揪住命脉呢?
一旁青衣听得认真,“教坊司内的人,皆在户部名册有所登记。若是频繁闹出人命,这空出的缺,又该如何跟上头交代?”
“这种事情,最好解决了,找人顶上便是。长公主可是喜欢新人了,旧人去,新人来……”
柳如意脑中闪过青衣之前讲过的故事。顿时,此前的线索如拨云见日般,在其脑中串了起来,其眸色亦彻底沉下来了,“乐阳县?”
青衣手一下握紧沉拳,眸中怒意沉沉,咬牙道,“是!每隔一段时间,乐阳县就会送来一些样貌姣好的青年男女,替上那些被折磨死的名额……上头有长公主的人,数目对得上,自然也就整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柳如意抬眸,问道,“乐阳县又是谁?你可知道?”
阿清复又摇了摇头,“不知。只知代号青葵。”又道,“他们自乐阳县‘抢’来的人,全都通过地道送入这教坊司密室当中。由鸨母亲自教习。一来挫挫傲气。来这儿的,多为家世清白人家,被骗至于此处,骨中的礼教廉耻让其不屑做这些。不过,这种最好解决了,有骨气,自然便有无数法子让你没了自尊。自尊都没了,自然也就百依百顺、听之任之了。”
“二来则是教教规矩。来这教坊司的,不就是为了寻个花酒、讨个开心,一进来,鸨母便会给你各种画册子,上头都是些取悦恩客的法子。学得好、记得快,才会被其从密室中放出……那里头,又冷又黑,空气中满是血腥味,恶心得很……本就被挫了傲气,如此一番折磨,大多数人自然也就没了其他心思,学规矩也就自然快了许多。”
柳如意问道,“那那些放出来的人去了哪里?”
“一部分用来填补教坊司内的缺;一部分送入京官的府邸,作为拉拢势力的赠礼;风神秀慧、样貌姣好者,则会通过西街的巷子偷偷送入长公主府内。”
与她所勘探的线索大抵一致。
柳如意点了点头,接着问道,“刚才,鸨母将那香料拿来时,众人皆神色有些古怪,观之有几分惊恐。你们可是知道那香料中的内情?”
“内情?”阿清淡淡一笑,“我们倒是不知,其具体为何物,不过只是,挨打多了,便也就知道了:那东西啊,只要燃上,恩客便会尤为兴奋,精神亦是高亢。他们本就是为了追求刺激,情到深处,难免会做些……我们都是卑贱之人,无力反抗,只得忍痛受着。”
阿清没有接着说下去了,双手握着紧紧的,一双唇紧紧地抿着,脸色亦比之前更显苍白。
柳如意望着她,房中秘事,倒凤颠鸾,她倒是也曾在巷中听人说过几嘴。加上,他背后的伤,虽未言明,柳如意的心中便已明白个大概。
柳如意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那这香丸,你可知是谁送来的?”
阿清依旧是摆了摆头,“不知。每次过来送香的人,都遮得严实。不过……他身上,有股旃檀香味?像是久居寺庙的僧人。”
“旃檀?僧人?”柳如意心下徒然一惊,瞳孔猛地收紧,漏出震惊色。
阿清点点头,“我们这种人,在这肮脏地方待久了……就算备再多香汤皂都,这身上的风尘,就跟渗入皮肉之中,怎么洗都难以洗掉。”说着,嗤笑道,“或是失去的,便格外珍贵吧!旃檀,高贵清雅,只燃于庙宇古刹中。宝鼎香浮,云腾瑞霭,对我,太远了……故哪怕一点旃檀香味……它不该在这的,怎么能跌落云端,来这肮脏、龌龊之地呢?”
屋内还余留着一点曼陀罗的香气,本是淡淡的,微风一吹,入人鼻中,霎时竟有些呛人。
“你说,可笑吗?面上看着一尘不染、高洁的人,竟是最肮脏的。”屋内传来一声轻笑,柳如意抬头看去,那是阿清满脸忧伤的神色,幽幽的笑挂在嘴角,一身红色长衣罩于身,本应是热烈明媚,现下就像是折断羽翼的蝴蝶,无力地耷拉在原地。
如是这般,一切便也就都能说通,曼陀罗香,为胡计法师所调配。只是,一介僧人,不应掺入红尘杂事,更何况是这种伤天害理、损人性命之事,可是,手染如此多人命,血手淋淋,不怕积了太多阴德,遭天谴?如是这样,又会是他杀了昭华吗?
而这阿清说的话,又有几分真假?他知道这么多内幕,以昭华心狠的手段,为何没有斩草除根,而是让他活了下来?
柳如意一双眸子在阿清身上来回打探。
阿清本就是个心思敏锐之人,一眼便瞧出了柳如意目光中的打探之意,“大人,不相信我?是在好奇,为何我知道这么多,却能安然无恙?”
柳如意未说话,须臾的沉默,亦让两人心照不宣地明白了其中意思。
阿清唇角一弯,眼底的光像极了寒风中的蜡烛,忽明忽暗,摇摇晃晃,仿佛在来场稍大力气的风,就能将其彻底吹灭,“那时,京中的一位富商看上了我的相貌,花掷重金连买了我几月,鸨母好财,不忍杀我,于是,便给我喂了种毁人记忆的药。”
“那你这为何还记得?”
“呵,她们怎么也不会想到我有写日录的习惯?抹去我记忆又如何,她们干的事情,总会留下痕迹的。该想起来的,迟早会想起来……只是,因怕被其发现,我便借着药物毒性,佯装微疯癫之样示之……”
柳如意陷入了沉思,她总觉得缺点什么?缺点能将一切串起来的关键罪证。
可是这缺的东西,究竟又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