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有九命》玄舟叩月

167、潜入妾城

　　度朔静默看了半晌，想起她在胎心之中，曾化出过人形以及……星月睡衣。

　　他淡声开口，点破关键：“你之前入蛊，在灵智空间可以随心所欲，做得到念动形随，但现实世界的物质法则，需滴水穿石之功。”

　　“实体化形之术，往后多练就好。”

　　他指尖凝出一缕银辉，点向鱼九。

　　微光闪过，她额角与颈侧浮现出几片冰蓝鳞纹，耳廓也化作纤巧的银鳞鳍状。

　　“喂！”鱼九瞪他，“总不能因为我叫鱼九，你就把我变成鱼妖吧！”

　　度朔银眸静默地端详她片刻。

　　少女清亮的眼眸衬着颈侧薄鳞，平添几分水族特有的灵动，意外地贴合她骨子里的那份不羁。他唇角几不可察地一动：“适合你。”

　　朱索凑过来瞧了瞧，真心赞道：“别说，这鳞片闪着光，还真好看！”

　　鱼九闻言，倒也不再争执。只当是权宜之计，待自己化形术精进了，再幻化个更为心仪的样式也不迟。

　　于是不再耽搁，他们沿着废弃矿层开凿出的、已有多处坍塌的古老栈道，向上而行。

　　整个矿坑死寂得只剩下他们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越往上走，空气越发潮湿，岩壁上发光的苔藓也愈发茂密。在蜿蜒曲折的矿道中穿行约半个时辰后，前方终于传来隐约的水声，以及一丝带着腥咸气息的微风。

　　“前方，便能出矿区了。”落癸加快脚步。

　　拐过一个弯，一道被藤蔓和茂密蕨类植物半掩的洞口出现在眼前。

　　拨开垂落的藤蔓，刹那间，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

　　他们站在无还崖底部一处隐蔽的河湾里，脚下是黑色的沙滩与嶙峋礁石。一道巨大的瀑布如天河倾泻，从云雾缭绕的崖顶砸入深潭，轰鸣着流入眼前墨黑色的水域。

　　对岸是连绵不绝的、生长着幽暗植物的陡峭山体，更远处，水天相接之处，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死寂的黑色汪洋。

　　“这就是……黑水域。”朱索喃喃道。

　　鱼九深吸了一口咸涩而陌生的潮气，感受着指尖鳞片传来的微凉。

　　地图上的标记，在此刻，终于化作真实的、压迫感十足的世界。

　　她极目远眺，努力将眼前景象与记忆中度朔在沙盘上勾勒的轮廓重合。随后，她伸手指向远方水面上一个模糊的庞大阴影，它的地形如同一条盘踞的巨蛇，山脉呈螺旋状起伏，最高处正如昂起的蛇首，峰顶隐约可见辉煌建筑的尖顶，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按照沙盘所示，那就是雨师妾的部族中心？”

　　“不错，那是盘蛇岛。”度朔银眸映着暗沉的水光，“雨师妾的核心城区，就在盘蛇岛上。它的城都，妾城，在其蛇首位置的王陵上。”

　　朱索踮起脚，望向遥远而巍峨的蛇首峰顶，虽看不清细节，却能感受到那种凌驾于众生之上的、无言的气势，一股压抑感聚在心口。“真是鬼斧神工……但比起幽都，还是差远了。”她想到哥哥的失踪可能和这里有关，就心生不满。

　　“这里格局整体未变，只是盘蛇岛比记忆中的布局更密，但基本方位尚可辨认。”落癸扫过四周，语气透出些许感慨，“眼下，我们处在岛屿西北的无还崖底，需尽快找到最近的聚落，探一探如今雨师妾的虚实。”

　　确定方位后，继续沿着河滩向盘蛇岛行进，没走多远，沿岸的植被逐渐茂密，出现了一片枝干扭曲如蛇、叶片宽大且散发着微弱的磷光的树林。

　　突然，落癸狐耳急颤：“前方林中有动静，上树隐匿。”

　　四人悄然掠上身旁一棵巨树虬结的枝干，无声息地隐于阴影中。

　　透过巨叶缝隙，能看到林间空地上，七八名身着暗色鳞甲的不死族士兵正围坐休息，显然是一支边境巡逻小队。

　　“……啧，点儿真背！”一名士兵啃着干粮，抱怨道，“偏偏轮到咱们值守，今天可是唤潮大典的头一日！三百年一次呢！城里不知有多热闹！”

　　另一名士兵接口，语气兴奋中带着神秘：“听说这次大典比以往都要隆重！有什姬的新舞可看！”它压低声音，揣测道，“只是，这几天是要变天了？所有边境要道增派三倍岗哨，连城内都戒严了…………不会，不会真要跟隔壁开战吧？”

　　“噤声！”一名鳞甲更威严、额生短小锐角的头目低声呵斥，它爪状的手指紧握刀柄，“族王雄才大略，军国大事，岂是你我妄加揣测的？”

　　它环顾四周密林，确认无虞后，语气略缓，带着几分自得：“加强戒备，自然是因为唤潮大典干系重大，需防有不轨之徒趁机作乱。至于我们看守的这无还崖……”

　　它嗤笑一声，指向陡峭的崖壁：“地势险峻，易守难攻，乃是天堑。隔壁那群羽蛮子，就算要来，也不会挑这种硬骨头啃！”

　　其余士兵眼睛一亮：“头儿！您的意思是……”

　　那额生短角的头目咧嘴一笑，露出尖牙：“待巡完最后一圈，若无异状，便放兄弟们轮番回城，见识见识大典的头彩！”

　　“头儿，您可真够意思！”士兵们顿时喜笑颜开。

　　“少拍马屁！”头目故作严肃地摆手，眼底却闪过一丝受用，“基础巡防不可废！每隔一个时辰，准两人回城。记住，时辰掐准，速去速回！若出了差池，当逃兵处置！”

　　士兵们轰然应诺，原本懈怠的气氛一扫而空，个个精神抖擞地整队出发。

　　树冠阴影中，落癸将听到的对话低声翻译给众人。

　　鱼九打量着底下那些鳞甲狰狞的不死族士兵，只觉它们的语言嘶哑短促，仿佛毒蛇吐信。可经落癸一转述，竟成了文辞清晰、条理分明的句子。这份常态化的雅致，维持起来可不容易，她忍不住暗自咂舌。

　　待巡逻队离开，朱索先按捺不住：“唤潮大典是什么？听起来像是了不得的大事，它们旷工也要去看。”

　　度朔与鱼九也疑惑看向落癸。

　　落癸沉吟片刻，坦言自己也不知情：“在妾语中，是‘唤醒潮汐的盛大祭典’。但具体仪轨，落某确实不知，想必是战后新起的习俗……”

　　它顿了顿，望向盘蛇岛方向，“时移事易，黑水域……确实同两千年前大不一样。”

　　鱼九心想，两千年，搁人间都够从汉朝走到现在了，此地风俗剧变，实属正常。

　　“我记得，”度朔银眸微凝，转向另一个细节，“雨师妾毗邻的，应是‘羽民国’。这支部族一贯鸟喙赤目，讲究血脉纯粹，自诩清高独立，因此势力微弱，素来偏安一隅。如今竟能令雨师妾如此忌惮，真是今时不同往日。”

　　落癸颔首：“的确，两千年来，黑水域势力格局亦有剧变。”它狐尾轻摆，指向巡逻队消失的方向，“既然形势未清，不如趁此良机，跟着巡逻士兵混入妾城。此法最是稳妥。”

　　果然，没过多久，两名士兵迫不及待地脱离队伍，抄近路朝城郭方向疾行。

　　四人隐匿气息，远远尾随，在树梢间无声腾挪，始终保持着一段安全距离。

　　沿途景象，与落癸记忆中荒蛮的模样大相径庭。

　　那两名士兵并未走蜿蜒的古老山道，而是踏上了一条明显经过修整、甚至铺设了某种发光碎石的宽路。

　　路旁不再是散落的简陋巢居，而是成片规划整齐、带有明显工艺痕迹的石屋与木楼。一些建筑采用了雨师妾流行的螺旋纹饰，能看到各色不死族在活动，有的在交易晒干的荧光水藻与奇异矿石，有的在维护一种依靠水流驱动、缓慢旋转的怪异器械。

　　山坡上不再是随意的发光苔藓田，而是被开垦成一层层泛着幽蓝、暗紫光泽的梯田，田中种植的似乎是某种需要精心照料的灌木状作物，枝叶间结着玉石一样的蛋形果实。

　　每隔几里路，建有瞭望功能的石塔，塔顶嵌着散发稳定光芒的晶体，照耀着附近道路。一些地方还能看到粗大的、不知通往何处的管道半埋于地下。

　　跟随约半个时辰，地势渐高，人工痕迹愈发浓重。

　　当他们随士兵绕过一个山坳，眼前景象让他们屏息。

　　妾城，盘踞于蛇首峰顶。

　　城墙高峻，通体由一种漆黑如墨、内里却隐泛暗金流光的奇异金属浇铸而成。墙头每隔数丈，便耸立着一尊狰狞的盘蛇雕塑，蛇身盘绕成塔，蛇口大张，源源不断地向外喷吐着毫无温度的冷光，将城墙上下照得一片森然惨白，纤毫毕现。

　　城墙之上，隐约可见更为巨大的、形如骨骼与齿轮结合体的黑色金属结构在缓缓运转。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冰冷金属与矿物焚香混合的气味。

　　两名士兵熟门熟路地绕到城墙一处隐蔽的侧门，隐约能听见城内传来的隐约喧嚣。

　　侧门处藤蔓缠绕，看似天然，实则有无形的灵压波纹荡漾，显然设有禁制。

　　落癸轻声判断：“灵压感应装置，不能硬闯。”

　　度朔紧盯士兵：“等他们开启的瞬间，借隙而入。”

　　就在士兵靠近、灵压光芒微闪、侧门无声滑开一道缝隙的刹那。

　　度朔指尖银光一闪，四缕极细的灵丝无声射出，精准附着在那两名士兵鳞甲的后颈处。灵丝悄然一闪，暂时复制了士兵身上流转的灵纹波动。

　　“走。”

　　建立灵纹联系的瞬间，四道虚无的影子，贴着那两名士兵的后背，在侧门合拢前的最后一瞬，悄无声息滑入妾城之内。

　　“咦？我怎么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一名士兵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打了个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