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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生长 ...

  •   风筝,只有被操控,才能获得虚伪的自由。

      有一座叫做“在乎”的囚笼,镶嵌着精致的枷锁。

      你说,要历经荆棘,才能抵达光明;

      可明明,我喜欢的那条路,是一片温暖的阳光草地。

      船只,有人掌舵;

      桥梁,有人设计;

      花朵,有人修剪;

      而我,有人雕琢。

      保养,是船只的余生;

      修养,是桥梁的宿命;

      培养,是花朵的代价;

      驯养,是动物的规则。

      ——

      高中的新校址,来不及完工的校门口路面满是泥泞。

      于浅浅背着松垮的紫色旧书包从终点站下车,双手插进口袋,跟着三三两两的人群朝着校门口走去。

      身后有人叫她:“于浅浅?”

      于浅浅转过头,正对上张泽明笑盈盈地朝她跑来。

      一个假期不见,他长高了不少,身体变得健壮且结实,不再是初中时那个皮肤黝黑,体型软润的小胖子。

      张泽明说:“还以为是我看错了,原来真的是你啊!”

      张泽明是于浅浅的初中同学,算是办理为数不多愿意与她打交道的人。即便班主任经常夹枪带棒的批评,甚至是明里暗里的指责,认为他们两个人在早恋。他也完全不在乎,一有机会就像漩涡鸣人一样笑嘻嘻的凑过去。那时候火影忍者正在热播,大家都有自己喜欢的角色。张泽明喜欢鸣人,于浅浅喜欢卡卡西。

      于浅浅问:“你在几班?”

      张泽明:“十七班。”

      于浅浅:“哦,在三楼。”

      张泽明问:“你呢?”

      于浅浅:“五班。”

      张泽明:“哦,艺术班的特长生。”

      张泽明顺手接过她的书包背在肩上,用一根手指提了提书包的带子,嘲笑的调侃:“你这书包还是老样子,里面什么都不装啊。”

      于浅浅说:“不过是开学报道,带那么多东西干嘛?”

      张泽明:“说的也是,但总要带个本子来,记一记重点吧?”

      于浅浅:“要在这里呆三年,什么重点记不住,还差开学这头一天?”

      于浅浅随口回应着,眼睛却四处打量着这座全新的高中校。

      从学校正门进来,正对着的七层高的行政楼,空中走廊连接着周围的六栋教学楼。行政楼的正前方是一个圆形的升旗台,红旗插在整个校园的正中央,随风飘动。学校周围是黑漆铁栅栏,整个校园被环成了一个圈,加上周围的教学楼,像极了散落的香灰,炉里插着一根正在燃烧的供奉香,让人有种祭祀仪式的错觉。每栋教学楼的楼脚和附近的栏杆上,监控探头机械性摇摆,安保设施很好,轻易进不来也轻易出不去。校园北面看上去应该是个户外体育场,全新的篮球场上已经开始有学生在试用,一旁的宿舍楼门口立着“水泥未干”的警示牌。

      于浅浅忍不住感叹:“这学校还真够气派的。”

      学校是一个学年级一栋楼,说是方便管理。红砖的教学楼,站在外面看,一楼到三楼,黑色的塑封窗一层比一层大。楼门口双开门,银色把手两侧的玻璃上好像少了“开业大吉”几个字。踏入楼门一眼望到头的走廊,左右对称的教室门口,每隔几米便有一张金属椅子静静贴着墙。墙壁刷的苍白,灰色的地砖地和黑色的地脚线被擦的一尘不染。于浅浅的班级在一楼的走廊尽头,教室分为前门和后门,猪肝色的门上留了一条透明玻璃。课桌椅是全新的,木头面,铁桌腿儿,空心薄铁片书桌堂儿,一动一个响,一人一桌还附赠储物间的一个柜。

      走到楼梯口,张泽明说:“我先上楼了,中午在楼门口等你,咱们一块去吃饭。”

      于浅浅点头:“好。”

      开学第一天,学生的自我介绍,班主任的自我介绍,各科老师的自我介绍,这一上午就算是过去了,中午学校有食堂,第一天开学就给每个人发了饭卡和几张免费的饭票。

      张泽明说:“我今天还看到几个同学,初中别的班的,你都认识。”

      于浅浅:“嗯,我也看到了,在对面楼。”

      张泽明:“对面楼?你之前那个班的?”

      于浅浅:“嗯。”

      间于浅浅脸色不好看,张泽明试探性的问道:“他们欺负你了?”

      于浅浅:“没有。”她没有把自己刚刚看到杨浩的事情告诉张泽明。

      张泽明:“嗨,别往心里去,反正我们以后下课的时间是错开的,你也见不着他们几面儿。”

      于浅浅:“嗯。”

      突然张泽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对了,丛杰呢?他读哪个学校?”

      于浅浅回答:“他读车一中。”

      张泽明:“车一中?不是吧!真的?”

      于浅浅问:“嗯,怎么了?”

      张泽明停顿了几秒后,指尖在鼻头轻扫了扫,说:“我觉得吧,你以后还是少和他来往。咱们现在读的可是市里面最好的高中,听说学校管理很严格,不让本校学生和外校人员接触。再说,那个车一中离我家其实不太远,我听我妈说他们校风好。”

      张泽明和丛杰在初中时候虽然一个班,但两个人向来是话不投机,中学的时候几乎是一见面就掐架,要不是有于浅浅在中间拦着,估计这两人每次见面都要打一架。

      于浅浅说:“咱们学校建在城市的北边,他学校在南边,估计以后都不会再见面了。”

      张泽明:“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过来找你,总之我还是觉得你还是应该离他远一点。”

      于浅浅:“你就别瞎操心了,还是先想想高中这三年怎么熬吧。”

      有人说,高中的天是灰色的。但是重点学校的学生应该不知道这个,他们总是忙着奋笔疾书的做笔记,忙着铺天盖地的题海战,忙着周考月考期末考的排名,哪有时间抬起头看天。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高三,一天晚自习,于浅浅见到了张泽明的父母。

      张爸爸梳着标准的三七分发型,头发油量的很有年代感,穿着一件深蓝色立领运动外套和一条深色西裤。皮鞋的褶皱里嵌着沙土,表面蒙着灰尘。张妈妈软榻的发丝扎着一个贴着头皮的低发髻,深褐色的坎肩儿罩在黑色高领毛衣外,一条深灰色条纹的直筒裤盖着一双黑色的运动鞋。

      刚一见面,张阿姨一把抓住了于浅浅的手,就像是久别重逢的亲人,短胖粗糙的手力道很大,抓的于浅浅生疼,激动地问:“浅浅,明明不见了,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借着路灯,于浅浅看见她的眼白呆着红血丝,应该是刚哭过。

      站在一旁的张叔叔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朝着于浅浅点了个头,算是打过招呼。随后将手伸进口上衣口袋,抻出一包压扁了的香烟。

      于浅浅问:“阿姨,先别急,您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张妈妈说:“今天早上,我就说了他两句,他连早饭都没吃就摔门走了。老师打电话告诉我,他今天没去上课。我和你张叔叔找了他一整天,哪儿哪儿都找不到他。浅浅,阿姨知道你和明明关系好,明明老是在我面前提到你,他最听你的,你肯定知道他在哪儿,对不对?”

      于浅浅:“阿姨,张泽明是因为什么事离家出走?”

      张妈妈:“其实也没多大事,上个月他过生日,他爸答应给他买台山地车。结果上摸底考试,他成绩不理想,我就说山地车等他下次考好了再买。眼看高考了,学习紧张,再说他上放学都是坐校车,也没有时间骑山地车。我这也是为他好,不过是多说了他两句,这孩子就离家出走了。”

      于浅浅:“阿姨,你们没给他发短信问问吗?”

      张妈妈疑惑,问:“发短信?明明什么时候有的手机?”

      看着张阿姨的反应,于浅浅知道自己可能说漏了嘴。

      于浅浅安慰了一句,说:“阿姨,您别急,我帮你问问他。”掏出手机给张泽明发了条短信。

      于浅浅:【你在哪儿?】

      张泽明:【盖浇饭那家,干嘛?】

      于浅浅:【你爸妈来学校找你了,在校门口。】

      张泽明:【他们去找你了?】

      于浅浅:【嗯,我还不小心把你有手机的事说漏了。】

      张泽明:【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于浅浅收起手机,转头对张阿姨说道:“阿姨,张泽明就在附近,说马上过来,咱们在门口等一下吧。”

      不到十分钟,一个穿着校服的瘦高身影,晃晃悠悠的朝着校门口走来。这个时间学生们都在上晚自习,校门口的街道上空空如也,突然出现一个穿校服的学生很容易引起注意。

      于浅浅听到身后张阿姨低声叮嘱张叔叔:“你收着点脾气,有什么事回家再说,别让外人看笑话。”

      于浅浅先一步走过去,想着把手机的事告诉他。刚要开口,差点扑面而来的酒气呛个跟头,于浅浅问:“你喝酒了?”

      张泽明点了点头,借着微弱的路灯也能看得出他脸上的红晕。

      于浅浅埋怨道:“这是在学校,被教导处那个老家伙看到肯定又会找麻烦。”

      张泽明说:“我成年了,喝酒又不犯法。”随后漫不经心的朝父母走去。

      哪个家长能够容忍自家刚满十八岁的孩子,因为一点小事就闹脾气离家出走,还一人跑到外面去喝酒。于浅浅看着张泽明的背影,不由的替他捏了一把汗。

      不知道他们在校门口说了些什么,于浅浅看见张叔叔打了个电话。没多久,一辆黑色的轿车从拐角处开过来停在了路边。张泽明转头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就钻进了车里,张阿姨也紧随其后。但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回头凑近张叔叔耳边低语了几句,又朝着于浅浅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张叔叔朝她挥了挥手,说:“内个,于浅浅是吧?你过来一下。”

      于浅浅问:“张叔叔,还有事吗?”

      张叔叔:“谢谢你帮叔叔阿姨找到明明,这些钱你拿着去买点零食。”说着从衣服内侧的口袋里扯出一小叠红色的钞票。

      夜色里,路灯昏黄,于浅浅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没错,真的是一小叠钞票,应该有很多。她一直都知道张泽明的家庭条件不错,但具体多有钱也没有什么特定的概念。上一次大开眼界还是陪张泽明去银行,于浅浅第一次知道有些人是不需要排队的。张泽明当时只是掏出银行卡朝着大堂经理晃了晃,两个人就被请进里面的房间。饮料饼干小蛋糕,不一会摆满了一桌子,会有人接过银行卡,服务态度极好的办好一切后再毕恭毕敬的送回来。

      于浅浅往后退了几步,连连摆手说:“不用了叔叔,挺晚的了,你们赶紧回去吧。”

      这不是酬劳,而是绑匪的赎金,是她“出卖”朋友的明码标价。他们找到了自己的儿子,也带走了她最好的朋友。

      张叔叔抬起手,那叠钞票的前端朝着于浅浅晃了晃,说:“不用不好意思,拿去买点零食和同学们分一分。”

      不知道为什么,就在这一刻,于浅浅的心底涌上一股浓烈的厌恶。是厌恶那晃动的钞票,还是厌恶眼前这个男人看她时,隐隐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审视的目光?又或许,是在厌恶她自己,因为自己出卖了朋友。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适时地响起。

      于浅浅连忙说:“叔叔,下课了,我得回教室拿书包回家。”转身逃一般地飞奔回了教室。

      再次见到张泽明是一周以后的事情,他穿着美特斯邦威最新款的荧光色羽绒服,手里拎着一个黑白涂鸦图案的新书包,脚上踩着一双崭新的金勾滑板鞋,站在校门口笑盈盈地朝她招手,一旁是一辆红白相间的山地车。

      于浅浅语气调侃的说:“这么多天没来上课,我还以为你是被你爸打的三天下不了炕呢?”

      张泽明说:“真不好意思啊,因为我的事那天晚上麻烦你了。”

      于浅浅:“没事儿,你那天回去之后,叔叔阿姨说你了没有?”

      张泽明:“那倒没有,那天回去之后爷俩又喝了点酒,还谈了一整晚。我爸说,既然我已经长大了,就应该学着为自己的事情负责。一家人以后有事商量着来,和我有关的事也会先征求我的意见在做决定。毕竟家里就我这么一个儿子,他们只希望我能过得开心。”

      或许是错觉,于浅浅觉得那晚之后,张泽明突然就长大了。虽然脸上还带一股尚未完全收敛的少年气,可在言谈举止间,不再是她曾经记忆里那个成天傻笑的男孩。

      母亲刘萍以前一直都教育于浅浅说:“你看谁家孩子不是这么过来的?你看谁家孩子不都是这么孝顺父母的。”这让于浅浅一直以为,天底下的父母都是一样的,而天底下的孩子们都和她有相同的成长经历。这件事让于浅浅天真以为,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家长,能坐下来安安静静地,听一听孩子心里想说的话。于浅浅甚至错误的以为,也许只要自己足够努力,就一定能够换来父母的理解,等来别人口中的合加欢乐。

      但于浅浅还是想错了。不是每个父母都像张泽明的家长一样开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每个家长有自己管教孩子的方法。

      这一次,轮到张泽明来劝她了:“浅浅,高考还有不到两个月了,你真的要这样做吗?要不再和家里好好说说?”

      于浅浅望着天花板,声音淡得几乎听不出任何一点情绪,头顶只有一颗昏暗的灯泡,积满了灰尘。这是她第一次夜不归家,在网吧熬了一整晚,用口袋里仅剩的十几块钱订了个旅馆钟点房,洗了个澡。

      张泽明又说:“其实,昨天晚上阿姨就联系我了。”

      于浅浅说:“我知道。”昨晚在网吧的时候,张泽明突然在□□上问她在哪儿?于浅浅就知道这中间有问题。

      母亲刘萍能托关系将她送进重点高中,自然也能轻而易举的打听出她在学校和谁走得近。更何况,逢年过节,教师节的礼物也不是白送的。于浅浅从来不在家里提学校有朋友,就是为了保护朋友不被打扰。但换句话说,就算她想说,也得有人听才行。她的父母从来都不关心她学校发生的事,也不关心她的成绩,就算数学考试考的是个位的分数。

      张泽明劝说道:“刚刚阿姨又给我发信息了,问要不要出来吃个饭,她说你身上的钱不多,这会儿肯定没钱吃饭了。我觉得还是把话说开了的好,毕竟一家人,没有什么是说不开的。”

      于浅浅沉默了很久,不知道要怎么和他解释,他们两个人的成长环境不一样,也不是所有的父母都像他们家那样明事理。不是所有的问题,吃一顿饭就能解决。

      最终,于浅浅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不得不妥协的说:“走吧,去吃饭。”

      餐馆选在涮串店。这样的店最近很火,小分量选择多,还没有火锅店那么贵,也不像麻辣烫那么随意。请客吃饭算不上花大钱,也不至于太过寒酸。东北人爱吃口热乎的,每顿饭要有肉,有菜,有锅气,才能驱寒,也能缩短陌生人之间的距离。

      母亲刘萍一反常态的没有发脾气,或者是说意料之中的不会当着外人发脾气。她表情慈爱的笑着,语气轻柔和蔼的问:“泽明啊,麻烦你了把浅浅给我送回来。你爸爸是做什么工作的呀?”

      张泽明:“做工地生意的,偶尔负责一些项目。”

      刘萍:“哦,承包商啊?那赚得肯定不少吧,挺辛苦的吧?”

      张泽明微微点头,没有多说,他能显然感觉到了这对母女之间奇怪的气氛,也觉得有些不自在。见于浅浅碗里几乎没什么东西,就往于浅浅碗里夹了一块肉,又用手肘轻轻推了推她,示意她吃点东西。

      刘萍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于浅浅,继续问:“那你妈妈呢?”

      张泽明:“妈妈在车辆厂上班。”

      刘萍笑着给他碗里夹了一筷子菜,说:“哦,车辆厂啊,我有个同学也在那上班,听说这两年待遇挺好,给涨了不少工资。”

      张泽明:“嗯,好像是。”

      刘萍:“泽明啊,你大学打算考哪儿啊?有想过吗?”

      张泽明:“和家里人商量过了,打算选个离家近一点的学校,这样放假回家也方便些。”

      刘萍:“哎呀,真懂事,还知道和家里商量。不像我家浅浅,平时都不怎么和家里人沟通。”

      张泽明点了点头。

      刘萍又说:“泽明你是三楼的班级吧?平时老师留的作业多不多?听说三楼的学生都能进一本线呢!哎呀,多好的孩子啊,学习好,还懂事,长得还帅气,你爸爸妈妈肯定也省心不少。生男孩多好哇。可不像我们家浅浅,女孩子一到青春期就让父母操心。”刘萍说着又往张泽明的碗里加菜。

      张泽明听得有些尴尬,笑着点点头,没再接话。

      刘萍继续问:“泽明啊,你家住哪儿啊?等下吃完饭阿姨打个车送你回去。”

      张泽明:“不用了阿姨,我等下直接去同学家,就在这附近。”

      刘萍:“去同学家一块写作业啊?挺好的,学习好,性格也好,平日里肯定不止浅浅一个朋友。”温柔地笑着,看张泽明的眼神里满是喜欢。

      这是于浅浅第一次觉得刘萍好可怕。她每一句话看似家常唠嗑,背后却暗藏着细密而柔软的网,里面的信息已经足够她在未来的某一天,利用这些找到张泽明。

      临别时,刘萍很客气地同司机打过招呼后,对张泽明说:“泽明啊,浅浅这两天给你添麻烦了,以后有机会多来家里玩啊。”

      于浅浅站在他们两人身后,像是个局外人。看着母亲刘萍叫了辆出租车,还付了车费。面带慈笑语气轻柔,仿佛他们俩才是一对母子。

      刘萍站在街头直到看不见出租车的尾灯,这才缓缓转头目光扫过于浅浅,神情冷淡。她今天穿着一件黑色毛领的长羽绒服,厚重的衣摆随着她的步伐笨拙地晃动着。前面走几步就是公交车站,刚好一辆公交车近进站停靠,刘萍紧握包带,脚下加速,径直跑向前面的公交车,迅速跨上车,头也不回地朝车厢里走去。车门缓缓关上,刘萍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车厢深处,而那个站在车外面的女孩似乎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公交车越来越远,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消失在视线尽头。

      冬日的寒风裹挟着公交车排除的黑色尾气打在于浅浅的脸上,她只觉得双脚像被钉死了一样动弹不得。街道上的人来来往往,等车的人带着口罩,脸埋在围脖里面,黑色的羽绒服像是穿脏了的米其林轮胎,脚上笨重的大棉鞋左右左右的踢着鼓点。地面卷起的寒风顺着于浅浅深紫色的烫绒棉服钻入身体,她把手插在口袋里摩挲了半天,里面空荡荡的。指尖冻得冰凉,袖口太细太窄,两只手揣不到一起取暖。公交车一辆接一辆消失在远处,四周的喧闹声一点点消散,只剩下心跳和呼吸声。

      母亲刘萍对她的脾气了如指掌,用她的话说就是:“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拉什么屎。”那天之后,于浅浅知道,在这场战役里,她孤军奋战且没有任何胜算。

      因为有生养之恩这块金字牌匾,刘萍不准于浅浅平日里的任何忤逆反抗。在外人眼里,她总是笑着,言语间充满了关怀,她以慈母的形象,出现在于浅浅身边,将母爱展示给身边的人看。她用苦口婆心的语气揭露着于浅浅的缺点,又以用心良苦的声音诉说着自己的辛苦。她要求于浅浅对自己毫无保留的坦诚,因为:“我是你妈。”她要求于浅浅对自己毫无疑问的听从,因为:“你是我生的。”她要求于浅浅对自己时刻报备行程,因为:“我这都是为你好。”她是外人眼中无可挑剔的慈母,确是于浅浅脖子上的一把锁。每当她了解一分,于浅浅的空间就再缩紧一分。那些表面的关心背后藏着的,是她宛如蚕丝线般柔软的束缚。她的手里织满丝,但只是轻轻拨动几下,就能掌握关于于浅浅的所有事情。她清楚,于浅浅不敢反抗,敢反抗,就是不孝女。

      那天晚上,于浅浅没有跟着刘萍回家,而是一个人从吃饭的地方走去了爷爷奶奶的房子。

      见她大晚上的从外面回来,奶奶给她倒了杯热水,又滴了一双筷子给她,说:“桌子上有给你爸留的饭,这个时间他应该是不回来了,你吃吧。”

      于浅浅说:“奶,我吃过了。有点不得劲儿,先去睡觉了,明天还要上学。”

      奶奶问:“是不是感冒了?这两天又降温了,出来进去的可得穿好衣服。你瞅瞅你,就穿了个棉服,这跟在三九天在外头光腚有啥区别?大冷天儿的,连个帽子都不戴,还露个大脖子,这能不冷?我摸摸脑门儿。还行,没发烧,那早点休息吧。明早让你爷给你买豆浆,吃点热乎的再上学。”

      于浅浅回答:“我没事,就是有点累了。”

      奶奶说:“累了啊,那快回屋去睡觉吧,脚底下压上个小棉被儿,女孩子脚丫子可不能着凉。”

      房间门轻轻合上,屋里安静下来。

      屋里没有开灯,任凭一切陷入黑暗的沉寂。海蓝色的窗帘遮挡住了窗外璀璨的星空。有时候看不清楚,反倒让她觉得舒服。

      于浅浅想不明白,书里明明说过,她现在这个年纪,应该是一只自由的鸟,振翅高飞,追逐天空中的所有美好。可于浅浅觉得自己是一只风筝,连纸鸢都算不上,塑料廉价且残破不堪。身上的线牢牢攥在别人的手中,飞得再高,也不过是划定的范围内晃动。对方只是偶尔的稍稍松手,她就会开心地以为,自己拥有那个叫作自由的东西。但她只要有半点失去掌控,线轴就会立刻收进。如果不顺从,就只能在风中听着自己竹骨碎裂的声响。往后的日子里只,有顺从,才能平静地过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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