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息于他掌心》隗夏

7、第 7 章

　　资助到账的那天，温眠去银行查了余额。
　　数字很清晰，比母亲一个月的工资还多。她盯着ATM机的屏幕看了很久，直到后面排队的人催促，才取出卡，转身离开。
　　钱打在专门开的新卡里，附带的还有一张使用说明：每月固定金额，可用于学习相关支出，需保留发票或收据备查，每季度提交简要报告。条款清晰，没有任何模糊地带。
　　走出银行时，阳光很好，秋高气爽。温眠站在街边，握着那张薄薄的银行卡，忽然觉得它很重。
　　这不是施舍，是契约。她对自己说。
　　周末，她第一次用这笔钱买了一套新的参考书和一套物理竞赛题集。结账时，收银员问要不要袋子，她犹豫了一下，说不用，把书抱在怀里。纸张的油墨味很新鲜，沉甸甸的质感从手臂传到心里。
　　周一回学校，生活似乎没什么不同，又似乎处处不同。
　　上课时，她能感觉到一些目光。不是之前那种带着揣测和议论的视线，而是更复杂的——好奇，审视，或许还有隐约的羡慕。她没理会，照常听课，记笔记，偶尔抬头看黑板。
　　课间，林薇凑过来看她新买的题集：“哇，这套很难的，你真的要做？”
　　“试试看。”温眠说。
　　“你现在好拼啊。”林薇托着腮，“不过也是，拿了资助，压力肯定大。”
　　温眠翻书的手顿了顿：“嗯。”
　　压力确实大。不是来自外部，而是来自她自己。每天晚上做完作业，她会多学一个小时，雷打不动。周末除了帮母亲做家务，基本都泡在题海里。那套新买的物理题集很难，有些题要反复琢磨好几遍才能理解，但她没放弃。
　　第一周的物理小测，她考了九十二分，还是班里第一。
　　李老师发卷子时，特意看了她一眼：“保持得不错。”
　　温眠接过卷子，看着上面红色的批注，修改了两个粗心导致的错误。不是不会，是不够仔细。她把错误抄在错题本上，在旁边写上：“审题要慢，做题要稳。”
　　周五放学后，她收到助理发来的短信：“本周适应情况如何？有任何需要支持的请随时联系。”
　　温眠回复：“一切正常。谢谢。”
　　很简短。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更多。
　　周末，母亲难得休息。温眠提出去超市买点东西，用那张卡。母亲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超市里人很多，推着购物车在货架间穿梭。温眠拿了牛奶，鸡蛋，一些水果，又走到文具区，挑了几支好用的笔和新的笔记本。结账时，她拿出那张卡，刷卡，签名。
　　收银小票很长，她仔细折好，放进口袋。
　　回家路上，母亲提着购物袋，沉默地走着。快到小区时，她忽然说：“眠眠，别太累。”
　　温眠转头：“我不累。”
　　“妈知道。”母亲的声音很轻，“但别把自己逼太紧。”
　　温眠没说话。夕阳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并肩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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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周，数学竞赛班开始报名。
　　温眠站在布告栏前，看着通知。竞赛班每周两次，放学后加课，周末还有集训。要求很高，名额有限。
　　她想去。但时间呢？已经排得很满了。
　　犹豫了两天，她还是填了报名表。交表时，数学老师推了推眼镜：“温眠？你确定要参加？竞赛班强度很大，可能会影响正常学习。”
　　“我想试试。”温眠说。
　　老师看了她一会儿，点点头：“好。下周一开始。”
　　竞赛班果然很累。第一次课就是三个小时的高强度训练，讲的是超出课本范围的内容。温眠听得有些吃力，但还是坚持记下所有要点。下课时天已经黑了，教室里只剩下几个学生。
　　她收拾书包时，感觉肩膀很酸。走出教学楼，秋夜的凉风吹过来，她打了个寒颤。
　　手机震动。是助理：“沈先生问，竞赛班还适应吗？”
　　温眠愣住。他怎么知道？
　　她回复：“还可以。刚开始有点难。”
　　“有任何困难可以直接说。”助理回复，“沈先生建议，如果觉得吃力，可以找一位竞赛辅导老师单独补补基础。”
　　温眠站在路灯下，看着这条信息。昏黄的光线里，她的影子缩成一团。
　　“暂时不用。”她回复，“我想先自己试试。”
　　“好。注意休息。”
　　她收起手机，朝校门口走去。路灯把梧桐树的影子投在地上，斑驳晃动。校园里很安静，只有远处操场传来的隐约打球声。
　　回到家已经八点多。母亲留了饭菜在锅里，还温着。温眠热了热，安静地吃完，洗碗，然后回到房间。
　　她翻开竞赛班的笔记，那些公式和证明像天书一样。她看了很久，拿起笔，从第一题开始，一步一步推导。
　　很慢，但很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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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周，第一次竞赛模拟考。
　　温眠考了第六名。不算差，但离她想要的位置还远。卷子发下来时，她仔细看了错题，有三道是因为概念理解不透彻，两道是计算失误。
　　她把错题整理出来，在旁边写上错误原因和正确思路。密密麻麻的字，写满了两页纸。
　　那天晚上，她收到沈延之的短信——不是助理发的，是他本人。
　　“模拟考第六。还不错，但可以更好。”
　　温眠看着那行字，心跳快了几拍。他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
　　她回复：“嗯。有些概念没吃透。”
　　几分钟后，回复来了：“哪部分？”
　　温眠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回答：“函数和数列的综合应用，还有立体几何的空间想象。”
　　“明天放学后，行政楼307会议室。我让人给你准备了点资料。”
　　“谢谢。”
　　“不客气。”
　　对话结束得很干脆。温眠握着手机，感觉掌心微微出汗。
　　第二天放学，她去了行政楼。307会议室的门虚掩着，她敲了敲门。
　　“请进。”
　　推开门，里面没有人。长桌上放着一个文件袋，旁边贴了张便签：“先看这部分。有问题记下来，下周同一时间。”
　　字迹是沈延之的，她认得出来。
　　温眠拿起文件袋，打开。里面是几份整理得极其清晰的专题资料，针对的正是她昨天提到的那两个薄弱环节。不是市面上能买到的教辅，更像是专门整理的，重点突出，例题典型，还有配套的练习题。
　　她坐下来，翻开第一页。
　　资料写得很好，深入浅出，把复杂的逻辑拆解得明明白白。温眠看着看着，忽然就懂了之前怎么也绕不过去的几个关键点。
　　窗外天色渐暗。她看了整整两个小时，直到肚子咕咕叫，才想起该回家了。
　　收拾东西时，她看到文件袋最下面还有一张便签，字很小：“学习是长跑，注意节奏。别熬夜。”
　　她盯着那几个字看了很久，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所有资料装好，离开会议室。
　　走廊里很安静，脚步声回荡。她抱着文件袋，像抱着一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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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周，期中考试来了。
　　温眠坐在考场里，看着窗外的银杏树。叶子几乎全黄了，在阳光下像一片片金箔。她深吸一口气，翻开试卷。
　　语文，数学，英语，理综。
　　每一科都尽力了。考完最后一门走出考场时，她感觉像跑完了一场马拉松，浑身虚脱，但心里很踏实。
　　林薇在走廊里等她，一脸疲惫：“终于考完了！我要睡三天三夜！”
　　温眠笑了笑：“我也是。”
　　“对了，”林薇压低声音，“你听说没？沈先生好像要出国半个月。”
　　温眠愣了一下：“什么时候的事？”
　　“就这几天吧。好像是什么国际论坛。”林薇说，“不过跟你没关系啦，反正资助已经定了。”
　　“嗯。”温眠点点头。
　　放学后，她收到助理的短信：“沈先生下周出差，期间有任何问题可以直接联系我。另外，期中考试后可以适当放松一下，注意劳逸结合。”
　　温眠回复：“好的。谢谢。”
　　她收起手机，看着校园里来来往往的学生。考完试的轻松气氛弥漫在空气里，大家都笑着，闹着，商量着假期要去哪里玩。
　　温眠背着书包，慢慢走出校门。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图书馆。
　　不是去学习。她在书架间慢慢走着，指尖划过书脊。小说，散文，游记，诗集。她抽出一本薄薄的诗集，翻开。
　　“秋日的阳光/像刚洗过的亚麻布/铺在草地上/温暖，干净，让人想躺下来。”
　　很简单的句子，却让她心里一动。
　　她借了这本书，走出图书馆。傍晚的风吹过来，带着凉意，但很舒服。
　　回到家，母亲已经回来了，正在做饭。温眠放下书包，走进厨房帮忙。
　　“考得怎么样？”母亲问。
　　“还行。”温眠洗着菜，“应该不会差。”
　　“那就好。”母亲翻炒着锅里的菜，“这段时间辛苦了。周末好好休息。”
　　“嗯。”
　　晚饭后，温眠没有立刻回房间学习。她坐在客厅里，翻开那本诗集，慢慢读着。台灯的光很柔和，文字在纸页上安静地躺着。
　　读了几页，她合上书，走到窗边。
　　夜色已深，对面楼的窗户亮着暖黄色的光。偶尔有车驶过，车灯划破黑暗，又消失。
　　她想起沈延之说的：“学习是长跑，注意节奏。”
　　也许，是该稍微停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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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末，温眠睡了整整十个小时。醒来时，阳光已经洒满了房间。她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感觉身体像重新充满了电。
　　母亲去加班了，家里很安静。她慢慢起床，洗漱，热了母亲留下的早饭，坐在餐桌前慢慢吃。
　　吃完，她没有立刻开始学习。她把房间彻底打扫了一遍，书架整理整齐，衣服叠好，地板拖干净。然后她烧了壶水，泡了杯茶——用母亲平时舍不得喝的那罐茶叶。
　　端着茶杯，她走到阳台。秋日的阳光很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楼下有老人在散步，孩子在玩耍，一切都很平和。
　　她慢慢喝完那杯茶，然后回到房间，打开书。
　　不是课本，也不是参考书。是她从图书馆借的那本诗集。
　　她读得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地读。有些诗不懂，但没关系，她只是读，感受那些词语的节奏和韵律。
　　下午，她做了两套物理题，整理了错题。效率很高，平时要三个小时的内容，今天两个半小时就完成了。
　　傍晚，母亲回来了，手里提着菜：“今天买了鱼，给你补补。”
　　温眠接过袋子：“我来做吧。”
　　母亲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好。”
　　温眠在厨房里忙活，洗鱼，切姜葱，热油下锅。鱼在锅里滋滋作响，香气飘出来。母亲站在厨房门口看着，眼神温柔。
　　晚饭时，母亲说：“你好像……不太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说不上来。”母亲夹了块鱼放到她碗里，“就是……更稳了。”
　　温眠低头吃饭。鱼肉很嫩，很鲜。
　　也许母亲说得对。她确实感觉更稳了。不是不再焦虑，不再压力大，而是学会了和那些情绪相处。像长跑时找到了自己的呼吸节奏，一步，又一步，不疾不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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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日晚上，温眠收到沈延之的短信。他发了一张照片，是某个国际会议中心的会场，巨大的屏幕上显示着复杂的图表。照片下面有一行字：“这边的秋天也很冷。”
　　温眠看着照片，回复：“多穿点。”
　　发送后才觉得这句话有点傻。他当然知道多穿点。
　　但沈延之回复了：“嗯。你也是。”
　　很简单的三个字。
　　温眠看着手机屏幕，心里某个角落，轻轻动了一下。
　　她放下手机，翻开下周要预习的内容。台灯的光很稳定，文字在纸页上清晰可见。
　　窗外，夜色深沉。
　　她想起这一个月：第一次用那张卡时的忐忑，竞赛班的紧张，收到资料时的惊讶，考试时的专注，还有此刻的平静。
　　像一条河，流过不同的地貌，有时湍急，有时平缓，但始终向前。
　　她拿起笔，在笔记本的扉页上，写下今天的日期。
　　然后翻到下一页，开始预习。
　　笔尖划过纸张，沙沙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像心跳。
　　平稳，有力，一直向前。
　　第一个月，结束了。
　　但路，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