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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人心如良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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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枝发出新芽又长出茂密的绿叶,暮然回首夏季又随着阵阵花香而来。
祈安扇着团扇,摸着怀中闹腾不已的长玖。
心中正感叹时间似飞光般流逝,柳虞也还有差不多两月就临盆了,皇上特意免了她的请安,让她安心养胎。祈安也暗自庆幸这其中没多少波折时,春鹤的声音便从殿外传来。
“小主,小主不好了……”
春鹤急急忙忙从院外冲进来,又焦急又不安的抖着身子,眼眶中的泪水一滴滴落下。
“姐姐,冬鹊她……她方才被几个嬷嬷抓走了!”
“什么?”
祈安猛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春鹤,不要急,先和我说说怎么回事。”
“姐姐今早如往常一样去给小主拿药,结果一进太医院就被几个嬷嬷抓住了胳膊。”
“姐姐一直在挣扎结果为首的嬷嬷一下就拿了布巾将姐姐的嘴捂住带走了。我刚迈进太医院就看见这一幕,赶忙回来禀报小主。”
祈安拿着扇子来回走了几步,似是猛然想到了什么便拉着春鹤往殿外走。
“小主,我们去哪啊?”
“去虞姐姐那。”
春鹤还没有明白其中缘由,就看见祈安一下停住了脚步。
永寿宫门前站着皇帝的随身太监。正等着她们从宫中走出来。
“祈贵人,和奴才们走一趟吧。”
景仁宫,殿内。
皇帝和皇后坐在主位等候着,右手边坐着纯昭仪,其他妃子都正襟危坐,不敢吱声。
“祈贵人到!”太监响亮的通报声后,祈安迈步走进这焦灼如火炉般的殿内。
“臣妾祈安,见过皇上皇后。”她行礼。
“起来吧,你可知今日为何要唤你来?”
祈安不敢抬头,皇帝的目光如毒蛇般从她的背上掠过。身体下意识因为这丝丝缕缕的寒意而不得已微微颤抖。
这场棋局是从什么时候就开始下好的?
她急促的眨着眼,心中还盼望着一丝希望,只能低声回道:
“臣妾,不知。”
皇帝猛的将桌子拍响,语气冷漠。
“呵,好大的胆子,事到如今你居然还敢说不知?”
“来人,将那贱婢拖上来!”
身后响起脚步声,祈安绝望的闭起双眼,她已经不用回头看就知道是谁了。
是冬鹊,她的婢女。
“你给朕好好看看,看看这是不是你的婢女!”
“你竟敢教唆下人往柳妃的安胎药中下毒?谁给你的胆子敢谋害皇嗣,要不是今日纯昭仪去探望柳妃时,对她的药里多留心了些,你今日便是一尸两命!”
皇帝发怒,殿上所有人都为之一抖,纷纷下跪。
“臣妾与虞姐姐交好,情同姐妹,是绝不可能对她下毒的,何况冬鹊她是我从家中带来的是我最信任的婢女……”
“你说情同姐妹便是了?柳姐姐不在这,你大可以信口雌黄。”纯昭仪站起来盈盈朝皇帝行了一礼,继续道:
“何况,下毒一事你自然要找最信任的婢女才是……不必狡辩了,来人,把证人带上来。”
几位太监围着一个中年太医进入了大殿。
“周太医,说说吧。”纯昭仪悠悠开口。
“陛下,皇后娘娘,微臣是太医院的周长正。据微臣观察,这位姑娘这一个月以来经常到太医院取药,还常常与太医院的一个小太医闲聊。”
“前不久,微臣正要为纯昭仪调配安神药,结果到抓药的地方一看,那小太监正往柳妃的药里面撒什么东西,我等着他走了重新拆开检查了一番,发现是让人滑胎的麝香……”
“呜呜呜!”
一旁被捆起来的冬鹊突然挣扎起来,将嘴中的毛巾狠狠吐了出来。
“你胡说!你莫要诬陷我家娘娘!你……”
纯昭仪一下站起来:“这贱婢还要狡辩!给我把她拖下去!”
在她看不见的背后,皇后将手中的手帕攥的更紧了些,她看着纯昭仪的身影终于察觉到几分不对劲。
“不可!”
祈安猛地出声制止了她们。她又上前几步朝着皇帝跪下,匆忙开口:
“陛下,臣妾那时正犯了哮喘,冬鹊那时是替我拿药的,至于安胎药中所加之物,你们大可以把那小太医叫来我们当面对质。”
“祈贵人,微臣还未说完呢,那小太医今早被人发现自尽在房中,您为了掩盖罪行居然做到了如此地步!”
祈安霎时像被冰水浇透般,十分炎热的夏季,她此时却冷的颤抖。她到底该怎么说,这人已将人证物证都安排的滴水不漏,真的还有破局之法么………?
突然之间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她想起医书上有说,麝香如果被体质不好的人接触到会有过敏反应!
她站起来朝周太医走去。
“周太医麻烦您伸出手,我要检查一下。”
“你又要干什么?”
祈安丝毫不受纯昭仪的影响,看出周太医的犹豫一下就抓住他的胳膊撩起他的袖子。
“哎!祈贵人……你!你这是!”
出乎意料的是,胳膊上什么都没有……
“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
祈安不可置信又掀起另外一只袖子,没有,依旧什么都没有。
宛若被抽去了所有生机一般,祈安退后了两步颓靡地跌坐在地上。
就在此时,柳妃宫中的婢女风风火火的闯进殿内。
“不好了不好了!”
“何事?“一直一言不发的皇后开口询问。
“是柳妃娘娘,她要生了!”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脸色都为之一变。
“怎么会?不是尚未足月吗?”
“太医说是因为娘娘这胎本就不安稳,今日在宫里听到此事,在赶来景仁宫的路上胎心不稳,肚子突然就痛了起来。”
“呵,看来此事便不必再议了。”
皇帝冷哼一声,即刻下旨。
“传朕旨意,永寿宫祈安因谋害皇嗣败露废为庶人,打入冷宫以毒酒赐死。而这个贱婢,给我拖下去斩了!”
长玖一觉醒来,天雾茫茫的。
很奇怪,前不久主人抱着他的时候天还是晴的。
他趴下展了展腰,迈腿跳下了床。
今日不知道为什么永寿宫一个人都没有,他试探性的喵了几声,意料之外的没人回应。
没有任何的预兆宫门突然被猛地打开,走进来的人是春鹤。
他正要躺下撒欢便被她一把抱了起来。
长玖喵喵喵的挣扎起来,却不小心瞟到了这个从来都开朗活泼的女孩子此时眼里蓄满了泪水。
“喵……”他叫了一声。
“好长玖…”春鹤再也忍不住的落下了泪水,她今日的眼泪仿佛没有断过,眼圈周围都是红的。
哽咽了许久,她低下头蹭了蹭小猫的脑袋。
“长玖啊,去了柳妃那里要记得好好吃饭,不要给人家捣乱知道吗?”
长玖不明白她在说什么,歪了下头。
“也是,你就是一只傻小猫,谁给你给吃的你就认谁做主人。”
春鹤伸出手点了点他的鼻子。
才不是,我聪明着呢,我都有聪明毛!
“对不起长玖,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好不好?”
还没等长玖表态,春鹤就手疾眼快地将他包进了布袋。
长玖以为还像之前那样是躲猫猫的游戏,便听话的安分待着。
好一阵颠簸后,从布袋里出来后却是完全不同的地方,陌生的气味,陌生的人,陌生的四周。
不安感渐渐爬上他的脊背。
“小猫小猫,不要怕,这里是柳妃娘娘宫中,不要怕好吗?”
长玖可不这么觉得,他现在只想回到主人身边。
他望了望四周,主人不在,冬鹊,春鹤都不在,为什么大家都不在?
长玖找到一个空缺就跑了出去,结果还是被抓了回来。
“长玖,你乖一点……”抓住他的这个人他有些耳熟。
“宝翠姐姐……”几个婢女纷纷行礼。
“好了好了你们先下去吧,娘娘那边还要人帮忙。”
等这些人都走了,长玖才稍微放松一些,但声音依然低吼着表达着不满。
宝翠看着怀里充满警惕的猫咪,一时有些难过,她跟着柳妃去永寿宫那么多次,每次看这个小家伙都是一幅安然懒散的模样,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对他道出这一切。
她将春鹤匆忙送来的长玖最喜欢的睡觉用的毯子铺开,将猫放了上去。
长玖闻到安心的味道才短暂的冷静了下来。
“总之,你先在我们这里住一阵吧,祈贵人她……她这几日有事,所以就拜托我们娘娘来照顾你可以吗?”
宝翠尽力稳住声音,生怕露出马脚。
长玖撇了她一眼,又想起春鹤说的话,安安静静的窝了下去。
“……乖猫猫……”宝翠轻轻摸着他的头。
黄昏时,景仁宫内。
“你现在满意了,清槐?”
“……”
“你真是好手段啊,要不是本宫了解你,今日就真的让你逃过了。”
主位上皇后扶着额质问着站在她面前毫无愧疚之心的纯昭仪。
“怎么,陛下旨意都已下了,皇后娘娘还想翻案?”她满不在乎的回了句。
“十年前,本宫将你从人贩子那赎出,收你为婢女,不是为了让你做出今日之事的!”
“你不要提这件事!”纯昭仪再也掩饰不住狰狞的面孔嘶吼出声。
“你不要提我的出身!我本就是官员之女,既然我父亲能为了赌债将我卖掉,我为什么不能为了我要的一切去牺牲别人?!”
“是,你是将我赎回去了,你嫁进了皇宫,成为了当朝太子的正妃……”她语气有些怅然有些偏执。
“可我们都是官家小姐,凭什么你能当正妃而我只能是婢女?凭什么我父亲犯的错要我来背?!”
皇后气愤又心痛的看着她。
“清槐……我并不因为那件事而怨你,我将你赎回来就是为了让你脱离那些阴霾,重新作为一个寻常女子活着……”
“可是柳妃做错了什么?祈贵人又是何其无辜?她从未威胁到你,你如今这副人鬼不如的样子,和你一直痛恨着的父亲又有什么区别?”
“再者,既然你那么痛恨柳妃那为什么不直接将那碗药灌下去?”
“呵……直接死了有什么好痛快的,柳虞她竟然敢挡我的路,那我就要让她失去所有她所在乎的。”
“挚交好友?帝王之爱?哈哈哈哈!我就是要让她的一切都统统消失!让她痛不欲生才好……”
“你……你简直无药可救!”
“皇后娘娘,臣妾告退。”
“站住!”纯昭仪转身欲走,皇后从主位上走了下来。
“来人!”
“你要做什么?”纯昭仪紧张的望向大殿中央的那个身影。
“既然你如此执迷不悟,那本宫只能亲手了结自己曾经所犯下的错。”
“传本宫口谕,昭仪清槐,以下犯上,蔑视宫规,陷害妃嫔,现降为答应。禁闭于长春宫。后续交由皇上定夺,再此期间没有本宫的准许任何人不许探望。来人,将她拉下去!”
“不!不!你凭什么这么做?皇上不会舍得处死我的!”
不舍得?……呵……
“清槐,你还是高估了他的真心了……他那个人从始至终都只在乎他自己……”
他若是真的在乎过谁,当年那件事就不会发生,也就不会造就今日之事了。
皇后背过身,看着窗外开的正好的槐花树,心里只留下一片悲凉。
“希望……这样能让那九泉之下的人,安心的上路……”
在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叫声后,景仁宫又重回了寂静。
等经历了生死关头的柳虞醒来,祈安已经过世了两日。
听到这个消息的一瞬间,刚醒来不久的柳虞就又晕了过去,再次醒来,便是三日后了。
自六皇子出生后,本应一片喜庆的咸福宫却冷冷清清,丝毫不见喜色。
而作为诞下皇子,为后宫繁衍子嗣有功的柳妃更是终日以泪洗面。
长玖不明白这气氛因何原由如此诡异,直到那一天他偷偷跟着柳虞去了永寿宫。
“安妹妹,我来看你了…”
以往能跳剑舞,能和祈安说笑打趣的柳虞身形已经瘦了许多,她被宝翠扶着,慢慢的走进殿内。
她看着眼前熟悉的桌椅,熟悉的棋盘,心中只有物是人非的哀伤。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的身体为什么这么不争气,如果……如果我能赶上……你是不是就不会死…………”
死?长玖怔愣了许久……
他的主人已经死了…?
“娘娘……娘娘您不能这样啊……您已经哭了许多天了……您刚诞下皇子,身子本就亏损着……祈贵人要是在九泉之下知道了她也会劝娘娘您的……”
两人说话的声音在看见长玖的瞬间停了下来,柳虞看着已故之人留下的唯一的念想,更是忍不住般将长玖抱了起来嚎啕大哭。
在柳虞再一次哭晕后,宝翠和另外一个宫女将自家娘娘抬上了轿撵,火速回了咸福宫找太医。
而长玖则在这一系列兵荒马乱中,留在了永寿宫,他一点点闻着快要消失的熟悉气味,回想起了祈安刚来宫中的那一晚。
他跟着她们奔波了一天又是马车又是走路的,早就困的不行,他的主人还抱着他絮絮叨叨的说话。
他实在撑不住闭上了眼睛,小姑娘还在问他要是有一天自己真的被皇上看上,升成了贵妃怎么办?会不会被一堆人轮流陷害乱七八糟的话。
他那时没听完就睡着了,现在想想,十几岁的小姑娘,孤身一人来到尔虞我诈的后宫,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才能生活下去,可是最后她还是被人害死了。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会钻进她的怀里,用脑袋蹭蹭她,安慰她不要害怕……至少现在他一直在她的身边……
深夜的花园中,长玖将以往自己一直睡觉的祈安亲手做的小窝从床上叼下来,放在了她种下的花从旁,他看着即将盛放的花蕊渐渐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长玖咬下一支已经开放的旋覆花前往咸福宫。
宝翠刚看见他,就担心的把他抱了起来。
“真是的,你跑哪里去了?吓得我以为你也跑丢了…嘴里这是什么?…”
长玖向柳虞寝殿的方向瞄了几声,宝翠就明白他要做什么了。
“啊,是要送给娘娘吗?”
将他放到柳虞的寝殿后,宝翠就离开去准备今日的早膳了。
长玖蹲在地上抬头望着床上还在熟睡的柳虞,转身跳上了一旁的书案,他忍着嘴里的苦味,扒拉了几下砚台,砚盘里还有未干的墨水,他用爪子踩了踩就跳到白净的宣纸上。
一个十分可爱的猫爪印就出现了,长玖将花放在猫爪印旁,又咬着沉重的砚台把花压住防止它乱飞。
他曾经从梦中醒来时,无意间听到了祈安和柳虞的一次对话。
“虞姐姐,这个旋覆花送给你,这花啊既能平喘止咳,还有一个特殊的名字噢。”
“什么名字啊,神神秘秘的。”
“它也叫六月菊,是代表离别的花……”
“你这丫头,送我这花什么意思?”
“好姐姐,我还没说完,它还能治风寒咳嗽。下次风寒感冒时,它就派上用场了。”
…………
做完这一切长玖就从窗边跳了出去,临走前长玖又去看了看那个小皇子。
他蹲在桌上望着在小床里咿咿呀呀的婴儿,想着这样也算是替主人看了看挚友的孩子。
这之后,他叼着祈安曾经挂在他脖子上的守护玉石,离开了囚禁他主人一生的地方。
此后,又要四海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