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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抢食 ...


  •   沈奚云已看到月陵高耸的山脊,此时黑云盖顶,原本葱茏蓊郁的峰头,压着死气沉沉的暗。
      尤俟的声音从传讯符另一头传来。

      忽然“轰隆”一声巨响,通讯符两头的人皆是一震,抬头望。
      沈奚云看到天幕之上腾起巨大符文,煌煌金芒勾连天地,一截幽绿的枝条,如跃龙门般冲入云天,那金芒被浓绿遮盖,变得黯淡。
      是月陵护山大阵!

      她正想问怎么回事,后方冲来黑影截断路,危险气息逼近,她璇身闪避,与黑影擦身而过。
      她定住身,谨慎地环视四方,拔出了背负的重剑。

      如今凡间形势危急,她是孤身一人回月陵的,不愿耽搁时间,便干脆亮出招,想将这几个拦路邪修斩杀。
      可当剑落到他们身上,邪修摇身一变,忽然浑身腐烂,化作一捧白骨。沈奚云一愣,枯败皮囊中钻出恶魂,猛然攻了过来!

      她朝尤俟最后喊了句,将切断的传讯符扔进袖中,双掌合拢,提剑便劈!邪修当即嚎叫,化作黑烟消失。
      她面色冷肃,一双黑亮的眼往四周巡游,准确捕捉到恶魂藏身地。

      无数泛着金光的锁链从她体内钻出,并指一捏,指尖所过之处,剑芒骤起,照得此地大亮,恶魂纷纷退避,却被金链困死在此。
      它们对视一眼,纷纷朝她扑来!

      沈奚云就地翻滚,险险躲开,没料到闪避之地蛰伏一条墨藤,与地石一色,奇大的花苞倏然张开,仿若巨口,吐出一只恶魂,咬上她手腕!
      她扯住恶魂甩开,见伤口黑气萦绕,心一横,提剑剜下腐肉。她撕下一片衣角,拿出伤药,咬开软木塞,一双眼恶狠狠盯住恶魂,身法极快避开攻击,给伤处熟稔地撒上药粉,再面不改色缠了几圈。

      怨气快扑到脸上,她提剑往旁边一砍——
      啪!一条藤蔓掉落,眼前的恶魂竟都消散,可有更多黑影从树丛中钻了出来。
      就是此刻!
      她剑气往后一甩,拖延恶魂,足尖点上树身,借力冲出豁口!

      紧接着御剑而行,不敢停留,争分夺秒离开此地。
      月陵近在眼前。

      可站在通往山门的石阶上,往日人声鼎沸之地,竟一片死寂,全然看不到熟悉的门服。
      顺着杂草丛生的石阶往上走,一步比一步快,脚下踩出残影,只听见远方喧哗声骤然放大,狂呼怒喝,一声比一声高,仿佛随她前行,有什么可怕的事要发生。
      可她必须往上走。

      在这愈发嘈杂的响动中,忽然一脚踩空!
      沈奚云瞳孔一缩,看见石阶往两边一裂,像被什么劈成两半,她身体先反应过来,下意识往旁边一跃,回头看。
      缝隙中像要开花,藤蔓从沟壑斑驳的碎石中钻了出来,灰白的地衣连着墨绿的藤,枝条交缠着延伸、延伸,趋近高天之上的挺拔神木,仿佛同出一源,眨眼就爬满了视野。
      天上地下,无处不在的绿意,密密麻麻缠住整个月陵。

      叶尖还缀着晶莹的露珠,滑进沈奚云衣领中,冰得她浑身一颤,眼前生气盎然的景致本该叫人心旷神怡——如若藤尖没有挂着血肉、这条石阶还未碎裂。
      她仰面去看,漫天璀璨的烈阳,都被割成一条一条的残辉,面前光滑肥硕的绿叶,一路长到天边。新生的嫩芽盈盈可人,涨势不可阻遏,如悬瀑垂挂天地,恰好挡住一道光斑,她面前这方天地,就彻底暗下来。

      提着剑,又走了一步。

      哐——!
      她脚步一滞,下一刻毫不犹豫往回跑!

      只见那高耸的石阶,忽然一节一节塌陷,雪崩一般。这月陵入口处的峰头,似被人揽腰砍断,轰地往低谷处倒伏!

      她飞身一跃,躲过声势浩大的山崩。
      可当她御剑上行,却发现不知何时,月陵外的世界,也传来无数相同的动静——山石倾覆、江河崩裂,坍塌与毁灭交替的动静!

      她神惊魂骇!

      “看看你们犯下的错!”
      一道声音帖着耳侧擦过。

      沈奚云蓦然转头,却未见到说话者。
      那声音又出现了,尖利而仇恨:“这都是你的错!”

      沈奚云静默着,垂下头,死死握剑:“我有什么错?”
      人影从暗处走出,言语间煽动人心:“你孑然一身,幼时父走母亡,在月陵修行这么多年,行善事修道心,怎么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他痛心疾首,仿佛她真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可语调一转,忽然又变得无比温柔,替她委屈:“只有我懂你,你没错!凡间那些蠢物说你是阎王派来的判官,每到一处,就要杀很多人,可他们根本不知道,你是想救他们!你付出这么多,却只换来恐惧与唾弃,有谁在意你的牺牲?!”

      “牺牲?”她喃喃着,“我会死?”
      “不错!”邪修步步逼近,蛊惑道,“你命中注定要死在这里。现在,拿起剑,做个了结!”

      他看着沈奚云踌躇,缓缓提剑,忍不住勾起艳红的唇角。
      可动手的那瞬,却不是他以为的自戕,剑光直朝他而来,他大睁的眼瞳中泼洒金光,死亡降临。

      “不可能!你怎会不受我……”

      恐惧声中,鲜血四溅,染红了沈奚云指尖。
      她嗅到洗不掉的血腥味,只是笑了一声,嗓音轻缓而嘶哑:“可你说的这些,不是我的执念啊!”

      邪修在不甘中死去,灵体化恶魂。
      沈奚云眼神沉郁,眸中好似簇起一团火,这火光点亮了恶魂,烧得它嘶吼翻滚,痛不欲生。

      它死后,她眼底骤然清明。
      下一刻,远处交缠的藤蔓中央,传出微弱的呼声。

      传讯符在袖中发烫,但顾不得太多,她得先去救人。

      塌陷的峰头遍布藤蔓,藤网拥簇中的人,此刻遍体鳞伤,不知被困多久,气若游丝还在呼救。
      藤蔓在收紧,他挣扎着,窒息感让他说不出话了,抬起的手渐渐落下,眼中光芒也彻底黯淡,耳畔是死亡的嗡鸣。

      一声剑鸣,不甚清晰,好似有个人砍断藤蔓,将他救出来了。
      是临死前的幻觉么?

      双脚落到实处,不真实感彻底淡去,他扑通一声跪地,失魂般抬起头,折腾半天,才缓过神,哑声道:“多谢、多谢仙人!”
      沈奚云厉声斥道:“你一个凡人,跑这里来做什么?”

      这人感恩戴德的神情碎在脸上,面色僵着,说不出话来,细看还有些怨怼。
      沈奚云道:“我送你离开。”

      他只是摇头,不肯走,言语不利索,只道家没了,如今不过贱命一条,左右是死,死在哪里都可以。
      沈奚云问:“你怎么来月陵的?”

      “藤、是藤!”
      他眼神木然,喘息着诉说遭遇:“我原是个四处行商的,意外与商队走散,捡了条命,一路乞讨回家,才知道家乡发了洪水,整个村子都被冲走了。后来听人说在山下见过我妻子,我又用许多年,又攒些银钱,追过来,谁知那根本不是我妻我子!”

      他掩面呜咽,仿佛能将这委屈吐尽。
      一辈子疲于奔波,半生为碎银,半生为亲缘,徒劳而已。

      “我原以为要死在山下,却被那根藤带上来了。死在仙境,也、也好过凡间一抔黄土。”
      沈奚云问:“山下如何?”

      他心有余悸道:“约莫一个时辰前,地面突然裂开,死了好多人!”
      他原本也该死在那,却被藤蔓卷上来,亲眼看那裂缝将所有人吞噬,善人恶人,给他一口饭吃的、嘲笑欺辱他的人,全都落进深渊巨口。

      一个时辰前。如此短暂。
      沈奚云说不出话来,仿佛有什么压在心口。

      这些日子,凡间天灾不断,月陵又遭此难,尚未弄清事情如何发生的,一切都已经要完了。
      仿佛埋下一个隐患需要许多年,但灾祸就在一瞬间。

      面前这虚弱的人望着天,只能看见小片裸露的天光,他说:“我觉得已历尽人世苦难,好像只要死了,就能从这苦痛的梦中苏醒过来。”
      沈奚云厉喝:“你疯了吗!”
      他说:“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的苦痛?”

      她哑口无言,最后道:“至少,先活下去。”
      “何必呢?”这人哭着笑,笑完哭。

      沈奚云索性将人拎进月陵,没走多远,便看见半空那摇摇欲坠的枝头上,攀爬的人。
      “他们在做什么?”
      被她抓在手中的人回道:“求仙!成仙就能获得一切。”

      “荒谬!”沈奚云道,“成仙是为求道,不是为了满足贪欲。”
      这人说:“那你们为何如此贪呢?”

      沈奚云停步,感觉什么刺进了她的身体,很痛。
      那是根削尖的树枝,伤不算重,却让她不知所措,愣愣道:“我救了你,你为何这样对我?”

      这人往她身上又捅了两个血窟窿,嘶吼道:“如果不是你们,我会变成这样吗?!”
      她不堪重负般跌倒,环视这周遭一切,蹙起眉:“我们?这又与我们有什么干系?”

      “正是你们这群高高在上的修士,把我们害成这样!”
      沈奚云看他破口大骂,一直蒙在眼前的迷雾,好似拨开了。

      她仿佛陷入魔怔,没有察觉眼前人眼眸转绿,语调僵硬,只是一具会说话的尸体。

      “正因月陵贪得无厌,养了这么多修士,神木才将灵气耗光。如今人间满目疮痍,所有人都会死。而这一切,都是月陵的错,都是你们这群修士的错。”
      沈奚云眼角划过一滴泪。
      “你们一心修炼,孰不知,修为每精进一分,都让我们承受更多苦难。你感受过生离死别的痛苦吗?知道踏遍世间寻而不得的迷茫吗?你活得顺风顺水,却是在我们身上割肉喝血啊!”

      沈奚云想,他说的那些,她何尝没有经受过?
      当年娘死后,她千难万难寻到月陵,磕头磕到昏厥,是师兄看不下去,求了尤家主将她收入青祚峰,才有了另一个家。
      如今却告诉她,正是她的幸运,将别人推上了死路。她如何能接受?

      那道金芒又出现了,比以往更强盛。
      有人在喊她,但沈奚云听不见。

      这人死死抓着她,更多恶魂出现在她身后,像极那群饿疯了的凡人,任她好话说尽威逼利诱,都不肯后退一步。
      他们太饿了,太苦了,以至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恶念。
      而这一切的源头,是她!她是罪人啊!

      无愧于心、无愧于心——
      她还能说自己修道无悔吗!

      金芒缓缓合拢,这是月陵的负隅顽抗。

      “奚云!”
      尤俟的声音正在逼近,沈奚云终于听见,抬头看了他一眼。

      师兄这时的神情,就像多年前她从北海归来,听到尤长老推演月陵未来时,痛不欲生的忧虑。
      那时她迫切想要改变,就像命运的一只手,将她推向必然的成长之途。哪怕他们不想让她掺和这些事,她也想要做些什么,来阻止未知的浩劫。

      可真正到这一刻,她忽然没有力气了。

      面对这真实的一切,她心里想到的,却是多年前春熙镇那女鬼曾说过的话:
      “你做过美梦吗?”
      “名为真实的谎言……”

      这一生的顺遂幸运,都到此为止了,不过是一场梦。
      她多希望经受的一切都是噩梦!

      昔日仗剑行道的少年剑修,再如何彷徨,也走到这一步。这些年面对失智的邪修,她怜悯过,最后却都亲手了结他们性命。
      从第一滴泪落下,她决定不轻易落泪。
      可还是输给了心劫。

      身后那些邪修、恶魂,他们是活的罪证,一桩桩诉说她的恶行。
      她是罪人。
      她该死。

      沈奚云将所有灵力注入大阵,无数瘦骨嶙峋的手攀上她的脚腕。
      她没有反抗。
      她为什么不反抗?

      “奚云——!”
      尤俟的背,一寸寸颓下来,像一根枯黄的老枝,“喀嚓”脆断,生命也走向尽头。
      “啊!!!”

      燕白被这哀惶的喊叫惊得心中凄然。
      她站在大阵这头,无数人摁住她的手脚,让她不得动弹,沈奚云在她眼中,化作无数碎片,她没听到一声哀嚎。

      是这个姑娘,她不疼吗?

      她们好像在朝她吼叫什么?她听不到,她只觉得好奇怪。
      他们分明在追逐希望,缘何堕入地狱?

      或许从开始就是错的。
      从他们想方设法追求仙道,只顾往上看时,一切就错了。

      所有人都看见了,沈奚云挣扎过,但就是那一瞬间的犹豫,葬送了她的性命。她挣扎过!
      他们沉默着,也看到了自己的下场。

      沈奚云化作血雾的最后一秒,魂体突然挣出,有更多的恶魂扑上来,最终都被藤蔓一口吞下。
      可藤蔓吞下魂火的一瞬,忽然湮灭成灰,周边无数恶魂随之消散。

      有人惊疑不定:“那是——坤灵!”
      传闻中至阴之火,唯有死灵以身为祭,方可点燃,是仙人留给世间最后的指引。

      可这道“坤灵”太虚弱,很快熄灭了。
      什么都没有留下。

      燕白也不再挣扎,只是望着黢黑的魂影。
      她看到黑雾尽头,有个人影出现,不知是男是女,面容也看不真切,唯有一道浅淡的影子。

      燕白知道,是那个人来了。
      他们都看不到,唯有燕白清晰看到那开合的唇齿,念着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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