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瞎子，你有美色》南飞有雁

34、 不在其中，不得自在

　　当日。

　　莫念接到个莫名其妙的任务，萧流年交给他一卷将近两人高的卷册，嘱咐他放进花闲院子。

　　莫念将它打横抱着，他一个元宝营的大杀器，变成给人跑腿递话的小厮，要说怎能不怨气十足呢。

　　“本世子真是个绝世大善人。”萧流年望着他绝尘而去的背影，万分感慨于自己的大方。

　　这次莫念送去的，才是真正的，全面的南庆堪舆图，之前的，萧流年绝对不会承认是他年轻时的废稿。

　　今早无意听到花闲和大夫的对话，想了想，那个时间如果他为了私事去打扰人家清净，那他委实没人性了。

　　萧流年回来后将珍藏的画卷拿出来，摸了又摸，看了又看，感叹天下繁华，更震惊于自己曾真实跨过南庆千山万水，访过民生百态，最后留下的竟也在悄然间成了对别人有用的东西。

　　既然如此热爱自由，热爱活着，萧流年想，那他托举一把，也不无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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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闲再次收到堪舆图时思绪繁杂。

　　虽然莫念一句话没说，丢下东西便跑了，但她从收到两份不同的堪舆图发现，萧流年似乎松动了，不知为何，他愿意给她一次机会，逃跑，甚或保命。

　　闲情托举不动，只能叫来青黛两姐妹帮忙，一来二去，她们对卷册里的东西也有了猜测。

　　花闲怔怔望着被面，等到她们将东西安置好，将她们叫到跟前。

　　“你们想要出去过自由日子么？”她轻声问。

　　三人对视一眼。

　　闲情知道距离她们脱离花府不远了，花闲对青黛两姐妹一定会有安排，自己不便插嘴。

　　青黛眼神暗了暗，道：“奴婢们便是外头的日子过不下去了，才会卖身花府为奴，出去又怎知不是下一个轮回。”

　　花闲道：“我会给你们每人留一笔银钱，保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想到昨晚无意间听到的对话，青黛抿抿唇，问：“姑娘将我们支走，接下去有何打算？”

　　花闲侧过头，意外地看她一眼。

　　如今她的毒在扩散，眼睛一点点恢复的情况下，人身体上的气团也在相应减弱。

　　青黛浑身上下灰红交接，两相融合的光晕，缠绵成一股青灰色，又带着浅浅红色的气团。

　　恐惧、内疚、痛苦、愤怒……多种感情交织在一起，那是一种人类极为复杂的情绪。

　　花闲用了很多年才分析明白。

　　“你在焦虑？焦虑什么？如果我要把你们送回夫人那里，你们才该焦虑，如今我是要放你们出去，还会备下一笔普通人一辈子都难以望其项背的金银，应当高兴才是。”

　　她们到闲明院没多久，还是陈蓼雨派来监视她的，换作任何主子，别说给他们金银立身，卖身契也不会替她们考虑。

　　说丢回去就丢回去了。

　　花闲又问：“你们焦虑什么？”

　　窥探人心是花闲的能力，但她永远也无法将自己完全沉入这个世界，她将自己当成穿越者，一个借用原主身体的灵魂，而她自己没有‘灵魂’。

　　所以当她看到的情绪越多，越不受控的，独立于所有人之外，别人是清醒沉沦，而她越清醒越混沌。

　　“姑娘一直将奴婢们当成夫人监视您的贼子，所以从未对奴婢们抱有真心，您留下金银帮助奴婢与青禾傍身，但没想过奴婢们即使拥有对普通人来说的巨大财富，也没有守住这一切的能力，最终只会因您的这笔‘善心’落得更加凄惨的下场。”

　　是以当青黛说出这番话时，她是震惊的，震惊之余她找到了将她时刻困囿的死结。

　　青黛跪下祈求：“姑娘如果能要来奴婢们的卖身契，奴婢自是感激不尽，但如果姑娘是为了离开花府做准备……请姑娘饶奴婢们不死。”

　　“胡说八道！”闲情怒道：“别人上赶着都扒不上的主子，你竟然觉得她要害你！你当你是什么东西，谁都乐意盯着你那条贱命不成。”

　　青黛拉着青禾磕头：“姑娘将奴婢两个一起带走吧，您放奴婢们离开，奴婢们没有守住那份金银的本事，您一走，主子不要的东西，任何院子都不会再要了，说不定夫人还会将怒气撒在奴婢们身上，奴婢们成了尴尬的存在，届时更是活不下去。”

　　“就算奴婢们贱命一条，但也想活，否则便不会来花府谋生，不如一头栽进河里，送给那些鱼吃了。”

　　她一字一句，带着青禾磕头，每一下形同磕在花闲心口，恍然间明白——

　　青黛她们是这个世界的奴，在古代规则下，对于如此周到又细致的安排，花闲设想的是，二人拿着卖身契，获得一笔资产，快快活活离开花府，过完下半生。

　　却忘了，她们不止是奴，更是人，人必然有思量和欲望，而花闲只把她们当成了这个时代的奴，最多自诩高洁的，将她们列为和她一样平等的人。

　　她对所有人的看法都是一样的。

　　他、她、他们……都是花闲闲来无事翻阅的图书。

　　图书而已。

　　“呵呵呵……”

　　花闲压抑着大笑，捂着脸，一场高烧，似乎烧毁了她，也重塑了她：“难怪这么多年总觉得不得自在，世界是别人的，情绪是别人的，故事也是别人的，不在其中，自然不得自在，不在其中又如何寻到自在？”

　　所以当别人伤到面前，她才会无措的反抗，一再陷入被动。

　　呵，可笑。

　　什么看透人心的本事，到头来连自己都看不明白。

　　“姑娘做好决定，请告知奴婢。”青黛坚定望着花闲，用这种决绝谋一条生路。

　　花闲扯了扯嘴：“知道了，出去。”

　　人不是被刻板规划好的物，随意扯动绳索便能按照她的想法完成每一步动作。

　　而她又做不到彻底将人撕碎。

　　房间里空了下去，剩下闲情，看着她欲言又止。

　　起先她不明白，花闲为什么要听青黛说那么多，在她看来，那两人纯属不识好歹。

　　但也因为她和她们一样，又能迅速理解她们，理解小女子的立世艰难，理解守不住金银珠宝的无奈，更能深刻体会逃之不去的阶级压力。

　　眼前才是真实的世界。

　　黑市不是。

　　神机弩不是。

　　两国内战更不是。

　　他们这些小人物的蝇营狗苟，所思所想才是真实。

　　看到这些，姑娘会作出何种选择？

　　花闲放下一直捂住的脸，这一刻闲情的面庞，生活了十年的地方，以及周遭的一草一木才慢慢具象起来：“闲情，你去禀报父亲，说我与歹人搏斗后受到惊吓，身染恶疾，因身体不适未能亲自前去道贺，望父亲勿怪。”

　　午时。

　　偏僻到荒芜的院落迎来了它的掌权者。

　　花惟道见到她的第一句，便是哽咽：“瘦了。”

　　花闲摸索着握住他的手，那是她第一次摸到这位称为父亲的男人的手，原来并不是她想象中的细嫩，反而很粗糙，摩挲中如同沙砾划过她掌心：“父亲受苦了。”

　　一句话说得花惟道老泪纵横。

　　他喉间哽了哽：“你这孩子，这么多年不愿意出来见人，缩在那么小的院子里，这，这哪里是过日子的地方。”

　　她被关在闲明院，当中分明有陈蓼雨的决定，加上花惟道默认，放到他们嘴里，倒成了她自己躲着不愿意见人。

　　花闲面上带着淡淡苦笑：“女儿觉得这儿挺好的，过得自在，也清净。”

　　或许没想到花闲能和他你来我往那么多句，花惟道怔了怔。

　　“父亲怎么不说话了？可是还有要事？没关系的，父亲去便好了，女儿这病，咳咳，这病再熬个几日就好了，您先去忙。”

　　花闲本就嗓子痒，装到兴处，索性借着机会咳出来，这一下咳得撕心裂肺，反倒让花惟道不好意思起来。

　　毕竟也是为了他染上的恶疾，不多陪会，说不过去啊。

　　花惟道想了想，说：“可找大夫看了？”

　　花闲胸口在喘，他说完，反而静下来。

　　闲情答：“府里府外谁敢放奴婢出去找大夫？还是奴婢求人出去，按照姑娘的病症抓的药，唉，也不知有没有用。”

　　花惟道这才想起来，陈蓼雨曾下令不准花闲接触任何大夫。

　　“瞧我的脑子，最近真是忙糊涂了。”他快速圆回来：“用下来如何？需不需要父亲出去重新抓些好药来？”

　　花闲拒接了，他是人精，没必要试探来去，花闲道：“女儿的身体女儿清楚，一个废人而已，将来也是嫁个废人，都一样的，随便弄点药吊着命就好，不必浪费名贵药材。”

　　花惟道身体仰了仰，对这个女儿的认知在不断变化。

　　原来是为了婚事。

　　之前他也觉得那门婚事不错，现在嘛……

　　“你说的婚事父亲都知道了，瞿府那厮当然配不上我女儿。”

　　“什么意思？”他似乎话里有话，花闲心里咯噔一下。

　　花惟道看着花闲。

　　不可否认，她是美的。

　　美而不艳。

　　身上有种不骄不躁，不疾不徐的风韵，是文人骚客最喜的清流之姿，那些文人之家打眼看去都是这副姿态。

　　他算计着开口：“闲儿认为那位闫大人如何？”

　　闫大人？

　　闫顷！

　　花惟道牢里走了一遭，鬼门关绕了个来回，竟还没受够酷刑森然，打起了闫顷的主意。

　　花闲咬咬牙，原来是心眼变大了。

　　“父亲，你在说笑吧。”花闲忍不住冷嗤一句。

　　花惟道并不在意，大手一摆：“我的闺女姿容上乘，如今又美名在外，这可是孝名，比那些徒有才名的高门贵女高上不知多少层次，配那些贵人家，哪个配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