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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就此别过,夫人珍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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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亲吧。”
花闲轻声说出三个字。
轻飘飘的,飘散在风中,似乎没有力量,随着寒风逝去。
“我顺了你的意,一辈子都不痛快,让你顺我的意,又绝无可能。”
花闲的神情比之寒风还要凛冽,每个字都化身刺骨冰刀飞向陈蓼雨:“不如断亲,往后人生,再不相关。”
此话一出,时间仿佛暂停了,所有人的脸色都凝在当场。
找回呼吸后,陈蓼雨身形晃了晃。瑾嬷嬷一把将她扶住,刚想开口却被陈蓼雨抓住。
“你想断亲?!”陈蓼雨紧握拳头,一字一顿道:“你没做过母亲,所以在你眼里‘断亲’只是简简单单两个字而已吗?”
当然不是。
但前世的墨憬早早承担了家族重任,父母对她而言是后方,是责任,没有人会捧着所谓的亲情,到她面前质问:
看啊,你欠了我的情,该如何偿还?
穿越后她也时刻警醒自己,要和原身亲人保持距离,最后离开的时候,才能真正做到心无怪碍。
见她没有反应,陈蓼雨厉声问她:“我生你养你,受尽血肉剥离之苦,你长大后我又为你费心谋划,日日胆战心惊,你知道我是怎么撑下去的么?”
花闲垂着头。
从她发现桩桩件件和北梁有关,且陈蓼雨是知情的,她就能想象,陈蓼雨留下原身一定付出了极其惨烈的代价。
日日胆战心惊,她说得没错。
陈蓼雨哽咽道:“我天天告诉自己,陈蓼雨啊,做了那么多脏事,你进不了祖坟,以后是要下地狱的,不如就这样吧,让这个孩子去死,但不行啊,我做不到,没有哪个母亲可以眼睁睁看着孩子死在自己面前,你轻飘飘说个断亲,这些呢?你拿什么还?!”
花闲回答不了。
陈蓼雨有她的不得已和无奈何,但理智上,花闲必须出去解毒,必须用尽招数,逼北梁人露面,他们之间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想到这里花闲缓缓跪下去,真心实意地磕了一个响头:“您生而不养,将我丢在闲明院自身自灭,生恩一辈子无法偿还,但养……十年前我缺衣少食,生病时哭救无门,若不是找到了赚钱门路,根本不可能活到今天。”
或许陈蓼雨的付出是真的,但她的苦难也没有做假。
“十年后您将我的婚事当做救人的筹码……您说,家族强盛是为人子女最大的倚仗,敢问母亲,为何您口中强大的花家,需要依靠儿女亲事延续繁荣?”
这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花闲顿了顿,继续说:“我以为只有自己足够强大,拥有及时抓住契机的敏锐,敢于面对黄沙逆流而不退的勇气,才能一直处于主导,立于不败之地。”
比如身体里的毒,光躲起来,是起不到任何作用的。
陈蓼雨听懂了,有心解释,又怕被有心人听走。她唇角翕动,沉默良久,轻声说道:“那是我能为你求到的生路。”
生路是求来的……
花闲生出一股无力的荒诞感。
她再次磕头,抬起:
“以前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将我困住,现在我懂了,但母亲,我既已窥见真相一二三角,自然不能放任它从我眼前溜走。”
“您可以为了我和阿满,终其一生困在花府,我没有那么伟大,做不到为任何人留下,生也好,死也罢,我要出去博上一博,知道了一切因何而起,就要去弄清楚这些事该因何而灭。”
说着,花闲最后磕了个头,为了原身,也为了自己:
“我的生命来之不易,不能任由洪流随意吞没。”
她说:“利用阿满,我为不义,迷晕生母,我为不孝,背弃婚约,我为不忠,凡此种种皆是我的罪过,余生我会忏悔,但我所求皆为所愿,绝不后悔。”
地面阴冷湿濡,她的头一直磕在地上,仿佛砸碎了冰壳,埋进了深不见底的暗河。
“三次磕头为还生恩,此一去,天涯海角就此别过,夫人珍重。”
断亲的话随着最后一声彻底落幕,阴暗的巷子霎时一静。
门后,花满死死捂住口鼻,生怕一个不慎,哭声便漫了出来。
从花闲让她帮忙下药,她就猜到她的大姐要走了。
她有过短暂的害怕和犹豫,但一如她弄坏自己的身体,也要替花闲请大夫那般,她永远可以为了花闲勇敢一次又一次。
環莺问过她,为什么愿意冒这么大风险帮助花闲。
她脑子笨拙,想了很久才想出答案。
她胆小如鼠,谨小慎微,一辈子都离不开母亲的安排,但大姐不同,她有希望走出去,见识更广阔的天地。
環莺说,或许一别之后,此去经年。
花满没有犹豫,立刻穿上衣服跑来道别,却碰上了这样的场景。
奇怪吗?
似乎没有。从她亲眼见到母亲将中毒的大姐扔到后院不闻不问开始,她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天。
花满屏住呼吸,慢慢挪开手,她压抑住翻腾的不舍,远远望了一眼跪在地上坚定的身影,露出一个笑容——
大姐,是阿满主动帮你的,所以你不是不义之辈。
还有,让阿满最后再帮你一次。
从此天地辽阔。
祝你一帆风顺。
……
……
南庆二十五年冬月十三,丑时。
一辆马车,两匹骏马,相协驶出京都。
花府阖府上下亮灯至天明,城里的大夫来了一波又一波,终于在最后一刻将呛水昏迷的女孩唤醒了。
朱轮华毂,钿车宝马。
萧流年没走官道,反而选择了偏僻凌乱的乡道,缓缓行驶的过程中,不时能闻到冰雪与泥交相呼应的气味。
冰凉的,咸腥的。
花闲深吸几口,沉默的脸上多了一丝笑意:“肃公子,我们去哪里落脚?”
萧流年掏出地图和一把干硬的毛笔,他随手将毛笔泡到水壶里转了转,润湿后在地图上打了个圈。
“嗯,不错不错。”他说:“今晚宿在破庙吧。”
“……”
装腔作势半天,还以为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地方,花闲伸手出去:“地图给我。”
“你又看不见。”萧流年策马很近,花闲伸手出来直接能碰到他,他手一抬,举到花闲够不着的高度,洋洋得意。
谁知此时,闲情一撩帘子,笑着说:“公子,奴婢看得见,而且奴婢识字呢。”
了不起啊你……
萧流年眼睛一瞪,命令道:“莫念,将她踢下去!”
莫念甩了下鞭子,道:“小的要赶车。”
萧流年摇头晃脑:“失足失足,带上两个女霸王,唯一的小厮又成了叛徒,本公子孤家寡人咯……”
深夜。
寒风肆虐的乡间,大笑响彻空荡荡的田野,盖过了呼啸,越过了风寒,惊起一窝狗叫。
……
……
“砰!”
青白色的瓷杯砸到断掌之人腿边,碎瓷反弹起来,刮过他的脸,流下一道血痕。
萧洇扶额笑了两声:“趁夜走了?你们怎么不跟着他们一起走算了,省得本宫要你们的命?!”
“小的一直盯着姓萧的,确实没见他把婚帖递给花府,我们的人也推了花惟道一把,闫顷顺利拿到了花闲的婚帖,但他不懂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小的们只能等,谁知道……”
谁知道姓萧的嘴上说着今日离京,凌晨就走了,直接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暗卫战战兢兢将两件事禀报清楚,汗从额间滚下去,鲜血从手掌包扎的位置不断往外渗,没一会积成一团,滴到青砖地面上。
他吓得赶紧擦起血迹,血越擦越多,青砖面显得更脏了。
萧洇抓住他脖子,她不肯弯腰,索性拉着他往上扯:“陈蓼雨干什么吃的!不是答应过我们,绝不会让花闲有机会出去的吗?”
暗卫呼吸艰难,哆嗦道:“是花四姑娘,陈蓼雨拦住花闲的时候,四姑娘突然掉河了,当时府里的人都在找她,她只能先去处理四姑娘的事。”
“刚好花闲要走,那四姑娘就出事了?这么巧?你怎么不告诉本宫,刚好花闲走,陈蓼雨就死了?!”
萧洇眼瞳泛红,丢了花闲,北梁那边一定又会参她一本。
艹踏马的!
她爆了句粗口:“告诉陈蓼雨,本宫三日内要收到花闲的位置,如果没有,约定作废,他们花陈两家都不必活了。”
暗卫不停翻白眼,萧洇嫌弃地放手,将他丢到地上。
没用的东西。
萧洇揉揉手腕,刚才用力,指甲上的千层红都蹭掉了,又得叫公主府的下人进来补,看着努力爬起来的暗卫,心气不顺:“愣着干什么?滚!”
侍卫从旁递来一个温热的湿帕子,她扯过来,仔细地擦起来,每根手指都没放过。
十年前她刚来南庆,第二日得知真正的萧洇曾答应过要去花府参加哪个劳什子的生日宴。
什么东西,一个商贾之家,那萧洇都看得上?
但为了省事,她只得代替萧洇去参加,顺便和暗桩们碰个面,谁料这么倒霉,被一个孩子撞上了。
那孩子还是花家的大姑娘。
诺兰朱实在想不明白,那么个破烂院子,怎么会有个孩子藏在里面。
孩子害怕,瞪着俩大眼珠子死死盯着她,刚代替萧洇那阵,她很心虚,立刻命令暗卫将孩子杀了。
暗卫正准备动手,院外却响起了陈蓼雨来找孩子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