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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美人纸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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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上的侃侃而谈仿佛一个大巴掌,啪一声打醒了花闲。
“剪一个我做什么?要过年了,该贴窗花了?”花闲冷冷瞥他一眼,不想吱声了。
摊主多久不笑,被他们两个逗得没忍住抽了抽,他甩了下刚上完色的纸人,解释道:“小公子,这叫美人纸,是烧给死人快活的。”
相城有个规矩。
每到亡者百日,都要剪一些金银黄白和美人香车烧给死去的人。
他们的认知里——
烧了即是捎了。
心意便通过灰烬通达地府,或直入仙界。
以往,萧流年不曾关心过这些俗事,猛地听人这么一说,一下子愣住了。
巴掌大小的精致美人,摊主用一个竹笸箩装着,他在上面压了把剪子,防止已经完工的美人纸被风吹走。
闲情卡在两人中间,冷不丁龇牙一笑,她看了眼强装冷静的世子爷,颇为淡定地捧起竹笸箩,取出一张美人纸,塞到花闲手中,并给她描述:“姑娘,这是月中仙。”
她捻起一个。
下面还有一沓。
摊主阻拦道:“碰多了,染晦气,姑娘如果没有亲人需要祭奠,还是别在老朽摊子前停留了。”
花闲摩挲着纸人,并没有因为他的话生出恐惧和嫌弃,手反而往竹笸箩里探了探。
每取出一张,闲情都会随之附和一声。
“这是风尘女,啧啧啧,老板好手艺,一张脸简直是浓艳桃李。”
“哇,闺中秀诶。姑娘,纸人手中握着本书,水墨底色配上书真是浑然天成。”
“天呐,老板,这小姑娘还没成年吧,就算剪出来烧给鬼,也不能连小孩子都不放过啊……”
……
这话说的,就差把畜生两个字摆在脸上了。
相城里美人纸多半都是这种形态,摊主一直觉得没什么,结果闲情如此丰富多彩的描述一遍,倒显得他真的包藏祸心。
摊主老脸通红,骂骂咧咧驱赶几人:“走走走,不光顾生意就滚,别杵着碍眼。”
“诶诶诶,你这人……”
闲情不设防后跌两步,见他快把手伸到花闲衣服上了,又一个箭步冲过去,立马圈住花闲,堪堪躲开。
她看了眼哈哈大笑的萧流年,刚要斥责摊主,就见一道通体漆黑的身影立在摊位前。
黑影就在萧流年旁边,他竟然一点也没发觉。
“……”闲情心中哆嗦,抓紧花闲,花闲突然拍了拍她手背,闲情愣神抬头,发现花闲薄纱下的眼睛半张,正饶有兴致地观察那道黑影。
“娼娘。”摊主发现了她,指了指竹笸箩里的东西,道:“喏,都是你要的,拿走吧,这次之后别再来找我了。”
摊主甫一出声,这时候萧流年才猛然间惊觉——他们中间何时插进来一个人?!
或者说一道影子。
萧流年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莫念飞快挡到他身前。
这一举动本意是挡住娼娘,谁料反倒让娼娘拼命想往另一侧跑。
摊主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拽住:“东西拿走,钱得给,我们也算两清了,以后再经过这里,也别来我摊子上搭茬。”
话说得严厉又不客气。
没见过几个把顾客往外推的摊主,着实惹人恼。
娼娘却一反常态。
她身上披着件黑色斗篷,浑身上下都被包裹起来,整张脸被帽子兜住,只能看到一双艳得过分的下唇。
娼娘比划了两下,急忙从怀里取出早已准备好的铜板,扔到桌上。
摊主松开他,眯着眼点完铜板,才挥挥手,催她离开。
娼娘立马捧起竹笸箩,旋风似的跑了。
闲情看到,忍不住喊了一声。
摊主打断了她,心情颇好地解释:“一个竹笸箩装载一个亡者的灵魂,这是规矩。我要是把那个竹笸箩留下,装了别人的美人纸,明儿个你们就要看到鬼绞头了。”
鬼绞头又是什么?
大半夜经他一说,闲情鸡皮疙瘩都刚了起来。
摊主却好似完成了一个大任务,整理好杂物,拎起桌椅就要走。
花闲望着娼娘离去的方向,一回头发现摊主要离开,便问:“今日时辰尚早,摊主不再多等点生意?”
摊主摇摇头,一本正经地说:“不等了,干我们这行最忌讳天黑赶路,而且今天的钱已经赚满咯。”
他兜着手,抖落两下,手里发出零碎的碰撞声,估摸就四五个铜板,花闲不置可否。
此时,闲情拉了她一把,轻声道:“姑娘,要不我们回吧,这里阴森森的。”
说着,她忍不住搓了搓手臂。
尤其是摊主走后,哪怕往来的人再多都止不住浑身发凉,总觉得背后有什么东西拼了性命也要往衣服里钻。
花闲没吭声,手中捏着一张纸。
那是她摸索到的最后一张美人纸,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当时事发突然,没来得及放回去。
闲情看到这个,刚平复的心情瞬间尖利起来。她尖叫一声,一把将纸抢过来扔掉,嘴里不断念叨:
“晦气,晦气,呸呸呸,走开,都走开。”
显然吓得不轻。
花闲却不甚在意。她怔怔望向纸飘出去的方向,她看不清,在视野当中只能看见一团模糊的影子,飘飘然飞走,又施施然掉进水坑。
那一刻,芙蓉面融化成了夜叉脸。
……
……
萧流年心有余悸。
他原地锤了锤胸,道:“这回我支持这丫头,什么人啊,穿得跟鬼一样,突然冒出来,连个声音都没有。”
“走走走,我们赶紧去买点路上要用的东西,早点回客栈,相城和京都离得很近,集市上的东西大差不差,也没什么看头,等路途远了,会有一大堆你们没见过的东西,可比这里精彩多了。”
说着,他率先起步。
望着他猴急的背影,花闲抿抿唇,将话咽了回去。
……
……
夜半时分。
闲情整理包袱,翻到一个素胚荷包。
荷包是纯正的草绿色,看着更像是性格沉闷的男子佩戴之物。
刚取出来,一股刺鼻的苦香扑面而来。
闲情捂着鼻子,手臂要伸多长有多长,但她不敢将荷包扔了,这可是花闲用来和京都沟通的宝贝。
“姑娘,要……挂出去吗?”
花闲被她嫌弃的语气逗笑了:“挂出去吧。”
闲情欸了声,立马翻起包袱,里面有个铁钩,刚好能卡住窗沿。
没多久她将荷包挂了出去,想到冬日的夜里经常雨骤风急,又多打了两个死结,窗户也因此无法完全闭合,闲情全程憋着气,终于找到块棉布,沿着缝隙堵起来。
窗户一封死,闲情最后那口气得以吐出来:“天呐,姑娘,我们非得用味道这么重的药水吗?就算金球找到我们,也会被熏死吧。”
金球,就是那只黄金雀的名字。
莫照山将它买回来之后一直用不到它,只能每天看着它发胖,简直是废物一个,于是他有史以来唯一一次资本主义精神,用在了一只拳头大的雀鸟身上。
花闲笑了下,躺到床上。
闲情已经替她热好了被子,一进去脚心就暖上了。
离家的第一个昼夜,她想——
京都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
……
翌日一早。
天刚蒙蒙亮。
花闲就被一阵“哆哆”声吵醒。
闲情刚睁开眼睛,人还迷糊着,门口已经响起了莫念的声音:“姑娘,需要起来用早膳吗?”
他问得很隐晦。
其实这阵声音响了有一阵了。
但花闲她们没动静,两道细微的呼吸也极为平稳,似乎并没有被骚乱打断。
莫念屏息等待。
即便几人刚到相城便被人逮住的可能性不大,但也不得不提防。
“哆哆”声持续不停,敲出了规律性。
莫念的声音并未影响到窗外。
花闲亦在急促中睁开眼。
闲情咽了咽口水,急忙披上衣服,高喊一句:“外头天寒地冻,姑娘刚醒,免得过了寒气,莫侍卫先回吧,奴婢马上下去端菜。”
说着她低声安抚花闲:“奴婢去看看,您不着急起身。”
这句话虽是避着莫念,奈何莫念耳朵好,不大清晰,但也听了个明白。
萧流年从外头进来了。
脸上带着生无可恋的倦意。
他看向莫念,摇摇头。
莫念便知是没有大碍了。他转身离开,正巧这时,屋内传出咯吱一声。
闲情拉开窗户,本以为是金球在闹,结果四处找了一圈,甭说雀鸟了,连只苍蝇都没见到。
“姑娘……”闲情迟疑道:“不是金球。”
说罢她自己蹙起了眉。
奇怪,不是金球,那是什么在撞击窗户?
花闲歪了歪头,听起来同样奇怪。
不是金球?
那是什么东西?
“有冰锥砸下来了?”花闲问。
与此同时,她拽过衣服穿起来。
冰锥砸下来可不是小事。
闲情仔细打量了一遍窗框上沿,除了湿冷的水汽和薄薄一层晨雾,并没有看到水汽结冰:“不是……”
她的目光一路逡巡,沿着窗框,移到下沿。
铁钩还挂在昨晚的位置,弯角处出现较大偏移,就在这时,她瞳孔猛地收缩。
花闲只听“砰”的一声,闲情已经迈步到她身边:“姑娘,石子,有人拿石子砸我们窗户。”
她将一个冰凉的,硬邦邦的物体塞进花闲掌心,心有余悸道:“还好奴婢昨夜多打了个死结,不然荷包就掉下去了。”
窗框上有许多石子擦过的痕迹,力道大些的,甚至将木头砸出个凹槽,还有一些石子正好卡在窗沿当中,捡起来看看,那些石子竟像是被人染了墨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