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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美人纸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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娼娘原本不叫这个名字。
她在八岁那年被亲生父母卖到娼妓馆,因为常年饥饿,一身的皮包骨头,卖相并不好,娼妓馆一直拖到她十三岁,变成了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才准备给她开|苞。
就在那天,娼娘一声不吭的跑了。
没有任何苗头,甚至前一刻还在劝客人买酒。
她倒在季家门口。
“我儿子先发现的她。”季婆婆道:“起先问她什么都不说,直到娼妓馆的人追过来,我才知道她是从那种地方出来的,但那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超儿很喜欢她。”
“我们老来得子,对他颇为宠溺,他不了解这世道,心性单纯,一下子就被那狐媚子吸引了。”
“她也有些本事,一眼就瞧出来,只要抱紧超儿,我们不会眼睁睁看着她被娼妓馆带走。”
季婆婆愤恨道:“我们买下了她,供她吃穿,对她只有一个要求,只要陪着超儿!谁知,就连如此简单的事情,她都做不好!”
季婆婆看上去对这个儿子极为喜爱,出了这么大的事,断然不会任由她儿子一个人留在家里的。
花闲问:“季公子走了?”
“没有!”
季婆婆脸色一变,高声反驳:“他只是病了!病得起不来床。”
花闲疑惑地偏了偏头。
视线从小窗穿过去,只能大概看到一个梳着妇人发髻的影子,季婆婆吼完后很快恢复理智,花闲没能从影子上看出奇怪的情绪,只得作罢。
她继续问:“他毫无反抗之力,你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真不怕娼娘拿他开刀吗?”
之后很久,季婆婆都没说话。
再开口时,花闲手中的茶已经凉了。
季婆婆问:“你还听不听了?”
语气十分不善。
闲情刚想训斥,花闲截住了她,淡淡道:“继续。”
季婆婆不屑地哼了声,继续说起来:“我生超儿的时候,年纪轻,留他留得难,导致他从出生开始身体一直不好,所以我和老头子合计,等娼娘十六岁,再让他们圆房。”
说到这里,季婆婆低声骂了句,然后说:“谁知道她这么点时间都耐不住,没等到十六,就和野男人钻了草垛子,后来我看到她那张脸就犯恶心,实在受不了了,就找了几个亲戚,把她捆起来,送她浸猪笼。”
“你这人怎么这样?”
闲情忍不住了,愤愤不平道:“她纵使有错在先,你让她赔了你的银钱就是,实在不行,打她一顿出出气,你也不能杀她呀,难道一条人命在你眼里,能这么轻而易举的被放弃吗?”
“你懂什么!”季婆婆霍地起身。
闲情吓一跳,噔噔往后退两步。
季婆婆撑住窗口,咬着牙发狠:“她不停地趴在我儿子身上喝血,淹死她,都算便宜了。”
这时,花闲突然问:“她是被淹死的?”
“是!”季婆婆高声道。
沉默片刻,花闲问:“娼娘一般都是半夜才出来杀人?”
季婆婆理所当然,反问:“鬼不半夜出来,难不成还想青天白日取人性命吗?”
花闲没有恼,只说:“既然如此,我们早些歇息吧,现在戌时过半,我们能睡上几个时辰,等补足精神,再起来捉鬼不迟。”
季婆婆想想也是,闹了一天,她早累了。
她哼了哼,回到床上躺着。
没多久,隔壁屋子传来粗重的呼吸声。
闲情气愤道:“因为偷情就要杀人吗?她那个男人呢?为什么不出来救她?!”
连闲情都看出来了。
故事缺了一角。
这位季婆婆既不肯说,逼着说出来,也不见得是真。
看来要换一个人来补。
……
……
“嘀嗒。嘀嗒。”
夜半时分。客栈里一片寂静。
鼻尖似乎有种萦绕不去的腥臊气。
一声极致尖锐的“喀喇”声刺破耳膜,花闲一下子惊醒过来,大脑仿佛被人强制开机,抵达开机页面的时候,意志和困倦不断自我拉扯。
与此同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靠近。
“砰砰砰!”
房门被人敲响。
花闲揉着太阳穴坐起来。
萧流年的声音穿过门缝,他说:“花闲,快起来,不对劲,人不见了。”
谁?谁不见了。
她掀开被子,刚想站起来,一股眩晕感直击大脑,咚的一声,跌回去,手心恰好盖住了另一只冰凉湿濡的手背。
那不是她的手。
花闲心中一片荒凉。
她飞快摸索着,熟悉的触感,熟悉的骨节,这只手的主人却是冰凉,僵硬的。
花闲慌张道:“萧,萧流年。”
发生什么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季婆婆的房门发出一声闷响,有人踹开了她的屋子。
花闲听到莫念在说话:“里面没人,地上都是血。”
萧流年说知道了。
守在客栈的官差纷纷从沉睡中清醒过来,他们围到季婆婆门口,刺鼻的腥味让众人作呕。
萧流年没时间关注这些。
他发现花闲很不对劲,哪怕隔着一道房门,也能感受到她的绝望。
喊了几声没有得到回应后,他一脚破开房门。
花闲衣服皱成一团,跌坐在地上瑟瑟发抖,她的手下是一具趴卧的身体。
萧流年看后一怔,难得冷了脸色。
他跑上去,把闲情翻过来,摸了两下脖间,才吐出口气。
“还活着!”他一把抱起闲情,吼道:“莫念,过来帮忙。
“滴答。”
这时,又是一滴粘稠腥臭的血液滴到地上。
花闲跑丢的思绪终于回来了。
“救人……救人!大夫呢?快去请大夫!”
莫念接过闲情,他看了一眼,闲情浑身湿透,发丝黏在脸上,脸颊青白,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般。
他看也没看返回去的萧流年,把闲情抱回了自己房间。
大夫很快来了。
花闲却不敢去听。
她坐在血泊里,周边仿佛仍有湿濡的水汽在不断上行,将整间房都挂满了水珠。
萧流年接连喊了她两声,均不见反应,于是一把捏住她下颚,逼着她转头,和他对视:“你不能在这里颓废,闲情不一定会有事,但害她的人必须付出代价。”
这句话像道惊雷,敲在花闲头顶。
“我不明白。”
花闲终于开口:“按他们说的,娼娘是来取季婆婆性命的,为什么会伤到闲情?”
“无论娼娘是否存在,她和闲情都无仇怨。”
“除非……”
花闲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死命抓住萧流年衣服:“除非闲情看到了!她看到了凶手!”
“季婆婆告诉我,娼娘是因为和人苟且,才会被她沉塘,她死于水,所以回来报复的时候,也用的水,但又牵扯上了鬼绞头的报应,所以必须砍头……鬼是不屑于杀人灭口的,又是泼水,又是割喉,她在故布疑阵,让我认为这就是娼娘作祟。”
“拿走美人纸的是我,要杀也该杀我,但却是闲情遭到毒手,说明凶手从一开始,就乱了阵脚。”
萧流年观察到她指尖泛白,沉默地打断了她:“够了,花闲,现在夜刚过半,你需要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
他知道花闲身上有毒。
大冷的天,如果再任由她这么坐着,很容易发烧。
“我会再开一间上房,找个大娘来帮你收拾。”萧流年扶她起来,安抚道:“但你也要相信我,闲情一定会好起来,她不会舍得丢下你。”
花闲脚尖发麻,走的时候踉踉跄跄,嘴里还不停念叨:“对,是的,她不会丢下我,一定不会!”
莫念请来了城里最好的大夫,萧流年扶她出去的时候,门口围着一群人,相城地方官也来了,正在不停擦汗,躬身给萧流年行礼。
明明很吵闹的场景,花闲却听不见任何声音,整座客栈仿佛深埋在大海的墓群。
她听话去洗漱,人慢慢恢复冷静。
大约戌时末,季婆婆睡了过去。
当时闲情让她也去休息会。
她去了。
闭上眼后,她一直保持半清醒半昏睡的状态,刚开始还能听到淅淅嗦嗦的动静,但好像发现她睡不安稳,动静变小了。
之后呢?
花闲额头隐隐抽痛,口干舌燥。
之后她好像听见有人开窗户,但不确定。
紧接着便没有任何记忆了。
不对!
花闲急忙起身:“会不会是迷药?”
她不会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完全睡死,尤其夜半还要起来,面对一个可能有,可能无的敌人。
花闲整个人精神起来,她来到萧流年房前。
官差们围住客栈,五人一岗的换班。
莫念安排了三位大夫,要求他们轮流看顾闲情。
花闲站在萧流年房间门口,遇到了刚从她房间出来的萧流年。
“我在你房间发现一张纸条。”他说:“京都发过来的,就掉在窗户旁边。”
沉默片刻,他抿了抿唇,说道:“我打开看过了,抱歉。”
花闲没接纸条,萧流年道:“纸条上说,花夫人命人收了你的私产,将里面的人一并赶走了,舵叔担心有诈,暂时去了四海楼安置。”
花闲听后,突然说了个日子:“两天。”
萧流年莫名:“什么两天?”
花闲做好心理准备,进入屋内,平静道:“从京都到相城,我们统共用了一天半,花夫人想通过书信,查出我们的位置,她会派人沿途盯紧我的报信鸟,到那些人发现我们,最多两天。”
萧流年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的笑话:“跟踪鸽子?又不是会飞,怎么可能?”
花闲瞥他一眼,道:“他们不需要跟踪全程,只要尽可能靠近我们,然后确定报信鸟的方位,找到相城,迟早的事。”
两天,别说揪出真凶,闲情都不见得能醒过来。
还要跋山涉水,简直难如登天。
“她怎么样?”花闲摸到床边,屋子里生了炭炉,闲情身体已经回温了。
莫念道:“运气好,没伤到根本。大夫说凶手原本应该是想把她脑袋割下来,不知为何失了手,在后脖处留下了一道很深的刀痕,但幸好只是失血过多,加之发现得早,并不致命。”
“并不致命?”花闲冷笑一声,问出了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多长?多深?”
莫念道:“掌心长度,深可见骨。”
花闲轻轻碰了碰闲情脸颊,只有完全感受到她的温度,她才能安心:“她在发烧。”
莫念:“发烧是正常的,大夫开了退烧的单子,已经去煎药了,只要烧一退,人就熬过来了。”
不行,中药退烧或许有效果,但见效慢,他们没时间慢慢等。
花闲问人要来了包袱。
她在里面翻出个瓷瓶,表面用细纱层层缠住,再借来一根银针,戳破闲情手腕的皮肉,沾了点瓷瓶里的汁液,点进肉里。
“这是什么?”萧流年好奇地蹲在旁边,看她操作。
“青霉素。”花闲头也不抬道。
“青……青霉素是什么?”
花闲没吱声,等了大约半个时辰,大夫拿来一碗退烧药,喂给闲情。
这时,花闲才开始动作。
她检查了下闲情手腕,没发现红肿之后,才从瓶里抽取少量液体。她让莫念帮忙,直接撕掉了闲情衣袖,将青霉素推进闲情体内。
在花府无法请大夫的那段日子里,她撺掇着莫照山,做出了青霉素,实在不敢生喝,又自制了针筒,虽然外观粗糙,但胜在能用。
这次出门,朝不保夕。
她带了不少。
做完这些,花闲舒了口气,一颗心落回实处,终于寻摸到时间,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有人在我们井水里下了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