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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送美人 ...

  •   翌日一早。

      相城飘起了扑朔淋漓的大雪。

      尘埃落定后,昨日的死气似乎一夕之间消散殆尽。城里重新恢复喧嚣,百姓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新年做准备。

      花闲站在二楼,俯瞰底下人流滚滚,突然有些明白,为何石头如此憎恨他们。

      娼娘死了,数十位的无关者埋骨他乡,如今他也要付出代价,而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自以为是的未参与者,把自己放在旁观者的位置上粉饰太平,在日复一日的轮转中,最终忘记他们曾经种下的恶。

      原是不甘啊……

      促使他成为季家帮凶,变成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是与日俱增的不甘啊。

      花闲收回视线,缓步离开了房间。

      几人本想今日动身,结果一场大雪打乱了计划,莫念早上传来消息,刑部的囚车怕还得晚一日才到。

      萧流年审了明纪德一夜,据说没审出他要的消息,气得脸都肿了一圈,一大早自觉无颜见人,躲回房中休息去了。

      大雪纷飞,又出了命案,客栈从那时开始便没再开门,此事一了,这么好的铺面也要荒了。

      花闲手搭上门栓,身后突然传来莫念的声音:“公子吩咐过,如果姑娘要出门,小的需全程跟随。”

      她刚要拒绝,又听莫念说:“公子早上已派人安葬了那些孩子。”

      花闲顿了下,了然地点点头。

      片刻之后,她离开了客栈。

      莫念在后头不紧不慢跟着。

      两人都不是擅于沟通的性格,互不打扰的模式让花闲舒了口气。

      走着走着,她突然停下。眼前的摊子和入城那晚别无二致,一样的位置,一样的老人,一样的剪纸。

      只是竹笸箩里没有了美人。

      “老人家,如果我需要人物关节,这活接吗?”花闲冷不丁问。

      剪纸的摊主抬起头,眼神中带着股审视,流露出赶客的意味。

      显然,盲女的威力在相城老一辈当中已经传开了。萧流年选的第一站,没让她成神,反而将她变成了城中百姓嫌恶的对象。

      花闲不甚在意,道:“我可以教你一门赚钱之道,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个要求。”

      ……

      时间紧迫,制作条件简陋。

      为了确保石头离开相城时,看到他想看的,花闲一整天都在外头泡着。

      虽然在她的讲解下,摊主脸色变来变去,精彩纷呈,但一想到能赚钱,又将那点子耻辱感抛去了九霄云外。

      ……

      ……

      翌日。

      刑部的车马进城,相城里锣鼓响起,好戏开场。

      那戏闹了半天,愣是把看热闹的百姓全吓走了,接戏的觉得没意思,咿咿呀呀打不起精神,直到囚车经过戏台,才高声演起来。

      恰好那幕叫——

      深宅后院献母体,血肉为祭盼神来。

      戏台搭在城门口。

      半人高的木台,台上摆着一个由四根细长木棍粘住的白纸板,白纸板挺直而立,远远望去,恍似白色流光的幕布。

      幕布后隐约能看到灯笼的影子,不知里面装了什么东西,其亮度竟超越了天光和皑皑白雪。

      光线透过幕布,一道巴掌大小的纸人剪影活灵活现地动起来,配合尖细的戏腔,真实印证了何为跃然纸上。

      戏腔渐入佳境,石头几人困在囚车内,被一块破烂的黑布遮掩起来,戏曲铿锵起伏,哭嚎愈演愈烈。

      闫顷驾马当前开路,听到这戏便了然于心,旋即下令:“各位同僚,连日赶路辛苦,不如停下喝杯热茶,正好也听一听这相城特色。”

      众人自然乐意,齐齐欢喝一声。

      他们将囚车拉到茶馆附近,留了两人看守,其他人冲进去取暖喝茶了。

      闫顷未曾进去,一个人靠在囚车板上,听着这场大戏。

      押送囚犯这种事本不用他亲自来。

      但当他看到萧流年传信,一时遏制不住,平生第一次向上峰撒了谎,才换来离京机会。

      萧二向花府求亲的事传遍京都各个角落,他听到后第一时间便去了醉红楼,却发现牡丹厢房早已人去楼空。

      之后,无论他如何给花府递帖子,都被人寻了各种理由推拒回来,便猜或许大姑娘更中意萧二……

      为何呢?

      明明是他先收到的帖子。

      一日弄不清楚,闫顷便一日呕着口气,他不得逾越礼数私下去见花闲,却可趁此机会同萧二聊聊。

      可惜,又一次错过了。

      ……

      ……

      城外不远。

      一辆簪髻雪白的马车停在与囚车行径路线完全相反的乡道上。

      侧窗车帘拉开条缝。

      雪花稍微寻到点机会,便拼命扑打进去,寒气瑟瑟,风雪落到花闲指尖。

      花闲望向官道。

      白色雪地压出两道车辙印迹,囚车咯吱咯吱向着远处辗转。

      萧流年透过窗口,道:“或许神在不经意间已经来过了。”

      突如其来的大雪,所有人的计划强行推后一天,又怎么能说,不是神在完成石头的愿望呢?

      萧流年道:“但凡少一日,你都来不及准备这些。”

      萧流年的声音唤回花闲思绪,她愣怔片刻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雪气。

      她将影子戏的初代模型教给了老摊主,同时送了他两部戏,一部叫“送美人”,讲得便是娼娘的故事。另一部是她随手写了个片段的“梁祝”。

      可以说,如果不是为了完成石头愿望,今日开场定然座无虚席。

      当然影子戏并不白送。

      摊主往后无论走到哪里,每年这个时候,都必须回到相城,重演一场“送美人”。

      花闲放下帘子,道:“走吧。”

      ……

      ……

      一连几日花闲几人都在风雪中奔波。

      南庆的京都城里,花满与闫顷的婚事也在陈蓼雨的催促中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花满一连关了七日。

      她今天站在院门边缘看了看,陈蓼雨派来的人丝毫没有散懒的架势,看来一时半刻陈蓼雨不会消气。

      换作以往倒没什么,大不了忍着,耗着,但今日不同,她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昨夜環莺捡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花府正在筹备和闫府的婚事。

      她焦急地询问環莺,闫府有几位公子?

      環莺告诉她,只有一位,就是原本要和大姐定下婚约的闫顷闫大人!

      以闫顷的身份,闫府绝对不会容许他娶一个姨娘的女儿做他大娘子,如今大姐走了,花府与他结亲的对象会定给谁?

      院外的热闹似乎在刻意回避满芳院。

      花满狠狠掐了下掌心,耐心等了两息后,终是被这森严沉默逼疯了,她扑到门上,门外,铁链被她撞得叮当作响:“开门!我要见母亲!”

      守门嬷嬷似是没听到般,一板一眼道:“夫人说过,没有她的吩咐,四姑娘不得离开院门一步。”

      花满被这突然的婚事激得心神跌宕,说话间喉间无端痒了起来,她弯下腰,拼命咳嗽起来,差点咳出了肺沫子。

      守门嬷嬷有些担心,问:“姑娘需不需要请大夫?”

      “不用!”花满缓过神来,道:“我不离开满芳院,劳烦嬷嬷请母亲过来。”

      嬷嬷拒绝道:“夫人是不会过来的。”

      花满神色冷怔,纵使满芳院和前院离得再远,只要仔细听,还是能听到弥留的鼎沸之声。

      “为何不来?”花满问:“是在准备谁的婚事么?”

      嬷嬷每日守在院外,前院的热闹自然逃不出她的耳朵,花满就靠在门口,她能听到同样毫不意外。

      想起前几日夫人的吩咐,嬷嬷道:“哪有什么婚事,一个宴会而已。”

      花满捏紧掌心的纸条,她没有与嬷嬷过多争辩,如果没有这张纸条,或许她会乖乖呆在院子里,直到陈蓼雨消气,将她放出来为止。

      但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不能接受独自面对像闫家那样的高墙深院。

      她害怕,她会死的。

      花满急促地喘息两口,吼道:“让母亲来见我!否则我一头撞死在这里!”

      说着,她又埋下头去,不要命似的咳嗽起来,胸口隐隐作痛,牵扯到了心脉,根本抑制不住。

      其实自那晚落水之后,她的身体一直没有大好,但凡思绪多了,便会顿感气虚乏力,胸口堵着块石头,极难将气顺下去。

      现下,那种无法呼吸的不适感再次袭上心头。

      花满揪着对襟衣领,边喘边道:“我要见母亲,我不成亲,我不要成亲。”

      她一字一字重复,脸色霎时苍白,唇色逐渐变紫。

      守门嬷嬷吓了一跳,生怕这小祖宗真在自己手中出了什么问题,急忙保证:“四姑娘莫急,奴婢这就派人通知夫人,不,奴婢亲自去,您先回房躺着。”

      这时,一同困在满芳院的丫鬟发觉不对,连忙喊了几声環莺。

      短短几息的功夫,嬷嬷已经快跳脚了,见到環莺出来,都来不及骂人,便立刻嘱咐手下去取对牌,请大夫,她则飞快跑去陈蓼雨所在的地方。

      ……

      ……

      “呲啦!”

      一阵手忙脚乱过后,陈蓼雨端正的坐姿忍不住倾斜几分。

      “你说什么?”她唇角颤颤,常年盘于指尖的佛珠骤然断裂。

      大夫被请出来开药,说话放开了些,道:“痨病,不过发现得早,先吃药止住咳嗽,日后再用药温养着,大约不会有事。”

      他将药方交给守在一边的下人,嘱咐道:“以后要让姑娘自在些,不能再受气生病了,一旦复发,很难再好,她这病啊……得养。”

      操劳,伤寒,心气郁结……都有可能造成痨病加重。

      陈蓼雨脸上血色褪尽,挥挥手:“送大夫出府。”

      瑾嬷嬷道:“是。”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瑾嬷嬷出去前回头望了一眼,她的姑娘长大后,为人妇,为人母,每一个阶段都过得比常人更加艰险。

      她向一侧侍奉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本就战战兢兢,瑾嬷嬷往她一望,她便立刻明白了嬷嬷的意思,稍一欠身,跟着出去了。

      家中未出嫁的姑娘染了痨病,若被外人知道了,谁又敢上门提亲,说多了,家中其他姑娘们也会受到牵连,她恨不得今日就没来过满芳院。

      丫鬟走时,顺势把门阖起来。

      内室剩下晕倒后还时不时咳嗽的花满,满芳院两名大丫鬟全部随侍在侧,并不知晓大夫的诊断。

      陈蓼雨坐在外室。

      门一合拢,屋内失去光线,唯有窗棂当中撒进几缕光来。

      陈蓼雨心中按捺不住地翻腾。

       老天爷是在惩罚她吗?

      惩罚她做了敌国傀儡,为了自己孩子成了满手鲜血的刽子手?

      如果真是这样,罪与罚降临到她一人头上就好了,为什么要让那么乖的孩子患上痨病?!

      还是在惩罚她为了达到目的,不惜以利相诱?

      可天下做母亲的替孩子谋划,又有何错?她只不过是千万人中的一员,为何独独惩罚她的孩子?

      陈蓼雨独自坐了许久,起身骤然趔趄一下,正在此时瑾嬷嬷回来,推门便见到这副场景,立马扶住了她。

      瑾嬷嬷宽慰道:“奴婢已问过大夫,四姑娘的病并不严重,好好养着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夫人万不可先乱了阵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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