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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怀疑 ...

  •   从晓穆青那片混沌与清明交织的神秘空间走出时,苏弦尘周身的气息像是被无形的银丝线悄然缠绕拉扯,每一缕灵力都变得温顺又晦涩。他立在结界外的青石路上,整个人仿佛蒙了层浸了晨雾的薄纱,连衣袂翻飞的弧度都模糊得叫人捉摸不透,连素来清亮的眼眸都覆着层淡淡的翳,唯有指尖偶尔掠过的灵力波动,还能证明他并非幻影。
      变化是在跨出空间的刹那悄然滋生的——往日里虽不算健谈,却也会在楚墨辞聒噪时搭腔的他,此刻竟连多余的话都懒得说。喉间像是堵了团浸了水的棉絮,那些想问的、想说的,到了嘴边又被不知名的情绪咽了回去,只剩沉默在唇齿间蔓延。
      结界闭合的闷响还在耳畔萦绕,疑虑已如雨后疯长的蛛丝,在他心底迅猛结网。细密的丝线缠裹着思绪,越收越紧,勒得他心口发闷。自己历完这最后一劫,当真能挣脱天命那道冰冷的枷锁、真正活下去吗?跳下历劫台时,那道裹挟着毁天灭地的疯狂与滚烫炙热的身影,真的是楚墨辞?
      往昔相伴的记忆碎片突然在脑海里炸开——雪夜山林里,楚墨辞裹着厚厚的狐裘,把烤得喷香的兔肉往他手里塞,指尖沾着的油星蹭到他袖口也毫不在意;秘境探险时,那人明明怕得腿软,却还是挡在他身前,梗着脖子对妖兽喊“有本事冲我来”;还有无数个清晨,楚墨辞会踩着露水送来刚沏好的茶,絮絮叨叨说着市井里的新鲜事……
      可这些温暖的片段,偏偏又和大魔头那狠戾又熟悉的气息搅在一起。历劫台上,那双染血的眼眸里翻涌的杀意,掌心凝聚的、足以撕裂苍穹的黑焰,还有那句带着血腥味的“谁敢动他”,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日。两种截然不同的印象在脑海里冲撞、撕扯,搅成一团混沌的漩涡,连带着太阳穴都突突直跳,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扎,疼得他忍不住抬手按了按额角。
      天边的云正被暮色染成橘红,流云翻涌间,竟有几分像他曾在天界见过的晚霞。苏弦尘望着那片流动的色彩,忽而自嘲般勾了勾唇角,笑声很轻,散在晚风里,连自己都快听不清。这满心的疑惑,再急又有什么用?天命向来难测,与其在这里自寻烦恼,不如交给往后的岁月。当下,他只想让自己喘口气,把这些沉甸甸的难题打包,暂时压在心底,留给未来的自己慢慢拆解。
      “怎么站在这里不动?”清润如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温和的笑意。晓穆青不知何时已走到他身侧,月白色的衣袍在暮色里泛着柔和的光,周身的气息安定得像深潭,瞬间驱散了几分苏弦尘心头的烦躁。
      苏弦尘回头时,正看见晓穆青望着自己的眼神,那目光里没有探究,只有恰到好处的关切。他方才杵在原地太久,身影被渐渐沉下的暮色拉得又细又长,落在青石板上,竟透着几分孤寂。晓穆青上前几步,与他并肩而立,声音里带着提议:“接下来作何打算?是在这里等同伙爬完长阶汇合,还是随我去府上小坐?等他们人齐了,正好把你心里的疑惑一并解了。”
      长阶陡峭,以那几个同伴的修为,怕是还要再耗上两个时辰。苏弦尘垂眸看了眼自己泛着薄汗的掌心,指尖还残留着空间结界带来的异样触感。他抬眼时,眸光在暮色里闪了闪,像是下定了决心,果断选了后者:“叨扰了。”
      跟着晓穆青往府邸走的路上,晚风渐渐凉了下来,吹得衣摆猎猎作响。街道两旁的灯笼陆续被点亮,暖黄的光透过纸罩洒出来,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晓穆青的府邸离结界出口并不远,不过半柱香的路程,可当那朱红的大门出现在视野里时,苏弦尘却忽然顿住了脚步。
      门上的铜环雕着缠枝莲纹,门楣上悬挂的匾额虽无字迹,却透着股熟悉的灵气。他跟着晓穆青跨进大门的刹那,熟悉感如潮水般猛地倒灌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院内的廊柱是罕见的墨玉所制,柱身上雕刻的云纹与他当年在天界居住的寝殿一模一样;庭院角落的那株海棠,枝干的弧度、花瓣的层数,都与记忆里的分毫不差;连廊下悬挂的风铃,风吹过时发出的清脆声响,都和梦里听过的一模一样。
      这些熟悉的细节,像命运早就埋下的伏笔,悄无声息地勾连起前世今生。苏弦尘站在庭院中央,望着眼前的景象,恍惚间竟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在现实,还是又坠入了某个冗长的梦境。直到晓穆青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先进厅里坐吧,茶已经备好了。”他才回过神,压下心头的惊澜,跟着走进了正厅。
      厅内的陈设同样熟悉得让人心头发紧。紫檀木的桌椅,案几上摆放的青瓷瓶,甚至连瓶里插着的那几支干花,都与天界的旧物别无二致。苏弦尘在客座上坐下,指尖轻轻拂过桌面,光滑的木质触感传来,带着几分微凉。晓穆青亲手为他斟茶,滚烫的茶水注入白瓷茶杯,茶香渐渐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清新的兰花香混着淡淡的暖意,稍稍抚平了他心底的躁动。
      可茶香还没完全漫开,厅外就传来了脚步声。苏弦尘抬头望去,只见晓穆青领着一道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楚墨辞穿着件玄色的外袍,墨发随意束在脑后,脸上还带着几分赶路的匆忙,可那双眼睛在看到他时,瞬间亮了起来,方才的急切也消散了大半。
      三人围着茶桌坐下,苏弦尘和楚墨辞恰好坐在一侧,晓穆青居于对面。烛火在桌案上跳动,暖黄的光映在晓穆青脸上,他的目光沉静如深潭,却又似能洞穿人心,落在谁身上,都让人觉得自己的心思无所遁形。
      沉默在厅内蔓延了片刻,最终还是晓穆青率先开口,声线里藏着洞悉一切的从容:“问吧,你们想知道的,我知无不言。”
      苏弦尘垂眸看着杯中的茶水,茶叶在水中缓缓舒展,像极了他此刻纷乱的思绪。他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的边缘,冰凉的触感让他稍稍定了定神,终于还是问出了第一个压在心底的问题:“历劫前,我与你,是何关系?”
      “挚友。”晓穆青的回答简洁明了,一字落下,却像是有陈年的酒香从时光深处溢出,带着岁月沉淀的厚重与温暖,熏得人眼眶微微发潮。苏弦尘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喉间的哽咽感再次袭来——原来那些模糊的熟悉感,并非错觉。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继续问道:“那你的能力呢?”
      “探查过去,预知未来。”晓穆青说这话时,眼尾微微上扬,带着几分淡淡的笑意,像在看一场早已写好结局的戏。可这简单的八个字,却让苏弦尘的心脏猛地一缩——能探查过去,便意味着他知晓自己所有的过往;能预知未来,是否也早已看清了自己最终的结局?
      苏弦尘沉默了一瞬,指尖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白瓷茶杯被捏得微微泛白。他抬眼看向晓穆青,目光里带着几分忐忑,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期许,声音轻得几乎要被烛火的噼啪声盖过:“我……死在多少岁?”
      “5120岁。”晓穆青的声音依旧平静,数字轻飘飘的,却像一块巨石,在苏弦尘心里砸出个深坑。尘土飞扬间,有对活下去的强烈期许在疯狂滋生——他如今不过三千余岁,还有近两千年的时间,或许足够他挣脱天命;可同时,也有对未知的惊惶在蔓延,5120岁的死期,像一道冰冷的界限,横在他的未来里,让他不敢轻易迈步。
      晓穆青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却没有再多说,转而将目光投向楚墨辞,语气依旧温和,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锐利:“外来者,你呢?有什么想问的?”
      “外来者”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楚墨辞耳边炸响。他心尖猛地一跳,握着茶杯的手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温热的茶水溅到指尖,烫得他瞬间回神。原来自己的穿越身份,早就被晓穆青看穿了。
      坦白?他几乎是立刻就否定了这个念头。若是让他们知道自己并非这个世界的人,说不定会被当成异类,甚至会被视为威胁,徒增风险。装,此刻成了他唯一的出路。他迅速收敛心神,扯出一抹带着困惑的笑,挠了挠头,语气带着几分茫然:“外来者?什么意思?我听不懂啊。不过……我确实有几个疑问想请教。”
      晓穆青瞧着他装傻的模样,嘴角掠过一抹极淡的笑,那笑意快得让人抓不住,却没有拆穿他的伪装,只是点了点头:“问吧。”
      楚墨辞心里的弦绷得更紧了,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些:“我与你,以前有过交集吗?换句话来说,我们有旧?”
      “无。”晓穆青的回答依旧简洁,却让楚墨辞悄悄松了口气——没有旧怨,至少暂时不会被针对。
      可这口气还没松到底,他又想起了另一个关键问题,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那你的能力……是什么?”
      “洞察一切,得知所有。”这八个字像是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楚墨辞精心伪装的外壳,让他瞬间无所遁形。楚墨辞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能洞察一切,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所有的心思、所有的秘密,都瞒不过他的眼睛?方才的装傻,在他眼里或许只是一场可笑的闹剧。
      他的指尖冰凉,掌心沁出了薄汗,连后背都惊出了一层冷汗。事到如今,再逃避也无济于事。楚墨辞心一横,抬眼看向晓穆青,目光里带着几分破釜沉舟的决绝,声音却有些发颤:“我……死时几岁?”
      他问这句话时,几乎是闭着眼睛的,连呼吸都屏住了。他害怕听到那个早已预料到,却又不愿接受的答案——任务要求他辅佐苏弦尘改变命运,可若是自己连活过二十一岁都做不到,谈何辅佐?
      “21岁。”晓穆青的声音如期而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像一道惊雷,在楚墨辞的脑海里炸开。他瞳孔骤缩,耳中嗡鸣一片,什么都听不见了,只剩下“21岁”这三个字在反复回荡。
      任务,到底还是失败了吗?他穿越到这个世界,拼尽全力想改变苏弦尘的命运,也想改变自己的结局,可到头来,还是逃不过21岁的死期。这既定的结局,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寒光刺骨,让他瞬间陷入了绝望。
      “谢过。”楚墨辞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沙哑得厉害。他猛地站起身,拽住苏弦尘的手腕就往外走,力道大得让苏弦尘都皱了皱眉。他不敢再停留,不敢再看晓穆青的眼睛,生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暴露更多的秘密。
      跨出府邸门槛的刹那,楚墨辞鬼使神差地回头望了一眼。正厅的烛火依旧亮着,晓穆青还坐在原位,目光落在他身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有探究,有了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像在看两只迷路的幼兽,带着几分温和的耐心。
      楚墨辞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他迅速转过头,脚步加快了几分,拽着苏弦尘快步消失在街角的暮色里。直到走出很远,他的心跳还在胸腔里疯狂擂鼓,震得耳膜都在发烫,连掌心沁出的冷汗,都在诉说着方才那一眼带来的惊心。
      苏弦尘被他拽着走了一路,直到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才轻轻挣开了他的手:“怎么了?这么急?”
      楚墨辞停下脚步,背对着他,肩膀微微颤抖。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眼底的湿意,转过身时,脸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只是眼底的红血丝还没褪去:“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还有点事要处理。对了,你刚才问的那些,都弄明白了?”
      苏弦尘看着他明显在强装镇定的模样,心里了然,却没有戳破。他轻轻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巷口的灯笼上,声音平静:“嗯,弄明白了一些。至于剩下的,慢慢来吧。”
      晚风从巷口吹进来,带着几分凉意。两人并肩站在灯笼下,暖黄的光映在他们身上,投下两道依偎的身影。那些未解的疑惑,既定的结局,此刻都被暂时抛在了脑后。至少现在,他们还在一起,还有时间,还有机会,去试着改变那所谓的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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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已开新书《相思病》有兴趣的可以看一下谢谢啦!
……(全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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