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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弱冠 ...

  •   残阳如血,将楚墨辞的身影在宫墙下拉得狭长。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暖玉,玉佩上“楚义”二字被摩挲得光滑发亮——这是他用了六年的化名,也是他执行“救赎”任务的伪装。从晓穆青的居所逃离至今,两千一百九十个日夜,他像台精准的计时器,分秒不差地靠近目标,可此刻任务面板上鲜红的“99%”却像烧红的烙铁,刺得他眼底发酸。距离最终截止,只剩短短两天。
      “楚义,又在发呆?”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暖意,像晚风拂过湖面。楚墨辞回头,看见苏玹尘缓步走来,灰色长袍被风掀起衣角,腰间“幻海”剑穗缀着的银铃轻轻晃动,是这六年来唯一能让他触摸到的“真实”。
      “没什么。”楚墨辞收敛眼底复杂的情绪,扯出一抹浅淡的笑,指尖却悄悄攥紧了衣摆。
      苏玹尘“哦”了一声,却没挪步,只是并肩站在他身边,目光投向远处渐沉的暮色。宫墙下的石狮子在昏暗中沉默矗立,鬃毛上落着细碎的霞光,像在见证一场无人知晓的宿命。晚风卷着宫阙深处的桂花香飘来,甜腻中却裹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意。
      “楚义。”苏玹尘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些,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怎么了?”
      苏玹尘的嘴唇动了动,喉结滚了滚,千言万语堵在喉头。他抬手想拍楚墨辞的肩膀,中途却骤然顿住,指尖悬在半空,最终只是摇了摇头:“没什么。”
      楚墨辞看着他紧绷的侧脸,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心里忽然泛起一阵异样的悸动。这六年,苏玹尘总这样,看似洒脱不羁,会在他练剑时递来热茶,会在他熬夜查卷宗时默默点上安神香,却总在某个瞬间,流露出藏不住的心事,像被乌云遮住的月亮,只剩一圈模糊的光晕。
      “想说便说吧,”楚墨辞放柔了声音,“我们之间,不必藏着。”
      苏玹尘转过头,恰好有缕月光落在他眼底,映出一片细碎的不安,像揉碎的星子。他斟酌了许久,终究还是将那句“我总觉得,你要离开我了”咽了回去,只低声道:“就是……心里慌,总觉得要发生点什么不好的事。”
      楚墨辞闻言笑了,笑声里带着惯有的笃定,伸手拍了拍苏玹尘的后背,掌心能触到对方温热的体温:“放心,有我楚义在,天塌下来都能给你撑着,绝不会让你出事。”
      苏玹尘没接话,只是望着天边最后一抹霞光沉入黑暗,低声道:“但愿吧。”夜风渐凉,吹得两人衣摆翻飞,却吹不散那层笼罩在彼此间的无形阴霾。
      翌日,寅时三刻。
      夜色尚未褪尽,天边只泛着一丝极淡的鱼肚白,宫道上的宫灯还亮着,昏黄的光在青砖上投下斑驳的影。苏玹尘提着“幻海”,脚步轻缓地走向紫宸殿——昨夜他总心神不宁,总觉得主位上的“自己”在等他。
      沉重的殿门被推开时,发出“吱呀”的声响,在寂静的清晨格外刺耳。踏入幽暗的殿内,苏玹尘的呼吸骤然停滞——主位之上,赫然坐着另一个“苏玹尘”。
      那个“他”穿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灰色长袍,闭目靠在盘龙椅上,右手支着额头,姿态慵懒,指尖却无意识地抠着扶手,泄露了心底的不安。晨曦从窗棂缝隙钻进来,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层朦胧的光晕,像一只停驻在花蕊上的蝴蝶,安静地等待着凋零。
      “苏……玹……尘?”苏玹尘的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握着剑柄的手微微颤抖,指节泛白。
      主位上的人缓缓睁开眼,那双与自己别无二致的眸子里,盛满了苏玹尘从未见过的疲惫与苍凉,像积了万年的寒潭。他轻轻“呵”了一声,笑意里带着无尽的自嘲,声音轻飘飘的:“你该早就知道我是谁了吧?”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那个“苏玹尘”没等他回答,目光飘向殿外沉沉的夜色,像是在说给另一个人听,“从前有个很傻的人,他以为自己坐在最高的位置上,有最信任的朋友,每天练剑、处理事务,日子过得无忧无虑。他以为,这就是他的一生。”
      他顿了顿,声音里染上一丝苦涩,指尖的力度加重,扶手被抠出浅浅的印子:“可突然有一天,他醒了。他发现自己就像个提线木偶,喜怒哀乐都由不得自己——他不过是别人的一缕魂魄,一个有实体的影子。他知道,只要真正的主人回来,他拥有的一切,这位置、这朋友,甚至他自己,都会烟消云散。”
      “他开始拼命想阻止这一切,”那个“苏玹尘”眼底闪过一丝疯狂的挣扎,像困兽在牢笼里嘶吼,“偷偷改过道法,换过符咒,甚至想过毁掉那个可能归来的‘本体’。可他发现,命就是命,像刻在骨头上的字,怎么也磨不掉。”
      他抬起眼,望向苏玹尘,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后来啊,他就不想挣扎了,只想安安静静地等着,等命运的最后审判。”
      殿内一片死寂,只有香炉里的烟还在缓缓升腾,缠绕着两个一模一样的身影,像解不开的结。
      “苏玹尘,你过来。”那个“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苏玹尘的脚步像灌了铅,每走一步都觉得沉重无比。他不知道对方想做什么,可心底却有个声音在催促——靠近他,靠近这个与自己共享一副皮囊,却承载了太多痛苦的魂魄。
      “来,拔出你的幻海。”
      苏玹尘的手顿了顿,幻海剑鞘上的缠枝莲雕花硌着掌心,有些疼。他抬头看向主位上的人,对方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恶意,只有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他咬了咬牙,“噌”的一声拔出长剑,寒光瞬间照亮了半个殿堂,映得两人眼底一片冰凉。
      剑尖稳稳地指向那个“苏玹尘”,却在下一秒僵住——对方竟伸出右手,径直握住了锋利的剑身。鲜血瞬间涌了出来,顺着剑刃滴落,染红了灰色的衣袖,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艳丽得刺眼。
      “你……”苏玹尘想收回剑,却被对方握得死死的,掌心的血渗进他的指缝,滚烫得像火。
      那个“苏玹尘”用力向前一送,幻海剑猛地刺进了他自己的胸口。他闷哼一声,却缓缓站起身,朝着苏玹尘的方向走了一步,鲜血顺着剑身滴落,在金砖上晕开一朵朵暗沉的花,像极了不祥的符咒。
      “苏玹尘,你知道吗?”他的声音气若游丝,眼神里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轻松,像卸下了千斤重担,“我真的累了,很累很累了,撑不下去了。”
      他抬手拔出胸口的剑,鲜血喷涌而出,溅在苏玹尘的衣襟上。他望着苏玹尘,像是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随后,他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像被晨雾笼罩的水墨画,一点点消散在空气里,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替我……好好活着。”
      下一秒,剧痛瞬间席卷了苏玹尘的全身,比任何一次受伤都要疼——那个“他”的伤口,竟原封不动地返还到了他身上。心口的疼远比身体的伤更甚,他捂着流血的胸口,缓缓跪倒在地,看着空荡荡的主位。
      等苏玹尘踉跄着走出紫宸殿时,天已经大亮。阳光刺眼,他却觉得浑身冰冷,像沉在万年寒潭里。他没有回府,而是径直走向了罪经阁——那里是天界罚罪之地,也是他唯一能找到“惩罚”的地方。
      “领罚。”他对守阁的年轻神官说,声音沙哑得厉害,胸口的血还在渗,染透了灰色长袍。
      神官看着他苍白的脸和渗血的衣襟,皱了皱眉:“你这是……”
      “四十七条。”苏玹尘打断他,语气平静得可怕,“按最重的来。”
      罪经阁的刑鞭是用玄铁混合寒蚕丝制成的,一鞭下去就能皮开肉绽,四十七条鞭刑,足以让壮汉昏死过去。可苏玹尘硬是咬着牙挺了过来,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衫,背上血肉模糊,与胸口的伤交相辉映,触目惊心。每一次鞭打落下,他都在心里默念那个消失的身影,仿佛只有疼痛,才能证明自己不是在做梦。
      他扶着墙,勉强站起身,每动一下都觉得骨头在响,眼前阵阵发黑。就在这时,罪经阁的门被推开,楚墨辞走了进来,还是那身熟悉的青衫,却少了往日的暖意。
      看见楚墨辞的那一刻,苏玹尘紧绷的神经忽然松懈下来,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楚义,你来啦……我没事,就是……”
      话还没说完,他就愣住了——楚墨辞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手里还握着那把他再熟悉不过的“破晓”剑。
      “楚义,你……”
      苏玹尘的疑问卡在喉咙里,楚墨辞已经动了,快得像一道闪电,破晓剑精准无误地刺入了他的腹部。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苏玹尘难以置信地看着楚墨辞,胸口的剧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触碰楚墨辞的脸,想问问他为什么,指尖却只抓到一片冰冷的空气。
      楚墨辞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同时将剑狠狠抽出。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苏玹尘胸前的衣襟,也溅到了楚墨辞的袖口上,像开出了一朵凄厉的花。
      苏玹尘倒了下去,意识在黑暗中沉浮。在彻底失去知觉,随后楚墨辞疯了一样冲进来,抱着苏玹尘,声音里带着滔天的愤怒和绝望:“你身为系统,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干预这一切!”
      那个楚墨辞死死地抱着苏玹尘,对着拔剑的“楚墨辞”嘶吼。而系统化作的“楚墨辞”就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得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无论怎么质问,都一言不发——它只是在执行任务,完成那最后的1%。
      真正的楚墨辞不再理会那个系统,小心翼翼地将苏玹尘打横抱起。苏玹尘的身体很轻,此刻却重得像座山,压得他心口发疼。他从腰间掏出一张金色的传送符,符咒上的朱砂在他指尖亮起微光,“嗡”的一声轻响,两人的身影消失在罪经阁。
      再次出现时,已到了楚墨辞的府邸。他一脚踹开内室的门,将苏玹尘轻轻放在床上,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呵护稀世珍宝。他手忙脚乱地解开苏玹尘的衣衫,看着那狰狞的伤口,心脏像是被刀割一样疼。他拿出珍藏的金疮药,用干净的布巾一点点擦拭伤口周围的血迹,指尖微微颤抖,生怕弄疼了他。
      “阿肆,撑住……”他低声呢喃,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不准睡,听到没有?你还没跟我算账,不能睡……”
      他一遍遍地给苏玹尘渡入灵力,试图稳住他涣散的生机。窗外的天色从亮到暗,烛火燃了又灭,灭了又燃,灯花爆了无数次,直到子时的梆子声响起,苏玹尘的睫毛才终于轻轻颤了颤。
      “楚……楚墨辞?”苏玹尘的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他艰难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中,只看到楚墨辞趴在床边,眼底满是红血丝。
      楚墨辞猛地抬起头,眼底瞬间迸发出狂喜,声音都在发抖:“阿肆,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苏玹尘看着他,忽然觉得不对劲——楚墨辞的身体正在变得透明,像被风吹过的烟,边缘泛起淡淡的白光,连指尖的温度都在变凉。
      “楚墨辞……你……”
      “阿肆,”楚墨辞打断他,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温柔的笑,可眼底的悲伤却藏不住,像决堤的洪水,“我不在之后,要好好吃饭,按时睡觉,别再像以前一样熬夜练剑,也别再随便去罪经阁……”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身体也越来越透明,像是随时会彻底消散。他抬手,想最后一次摸摸苏玹尘的脸,指尖却在触碰到他脸颊的前一秒,化作了点点星光,消散在空气里。
      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他最后的话语,带着无尽的愧疚:“阿肆,对不起……我没能撑到最后。”
      内室里只剩下苏玹尘一个人,还有那盏摇曳的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过了很久很久,苏玹尘才缓缓低下头,肩膀开始不住地颤抖。一滴泪水落在手背上,滚烫得像火,却暖不了那颗已经凉透的心。
      他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无尽的委屈和愤怒,还有那不敢承认的、深入骨髓的痛:“楚墨辞……我恨死你了……”
      烛火噼啪一声,灯花落下,像是在为这场未完的宿命,画上一个残缺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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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已开新书《相思病》有兴趣的可以看一下谢谢啦!
……(全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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