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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醉酒 ...

  •   九重天的夜总比别处来得更冷些,寒风裹着碎冰似的凉意,顺着衣领往骨子里钻。楚墨辞缩了缩脖子,将外袍的领口又扯紧了些,心里早已把早晨的自己骂了千百遍——明明晨起时就觉天色阴沉,偏为图一时凉快少穿了件夹棉外袍,如今站在一万长阶下,冻得指尖发麻,连呼吸都带着白雾。
      他刚攀到第五十七阶,凛冽的风就卷着寒气撞在脸上,激得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脚步也慢了下来。石阶由玄黑的墨玉石铺就,夜里沾了霜气,滑得很,每走一步都得格外小心。楚墨辞回头望了眼,只见苏玹尘跟在身后,脚步虚浮得像株被狂风压弯的芦苇,走两步就晃一下,显然是傍晚那杯桂花烧酒还没醒透。
      许是察觉到他的目光,苏玹尘缓缓抬起头。昏沉的月色落在他脸上,一双桃花眼蒙着层薄薄的水雾,像盛了半盏温酒,连平日里锋利的眼尾都软了下来。他嘴唇微张着,鼻尖被寒风冻得通红,连眉头都轻轻皱着,那模样竟没有半分往日的清冷,反倒透着几分委屈,像只被冻坏的小兽。
      “楚义~”苏玹尘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软得像刚化了的麦芽糖,尾音还带着点黏糊糊的撒娇意味,“风好冷,台阶好滑……你背着我走,好不好~”
      楚墨辞看着他摇摇欲坠的样子,心猛地一紧。这一万长阶陡峭得很,每阶都比寻常石阶高出半尺,且越往上威压越重,若是摔下去,就算有灵力护体,也得断几根骨头。况且苏玹尘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那眼神软得能掐出水来,他实在没法拒绝。(绝对不是因为看他委屈的样子心软了!只是怕他真摔着而已!)
      他咬了咬牙,三步并作两步往下跑了几阶,稳稳停在苏玹尘面前,弯腰:“上来吧,我背你。”苏玹尘立刻乖乖趴在他背上,手臂轻轻环住他的脖子,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过来,暖得楚墨辞后背一热。楚墨辞托了托他的腿弯,把人往上颠了颠,确认稳当了,才重新迈开脚步,一步一步往上爬。
      石阶上的霜气沾在鞋底,走起来有些打滑,楚墨辞不得不把重心放低,每一步都踩得格外扎实。苏玹尘的下巴抵在他颈窝,温热的呼吸拂过皮肤,带着淡淡的酒气和桂花香,让楚墨辞耳根悄悄发烫。
      ——爬到第一千三百九十阶时,楚墨辞开始喘起了粗气,下巴抵着苏玹尘的发顶,声音带着点闷响:“阿肆,这台阶怎么这么陡?我爬得好累。”背上的人没说话,只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像在安抚。
      ——到第二千五百六十阶,楚墨辞额角的汗已经浸湿了鬓发,他腾出一只手擦了擦,声音里带了点委屈:“阿肆,我爬不动了,你看前面还有好长一段路,怎么办啊?”这次苏玹尘低低“嗯”了一声,手臂又收紧了些,把脸埋得更深了些。
      ——第三千六百八十阶时,夜色渐深,头顶的月亮被乌云遮住,四周只剩下风声和自己的脚步声。楚墨辞抬头望了望漆黑的天,语气里带了点茫然:“阿肆,现在几时了?我们爬了多久了?”背上的人依旧没应声,只有均匀的呼吸声传来,想来是困了。
      ——第四千二百八十阶,楚墨辞喉咙干得发疼,咽了口唾沫都觉得涩得慌,他小声嘟囔:“阿肆,我好渴啊,早知道出门时该带壶水的。”话音刚落,就感觉有什么东西轻轻碰了碰他的嘴角,低头一看,是苏玹尘递过来的一颗蜜饯,用油纸包着,还带着点体温。楚墨辞愣了愣,张嘴含住,甜意瞬间在舌尖散开,连喉咙的干涩都缓解了不少。
      ——第五千六百八十阶,四周静得只剩风声呼啸,楚墨辞忍不住找话:“阿肆,你说说话吧,我好无聊。这夜里连只鸟都没有,太安静了。”苏玹尘终于开了口,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别说话,省力气。”语气虽淡,却带着几分关心,让楚墨辞心里一暖。
      ——第六千三百九十阶,困意像潮水般涌来,楚墨辞揉了揉眼睛,强撑着不让自己闭眼:“阿肆,我好困,好想找个地方躺会儿。你说我们能不能歇会儿再爬?”苏玹尘沉默了片刻,轻声说:“再爬会儿,前面有个平台,可以歇脚。”楚墨辞“嗯”了一声,咬着牙继续往上走。
      ——第七千四百三十阶时,东方终于泛起一丝鱼肚白,淡淡的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给石阶镀上了层浅金。楚墨辞眼睛一亮,声音里带了点欣喜:“阿肆,天快亮了!你看东边,有光了!”背上的人抬起头,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低低“嗯”了一声,声音里也带了点暖意。
      ——第八千五百阶,风里渐渐带了点暖意,不再像夜里那般刺骨。楚墨辞忽然想起落在家里的剑,语气里带了点遗憾:“阿肆,你说我出门时要是带着破晓就好了,万一遇到什么情况,也能防身。”苏玹尘轻声道:“有我在,不用怕。”简单六个字,却让楚墨辞心里瞬间安定下来。
      ——第九千六百八十九阶,朝阳终于冲破云层,染红了半边天,金色的光洒在两人身上,暖得人浑身发僵。楚墨辞语气里满是欣喜:“阿肆,天亮了!你看那太阳,好红啊,比上次在凡间看的日出还好看!”苏玹尘的声音里也带了点笑意:“嗯,是很好看。”
      ——终于到第一万阶时,楚墨辞踏上平坦的平台,长长松了口气,声音都轻得像羽毛:“阿肆,我们到了。终于爬上来了。”他小心翼翼地把苏玹尘放下来,自己则直接瘫坐在石阶上,大口喘着气,腿肚子都在打颤。苏玹尘站在他身边,低头看着他,眼底带着点笑意,伸手递过一方手帕:“擦擦汗吧。”
      楚墨辞接过手帕,胡乱擦了擦脸,抬头时正好对上苏玹尘的目光。朝阳的光落在他脸上,把他的睫毛染成了金色,那双桃花眼里盛着暖意,看得楚墨辞心跳忽然漏了一拍。他赶紧移开视线,假装看远处的风景,耳根却悄悄红了。
      后来两人在平台上歇了会儿。回到家时,楚墨辞累得直接瘫倒在床上,连鞋都没脱,脑袋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得极沉,连梦都做得格外清晰,直到酉时才醒。
      他下意识往右手边摸了摸,却扑了个空——身边的位置早已凉透,显然苏玹尘已经醒了很久。
      “醒的可真早。”楚墨辞坐起身,靠在床头,伸手将额前凌乱的头发往后拨了拨,指腹还残留着睡意的温热。他将手插进头发里,闭上眼,刚才的梦境又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
      梦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白,没有天,没有地,只有他一个人。他缓缓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忽然看见前方有个模糊的身影。走近了才发现,那人竟长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连穿着的玄色外袍都分毫不差。
      “这是镜子?”楚墨辞皱了皱眉,伸手想去碰对方的脸,却被一层透明的屏障挡住,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
      “不是镜子。”对方开口,声音和他分毫不差,连语气里的疑惑都一模一样。
      “那你是什么东西?”楚墨辞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对方。他修行多年,从未见过这样的异象,心里难免有些不安。
      “我是你的‘心魔’。”对方笑了笑,眼神却带着点探究,像在审视一件有趣的物件。
      “说谎。”楚墨辞毫不犹豫地拆穿,“我的心魔早在三年前就已炼化,不可能还存在。”他当年为了突破修为,曾闭关炼化心魔,过程虽苦,却也彻底根除了隐患,绝不可能再出现心魔。
      “呵,真聪明。”对方收敛了笑意,眼神变得认真起来,“既然你知道我不是心魔,那你说说,我是谁?”
      楚墨辞沉默了。他看着面前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忽然明白了什么,却又不愿承认。直到对方再次开口,语气带着点循循善诱:“楚墨辞,你对他当真从未动过心?”
      “从未。”楚墨辞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可话音落下的瞬间,心脏却轻轻抽了一下,像被细针轻轻扎了一下,疼得并不明显,却足够让他心慌。
      “从未?”对方重复了一遍,语气里满是质疑,“那你又为何会背着他,一步一步爬上那一万长阶?哪怕累得喘不过气,也没说过一句抱怨的话。又为何会纵容他的无理取闹,他说要你背,你就背;他说要吃蜜饯,你就记在心里。又为何会无条件地宠着他,他想要的东西,你就算跑遍九重天也会给他找来。又为何在他受伤时,比谁都着急,甚至不惜耗损修为为他疗伤。还有,你为何在看见他时,心跳得比平时快?为何在他靠近你时,耳根会红?”
      对方的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锤子,敲在楚墨辞的心防上。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细节,那些被他归结为“朋友间正常关心”的举动,此刻被一一摆出来,让他无处遁形。
      “你骗不了你自己。”对方的声音里带了点叹息,“你早就对他动了心,只是你不敢承认而已。”
      楚墨辞看着面前的“自己”,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只是笑意没达眼底,反而带着几分苦涩:“动心又如何?我只是个像主角、却不是主角的配角而已。”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风一吹就散,“我是配角,像我这种配角,注定要死。所以我注定陪他走不到最后,这件事,也没必要让他知道。他是要成为神君的人,不该被我这种将死之人牵绊。”
      倒影中的“楚墨辞”沉默了,他抬起手,似乎想穿过屏障触碰他,却只能停在原地,隔着一层透明的隔阂,望而不及。就在这时,一声熟悉的“楚义”突然响起,楚墨辞猛地睁开眼,梦境瞬间消散,眼前只剩下熟悉的床顶。
      他回过神,心脏还在砰砰直跳,额角甚至沁出了薄汗。转头就看见苏玹尘站在床边,手里还端着一杯温水,眼底带着点担忧:“怎么了?刚才看你睡得不安稳,是不是做噩梦了?”
      “没事。”楚墨辞压下心里的波澜,语气尽量平静,“就是做了个奇怪的梦,已经忘了。”他不想让苏玹尘担心,更不想让他察觉到自己的心思。
      苏玹尘显然没完全相信,却也没追问,只是把水杯递给他:“醒了就喝点水吧,刚温好的,不烫。”楚墨辞接过水杯,指尖碰到杯壁的温度,心里也跟着暖了暖。他喝了一口,温热的水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残留的睡意和梦境带来的慌乱。
      “对了,过几天有个活动。”楚墨辞忽然开口,想转移话题。
      “什么活动?”苏玹尘好奇地问,在床边坐了下来,顺手拿起一旁的帕子,帮他擦了擦额角的汗。
      楚墨辞顿了顿,才缓缓道:“就是要爬石阶而已。不过不是我们昨晚爬的那处,是神界专门用来测试修为的石阶。”
      “仔细说说看。”苏玹尘挑了挑眉,显然没满足于这个简单的答案,眼里满是好奇。
      楚墨辞只好详细解释:“是神界的惯例活动,每年都会举办一次。到时候会在那一万石阶上布置不同强度的威压,越往上,威压越重。每个人根据能爬到的层数,来判断修为强弱,方便神君大人挑选人才,委以重任。到时候不仅神君大人会来,其他长老级别的神君,还有各大家族的掌权人,都会来主持大局,场面还挺隆重的。”
      “那当年谁爬到过最顶峰?”苏玹尘追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眼里满是好奇。能在布满威压的石阶上爬到顶峰,想必修为极高。
      楚墨辞摇了摇头,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语气里带了点遗憾:“我不知道,没听父亲提起过。父亲当年也参加过这个活动,不过只爬到了八千阶,就再也撑不住了。他说自从活动举办以来,能爬到九千阶以上的人就很少,至于顶峰,更是从未有人见过。”他说着,忽然想起什么,抬头看向苏玹尘,“你要去参加吗?以你的修为,说不定能爬得很高。”
      苏玹尘想了想,点了点头:“去看看也好,正好试试自己的修为到了什么程度。”楚墨辞看着他眼里的光芒,心里悄悄叹了口气——他多希望,自己能陪苏玹尘去参加那个活动,能亲眼看到他站在顶峰的样子。可他知道,自己或许等不到那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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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已开新书《相思病》有兴趣的可以看一下谢谢啦!
……(全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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