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的轻舟》燕雁代回

31、萌动

　　蘅芷园是胡潼最爱去的食堂，终日开着灯，透亮整洁，每时每刻都飘着热乎的饭菜香。
　　胡潼托着盘，慢慢悠悠地走向靠窗的地方，坐下，毫无意义地搓了搓筷子，狼吞虎咽起来。

　　时近中午，她刚从伍老师的实验室里出来，脑子里囫囵堆着些陌生理论，肚子里却空空如也，急需进食。

　　一碗炒青菜，一份过桥米线，一盘烤鸭。
　　扑鼻的香气让她原谅了咕咕直叫的肠胃和昏昏沉沉的头脑。

　　天气回暖，胡潼穿了件宽松的套头卫衣，暴风吸入米线，金黄油点迸上雪花白的布料。
　　她停下筷子，瞧着刺眼的油点，暗地里后悔，今天不该穿这个颜色的衣服出门，但，过桥米线实在好吃，所以……
　　不亏。

　　哄好自己，胡潼又呼噜呼噜地吃起粉来。

　　哒，一盘黄中带绿的炒鸡蛋突兀地出现在她眼前。

　　男人的话音和人影一道徐徐落在原木色的桌面上，好似生了霉，沉闷幽晦。
　　“在咱们这儿，香椿鸡蛋可是春天必吃的菜，不尝尝？”

　　胡潼顺着暗影向上看去，是一张眼熟的微方脸盘，带笑的眼睛更显狭长，肤色和白皙沾不上边，却散发着被日光晒透的亮。
　　周瑾安，程舟的室友，头发已经由绿染黑，清爽蓬松，看着有几分拉丁裔美男的韵味。

　　阅读理解小能手胡潼在他开口的一瞬间，就找到了那句话的重点——“咱们这儿”，得，京市人，炫耀本地户口来了。

　　想尝她自己会买，需要捏着瓷盘把菜送眼前来？

　　谁知道你有没有碰到炒鸡蛋，上了厕所有没有仔细洗手……
　　胡潼翻了个白眼，咽下嘴里的食物，说，“我妈不让我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周瑾安不恼，只觉得她很有意思，笑了一声，在桌对面落座，“胡潼同学，你什么记性，我们见过的，军训之后，还记得吗？”

　　他单手托着腮，另一只手捏着筷子轻敲餐盘边缘，“真的不尝尝吗，就这个时节的香椿好吃，冻过的都不是这味儿。”

　　“现代培育技术没普及到京市吗？”
　　胡潼冷不丁地问，对上周瑾安有些愕然的眼神，忽而一笑，“有没有普及到京市，我都不想尝这盘菜。”

　　“好嘛。”周瑾安无奈，浓眉挑起，“总不介意我坐这儿吧？”

　　胡潼没接话，但意思很明显。介不介意，他都已经坐下了。

　　周瑾安自讨没趣，筷子搅了搅碗里的面条，把香椿炒蛋倒进去，拌匀。

　　窗外是清透的蓝天，整座食堂就在春风卷起的万千柳絮间飘摇。

　　有人沐浴在春光中怡然自得，也有人望着漫天飘絮，感觉心中空落落的。

　　周瑾安起了话头：“怎么不问问我程舟在哪？不关心吗？你的好竹马。”
　　介于调侃和正经之间的语调，像在试探，又带着些微妙的得意，如同炫耀握住了她的把柄。

　　胡潼坦然回问：“在哪儿？”
　　说着，抽出纸，把嘴角的油渍擦了擦。

　　周瑾安捏着筷子拨弄面条，一下，又一下，不打算吃似的，迟迟没有挑起来，筷身上凝着一小圈酱料和油脂，让人瞧一眼就腻了。
　　他毫不避讳地盯着胡潼，目光凌厉，像要把她从头刮到脚，检查个仔细，偏偏脱口而出的话软绵绵的，“不——知——道。”

　　胡潼反唇相讥：“看来你这个人对室友一点儿也不上心啊。”

　　周瑾安失笑：“你这个人攻击性很强啊。”

　　“比不上你。”胡潼说。
　　不是周瑾安不好看，也不是胡潼没接收到那点近似于调情的隐晦信号，但他实在太过熟练，太过自然，像标准化的程序，反而让胡潼惦念起程舟。
　　惦念他伸手描摹爱的轮廓时，那份懵懂与认真。

　　周瑾安扯了扯嘴角，大度道，“好啦，告诉你，他在寝室改图呢，就一个课后小作业，认真得不行，至于吗？小朋友一样。 ”

　　见胡潼皱起眉，不跟着一起调侃程舟，周瑾安找补，摆出洞明世事又超然物外的架势，唇畔浮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虽说那门课的教授很有名，但作业都是研究生在改，不过教授的手，人又不是只看脸的小姑娘，根本记不住你的名字，何必搞这么夸张。”
　　“我劝他跟我一样放轻松点，啧，根本不听，死犟。”

　　胡潼没接话，把吃干净的碗碟撂在一起，端着托盘站起来。

　　“诶？”周瑾安意外地叫住她，眼睛刻意地睁圆了些，显得无辜，“这么快就吃完啦？”

　　胡潼走了两步，站定，回过身来，垂眼看他，“再不走，就快被某人的话酸死了，连发型都要学，至于吗？”

　　说完，胡潼没看周瑾安骤然沉下去的脸色，转身就走，脚步轻快。

　　一头撞进沁凉的春风，幽淡花香直往鼻腔中钻。
　　胡潼摸出手机，给程舟发去消息。

　　[呱。]
　　约饭的信号。

　　不一会儿，就收到了他的回复。
　　[好，我来找你。]

　　胡潼看着手机屏幕，不由自主地弯起嘴角，程舟果然能明白她的意思。

　　胡潼还没找到与程舟更进一步的好方法，但她不介意按熟悉的路径走下去，直到柳暗花明。

　　胡潼打字飞快：[不是现在！]

　　她看着屏幕上方显示的“对方正在输入…”，抿起嘴，连风都尝出了一丝甜味。

　　[一起吃晚饭啦，笨蛋。]

　　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一直悬在屏幕上方，
　　胡潼慢吞吞地往图书馆去，走一步，看一眼手机。

　　程舟久久没有回复。
　　胡潼耐心耗尽：[傻了？不会打字了？]

　　这次，手机对面的人倒回得快：[嗯。]
　　短短的文字消息后跟着一个表情包，小脸通红的卡通兔子。

　　萌萌的，像他一样。

　　心跳骤然加快。

　　胡潼摁灭手机，拍了拍发烫的脸颊，看看天，踩踩地，手忙脚乱地绕着一棵亭亭的玉兰树打转。

　　周敏恰好从图书馆里出来，见她面红耳赤、恨不得满地乱爬的模样，纳闷地推了推眼镜。
　　“怎么了？”她走到胡潼身边，拽住人胳膊，问，“便秘？”

　　“我……唉！”
　　胡潼长叹一声，难以启齿，重重地跺了跺脚。
　　她这明明是被绵绵情丝缠住了啊！

　　“没带纸是吧？”
　　周敏了然，从兜里摸出一包卫生纸，塞给她，“给，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