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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一场美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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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面了,熟悉又陌生的男鬼味程舟。
人是依旧的颀长俊逸,眼下却是飘渺的墨青,好似萦回环绕在寂寥雪原之上的薄雾。
工笔画般精致的眉目隐在水雾氤氲后,缱绻眼神是阳光透过微小冰晶时的瞬息一闪。
胡潼竟被看得有些害羞。
“咳!”
她清了清嗓子,伸手去戳程舟的黑眼圈,在最后一厘米的地方,手指猛地缩了回去,背到身后。
“匪夷所思啊,程舟同学,在如此自由的大学校园里,你也能熬出一对熊猫眼!”胡潼说,饶是强撑出一副凶恶模样,也掩盖不住眼底的窘迫意味。
程舟轻轻牵起嘴角,雪消雾散,含笑道,“我又不是你。”
就这样丢下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转身进了餐厅,在服务员的引导下入座。
“我怎样?你说清楚,程舟!”
胡潼一路追问,直到在他对面落座,才得到答案。
“我不像你,是个天才。”
程舟盯着她一字一顿地说完,猛然低下头,假装在研究菜单。迟来的羞意将耳根烧得通红。
胡潼呆呆地眨了眨眼睛,在无限趋近于永恒的短暂瞬间,只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然后,喧嚣世界汹涌而来。
餐厅是她精心挑的,此刻却陌生得像另一个维度。
悠扬乐声在水晶吊灯下盘旋,人们低声交谈着,餐具相触,一片琐细清脆的响,叮叮当当。淡雅香氛随处飘溢,澄明的玻璃窗缓缓合围,温温软软,丝丝缕缕,或可称为浪漫。
落地窗外车水马龙,灯火璀璨,餐厅宛若在光河之上漂游的梦幻水晶球,一浮一沉,万物倾斜向她。
包括程舟。
好奇怪。
平常她自夸为天才,从不觉得害羞,怎么被他一说就……
胡潼不自知地啃咬起嘴皮,看着一桌之隔却仿佛近在咫尺的程舟,只感觉头晕耳热,呼吸不畅,连舌头都打结了。
半响,胡潼才捋直舌头,悠悠地抱怨,“你也太夸张了吧……”
“才没有夸张——谢谢你。”
程舟将菜单推给胡潼,略显慌乱地接过服务员递来的荞麦茶,送到嘴边。视线轻快地扫过她,落在瓷白的茶杯边缘。
胡潼翻看着菜单,随口问他,“你想吃什么?”
“不知道。”
程舟回得很心虚。
胡潼颇感好笑地抬眼:“那你刚才拿着菜单在干嘛?”
他端正坐姿:“背单词。”
于是,胡潼和服务员一起笑起来,程舟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
“那就这些吧。”胡潼合上菜单,递给服务员,微眯了眼,探究地盯着他,“你今天很不对劲,程舟同学。”
其实不对劲的是她,但胡潼擅长倒打一耙。
程舟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佯装淡定地问,“有吗?”
“有!”
胡潼愤愤不平地瞪大眼睛和程舟对视。
整个世界坍缩在他清亮的黑瞳中,她是最中央最浓厚的一道剪影。
“哪里?”程舟放下茶杯,乖乖地看着她,虚心求教。
鸦黑长睫微弱地颤抖着,眼波清莹,其中的胡潼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好像只能看见她。
只愿意看着她。
只有她。
胡潼被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反手扇了自己一巴掌。
呸呸呸,恋爱脑不可取!
“你做什么?”程舟也吓了一跳,前倾身体,抓住她的手腕。
胡潼没好气地挣开他的手,理直气壮,“都怪你,谁让你夸我是天才的!害我差点飘了,不得不给自己一巴掌!”
“毛主席说过,骄傲使人落后,你是不是想害我落后!”
程舟愣了一下,单手握拳抵在嘴边,却没挡住敲起的唇角,不敢继续看她,怕她感到冒犯,真的恼羞成怒。
遂拉长语调,装作恍然大悟,可尾音不受控地上扬,“哦——”
一阵明快的电话铃声划破此处莫名甜蜜的氛围,程舟说了声抱歉,掏出手机,接通,
“你好……啊,是的,要退货……明早来可以吗?好的……谢谢你。”
在屏幕上点了两下,他收起手机,对胡潼无奈地笑,“是姥姥的快递,她听说网上的东西卖得便宜,什么都让我从网上买,难免碰到质量不好的,就要退,退比买还麻烦,快递点离家很远,可姥姥爱往外跑,一点都不嫌累。”
胡潼听他的描述,已经能想象精神矍铄的老太在乡间小路上奔走的场面了,不由得笑弯眼睛,嗔道,
“你懂什么呀,程舟,这说不定是程奶奶逼自己多运动的小窍门呢!”
“说起来,我好像很久没回去了……”胡潼想一出是一出,兴冲冲地问,“不然,等到暑假,我们一起回乡里锻炼吧?我还给你掐表,不晒黑两个度,不准返校!”
“好啊。”
程舟答应得很爽快,缓了片刻,又带着些忧虑地开口,“其实,我觉得姥姥是太孤单了。”
“前些日子,姥姥告诉我,她在一个月内参加了两个老姐妹的葬礼,虽然她用的是开玩笑的口吻,但我还是很担心。”
胡潼了然地挑眉:“你怎么想的?”
“我在想……等暑假结束,把奶奶接到城里去。”
说话的间隙,服务员开始上菜了。
程舟一边帮着布菜,一边说,“妈妈留下的那套房子一直在出租,我打算提前几个月通知租客搬离。暑假回去把那里打扫一下,除了卧室和厕所,别的地方都安上监控,能随时看到姥姥,还可以跟她说说话。”
“姥姥没事还能去找乐乐阿姨聊聊天。”
胡潼给他比了个赞:“我支持你!”
“真的?”
程舟歪了歪头,眼尾下弯,“那我还有一件事想告诉你。”
“什么?”胡潼警惕起来,“借钱?”
程舟坏心眼地睁大眼睛,故作钦佩地看着她,“你真是个天才,潼潼。”
“好啊,借多少?”
胡潼转了转眼珠,爽快地答应了。
没等到对方劈头盖脸的质问,程舟讶异地呆了片刻,随即别开脸,睫毛像即将被积雪压垮的青松长枝,抖个不停。
啊?要哭了?
胡潼简直摸不着头脑。
搞不明白这个人,以前因为妈妈惩罚他而高兴,现在又要因为她愿意借钱而哭鼻子!
胡潼愣愣的,夹了一筷子菜,嚼嚼嚼,看程舟情绪渐稳,这才斟酌着开口,“额,你不会要借很多钱吧?搞网贷了?”
程舟被她跳跃的思维逗笑,回过脸来,眼中还漾着泪光,“放心吧,我没有欠债,也不找你借钱。”
“我是想说,这个学期末,你得一个人坐飞机回锦市了,我要跟队去参加一个园林设计项目——虽然我的作用应该只是端茶送水跑跑腿,但也要一个月后才能自由。”
胡潼撇嘴:“切,就这个啊,吓我一跳。”
程舟略带幽怨地看着她,隐晦地提醒,“我要去一个月,暑假过半才能回锦市。”
“哦——我知道了啊。”
胡潼抬起下巴,支使程舟把加辣的那道菜放自己面前,迫不及待地动起筷子,“好了,先吃饭,我特意点的加辣,不然没胃口。”
程舟轻轻地叹了口气,勉强装出好奇的模样问,“啊,为什么没胃口呢?”
胡潼立刻大倒苦水:“因为你那个室友,哇,超级雷人,一会儿跟我炫耀本地户口,一会儿叫我尝一下他的菜,讲不讲卫生啊,还在我面前说你像个小学生!”
啪的一下,胡潼将筷子拍在餐盘上,断言,“不是什么好人!”
“你要跟他保持距离!”
程舟并不关心周瑾安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看着义愤填膺的胡潼,只觉得心里软软的。
“好,我跟他保持距离。”他轻声说。
“孺子可教……”
胡潼满意地连连点头,抬手捋起并不存在的胡须。
程舟莞尔:“夫子,您的菜要凉啦。”
“什么!”
破音的尖叫使得餐厅中流动的浪漫氛围凝滞了一瞬,胡潼捂住通红的脸蛋,躲避那些或好奇或谴责的眼神,程舟忍着笑,拿起公筷给她挑菜。
几息之后,轻笑与絮语再度响起,舒缓的音乐重新漫过每一个角落。
橘黄色灯光柔和温馨,把餐厅装点成梦境。
程舟看着笑颜生动的胡潼,认定,这是一场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