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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 ...

  •   那居然是考记性的“不可能的任务”。盛传路程记忆力非人,那晚他毫不犹豫推开的恰是那一群人中极好面子的一个,一来气就起哄要看他是不是名不虚传。

      那帮人还真的把一副扑克打乱了顺序,只给路程十五分钟的时间。

      这间酒吧是路程经常出没的地方,总看他只喝酒不沾人,群众愤懑之下就没少开他和南方的玩笑。两个都不是直的,还相敬如宾住在一起,圈里的名声一个比一个清白,简直是见了鬼了。玩笑在这种群情激奋的状况很容易开过头,不知为何,路程就是听不得别人拿南方当笑话。当言谈进展到“看南方那样,每天压在墙上%&*¥一定很爽”这样的程度时,路程差点要把这个人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来算了:不就是同居情侣关系么,认了也就认了。

      他是路程遇到的,气质最为洁净的人之一,在时间有限的相处中,路程愣是没对他有过半点非分之想。要说这两个外型都比较惹眼的人从来没仔细看过对方,那纯属胡扯。但看了跟惦记上还有一定的距离,路程生性就不怎么热络,本来也没有顺眼了就非要往床上带的意思。

      话说回来,他要是真这么为所欲为,估计也就不姓路了。他说他有洁癖,归根究底其实不是敷衍别人,而是真的过不了自己这关。很不幸,原本有资格风流的路小公子太爱干净,连带着选择床伴也挑剔至极。

      在路程的观念中,像南方这样煮了一锅青菜皮蛋粥还会给他留一碗的人,一定是好人。而凡是好人,都不该与他路程扯上什么联系。自己并非常人的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特别是面对南方,他总是自觉自愿地稍微离远一点。

      而另一个当事人,南方,毕竟是不喜欢这些寻欢作乐的场所,听到了风言风语也没太当回事。只可怜了原本脾气就比较暴躁的路程,日复一日地听着南方长南方短,一声一声恰如猫爪挠心。

      这扑克记忆事件就算是怨气的总爆发了,谁知路程正集中精力的时候,南方忽然从一旁的人堆里冒了出来。连路程自己都难以置信,看到他的一瞬间,自己的反应居然是耳热心跳。

      他怕南方打扰他记忆,更怕场子里有谁惦记上这个传说中让他路程在外谁也不碰的“屋里人”,所以想也不想就叫他坐到自己身边来。这份要护着他的心思,南方略想一想也就明白了。

      等他当着一堆人的面背完了那副乱序扑克,两人难得并肩往回走,路程就把小时候训练强记能力的过程理了个详尽版说给南方听。本来是淡淡的语调,后来竟有点窘迫了,好像刚刚发现自我标榜不该这么理直气壮。南方挑重点表达了一下疑问,随后这一路便安静了下来,满心满眼都只剩下那一片极好的月色。

      “以后你最好不要到这附近几家来了。真要玩的话,学校附近的店都没这里这么乱。或者你找一家顺眼的,多去去还能跟里面的人混得熟一点,那就不会……”

      南方头一回听他说这么多话,侧过脸看他的时候不由带了点浅淡的笑意:“那就不会什么?”

      他这一问,路程立时觉得有人在拿铁锹挖他的脑子,各种纠结的情绪猛地全泛上来了。在成为一个成年人的历程中,他大多数的经历都用来让自己不辜负所谓的天才之名,仅有的那点常识现在正在警告他,绝对不能直说他对南方莫名其妙的担心。

      你觉得他干净,他未必就真的干净。

      就算他真的干净,你也没有把他据为己有的必要性。

      那么,综上所述,担心一个比自己还大上几个月的男人是不对的,是不应该让他知道的。

      路程心一横,咬牙答了一声“没什么”。

      南方素来是察言观色的个中好手,这会儿当然就不再说话了。至于他对路程萌芽不久的心意,他为什么情愿让路程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像情人一样坐到他身边怎么就那么自然,这一切都掩埋在了沉默里,陪着他们一路回到了公寓。

      那小公寓从建成之日起,一直是布朗的学生在一届一届不间断地租用它,因而从来也没有改进过洗浴设施。仅有的一间浴室先让给南方用,路程在自己房间里看了会儿电视,实在觉得脱口秀里的黑女人太过无聊,这才收拾了衣服准备去洗澡。

      这时候离水声停掉已经过了几十分钟,理论上绝对不存在今晚再遇上南方的可能性。路程用力甩了一下头,试图把挥之不去的尴尬感觉从脑袋里删除,没想到外衣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来电人居然是南方。

      这一惊非同小可,路程拉开门直接往南方的卧室冲过去。就那十几步的距离,他首先猜测是失火了,定睛看了看没有烟雾才略微稳下了神,可一眼望进屋子里去马上又火烧火燎了。

      南方躺在那儿,眼睛紧闭,手指握成拳死死拉住被套的一小块布料,显然进气多出气少。

      “你怎么了?”路程半跪在他床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可靠一些:“哪里不舒服?”

      “胃……疼……”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胃疼?”路程摸上他发冷的手背,不知不觉随着他一起蹙眉。

      “不知道……可能,可能我晚上不该吃牛排……太油腻了……”

      南方不喜欢西餐,牛排薯条汉堡吃多了就难受,经常开着车满城找中餐馆,这事路程是知道的。为了让他吃得舒服一点,他还想办法弄了本熬粥的菜谱回来。虽然后来经常是南方熬好了粥留给他一点,但好歹也算是他关心过这件事了。

      “我看你不仅仅是胃不好,胆囊也不好吧。既然这样了,怎么能跑出去吃什么牛排呢,为什么不弄点粥喝?”

      南方痛苦地拽着被套:“每次都是粥,吃腻了……”

      路程耐性不好,脾气又容易炸,向来在家里的时候就采取不跟人多交流的方式,以期减少沟通中的冲突。这个南方不知是怎么回事,先像无辜的羔羊一样跑到乱七八糟的酒吧里去,然后回来了又闹胃疼,还疼得不得不打电话叫他过来。路程的火气就在太阳穴附近淤积,一阵一阵往外胀痛,逼得他站了起来,继而焦躁地来回走动。

      “你……你要是这么难伺候,出国前怎么不学好做菜?!你说你,你现在这样,就算去医院了也没用……”

      气急了他也不知怎样排解,随手抓起一本书就砸在南方的书桌上:“你到底会不会照顾自己啊!”

      南方实在没力气劝阻他,为了自己胃疼向他道歉也有点怪异,只好有气无力地开口:“别吵……我难受死了……”

      路程无奈之至,站着看了一会儿他的病状,最后只能弄了个热水袋塞进他的被窝。南方正昏昏沉沉,路程多了个心眼怕他烫着,想了想又把那玩意拿了出来,裹上一条干毛巾才重新放进去。

      他们两个都是病秧子,路程经常头疼脑热,消化系统却强健得很,并不清楚这胃疼究竟算怎么回事。南方一直断断续续地发出隐忍的喘息声,好似真的受了极大的虐待,委屈得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想他们在国内的日子里,谁也不曾缺吃少穿,如今却为了正餐的食物吃不惯而搞成这样。路程回忆起南方作为新生代表在开学典礼上发言的英姿,再看看眼下这张苍白的面孔,自以为几乎不存在的那颗心竟然有点疼了。

      这房子以前都是备给情侣租的,两间卧室用的都是双人床。顾不上问他是否介意,路程绕到床的另一侧躺了进去,小心地环着他,一点一点替他按摩或许正在拼命抽搐的胃部。

      半夜里,南方疼醒了好几次。刚发现路程从后面抱着他的时候,南方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惊吓,但看到路程满面疲惫,眼里血丝遍布,他立刻把问一问的心思都收了。打记事起就再没与人同床共枕过的路程简直悟性惊人,掀被子之前贴着南方的背压住了边缘,起身时一点也没有影响被窝里的暖意融融。

      “先别睡,喝点热水。”

      南方想伸手接过杯子,肩颈处的被褥却被路程极不耐烦地摁住:“就这么喝吧,一会儿被子里没热气了,你又要喊冷。”

      “……我刚才,说我冷了?”

      路程揉着额角叹气:“何止是冷……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烦的病人。”

      南方就着他的手喝了大半杯热水,路程正要把杯子放回厨房,身后躺得好好的南方忽然坐了起来:“上帝啊,我刚想起来,明天我还有篇作业要交!”

      路程几步走回去,一把将他推回床铺里:“什么上帝不上帝的,你给我老实点,躺着不准起来!”

      “我的作业怎么办?!”

      路程知道他读的东西大多是文学评论,于是说起话来底气愈发足了:“我写,我替你写还不行么。说吧,什么题目,要求字数多少。”

      南方惊讶地看了他几秒钟,犹豫着答道:“论Beowulf在英国诗歌发展史上的重要意义,2000字。”

      “什么蠢题目,Beowulf的意义还需要讨论么……”路程动作有些笨拙地拉好南方的被角,一面嘟哝着一面去找台式机的电源开关:“你睡吧,我来写,有什么事你叫我就是了。”

      房里骤然安静下来,只有路程敲击键盘的声音无比明晰,起先是匀速的,后来大约是心烦意乱,听上去如同疾风骤雨在肆虐着水面。南方的心神就这样被浅浅地撩拨着,覆着睡意的问话突兀地出现在路程的听觉里:“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会突然写出《醋栗》来……”

      路程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你怎么会知道。”

      “按你现在的年龄来看,是高中的时候就开始写那个专栏的吧。巧得很,我就是高一那年开始订阅外刊的,因为那时候想接触一点新鲜的阅读资料。你写过微型小说、短篇、中篇,在体裁和题材上都做过各种各样的尝试,我对你的文风再熟悉不过。开学没多久,我无意中在导师那儿看到一篇你写的小论文,我就怀疑了。再找了几篇你练笔的作业来对照,我差不多能确定那是你了。署名LC,路程,不是你还能是谁呢……”

      路程真正是愣住了。他也曾质疑过南方对他的熟稔和亲近,可能不仅是室友这样简单。可他哪里料得到,自己发表在小刊物上用以练笔的专栏竟也有读者,还就躺在他身后的床上。

      “我看了《醋栗》,觉得风格很不一样,你好像忽然变得很疑惑。我以为我猜错了,按理你不会写出这样态度模糊的文章来,所以我还特意打了电话去那个杂志社。我多绕了他们几句,就知道作者确实是年轻人,年轻的不可思议,居然还不是以英语为母语的……”

      “南方。”

      南方说得正顺遂,让他这么唤了声自己的名字,竟出乎意料地为之一震。

      “南方,我确实没想到那些东西是有人在看的。我很高兴能认识自己的读者,但是……”路程回过身来,面上是明明白白的笑意:“但是你现在需要的是睡眠。我们以后再谈好么,总之有的是时间。”

      毫无防备之下,这又是悚然一惊:不知路程有没有听出什么来。当年初见那些文字时的惊喜,每个月等着月刊寄到家里的急切,还有漫漫数年中细致研读的苦心。南方病得头晕,不禁有些暗暗的庆幸。要不是路程催他睡觉,鬼知道自己会不会说出“不管你信不信,我认认真真地看过你写的每一个字”,“没有你的那些小说,那就一定没有我的今天”,还有“我很感激你,我喜欢你”……

      直到天空泛起鱼肚白,被路程拥在怀里的南方才真正睡熟。而长这么大从没照料过别人的路程几乎跟他一样难捱,两点到四点替他写了篇东西电邮给教授,回到他身边又反复倒了好几回热水,始终不得安宁。既然醒了,南方也安稳了,那就应当回他自己的房间去。结果路程刚想下床就是一阵眼前发黑,一怒之下索性倒了回去,糊里糊涂地就这么拥被睡了。

      那天谁也没去听上午的课,长日漫漫,两人睡得不知今夕何夕。待醒过来时默默相视,竟然有了点劫后余生的同感。

      后来路程学会了一手好厨艺,真正的原因就在于这一场惊心动魄的胃疼。只是那个时候,他们都年轻得胆敢蔑视命运:既不知远见为何物,亦没有能力去掂量未来的重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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