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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传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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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莫洵早早出了厢房。南戚醒来时,便瞧见床头静静立着一束新鲜的花。
花仅三两枝,却搭配得极有巧思,清雅不俗。他神色微凝,拿起花束细细端详,若有所思。
推门而出,他在园中一一比对过花草,确认这花并非采自国师府内。会是谁送来的?南戚心中生疑,信步走到池边,将花束轻轻养入水中,而后往亭中石桌旁坐下小憩。
不过片刻,欲便现身在对面石凳上。她手里拈着一枝桃花,双手托腮,眉眼弯弯地望着他出神。
南戚倏然睁眼,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抓到你了!”
——是她。
为什么每次见到这双眸子,心底总会浮起一种莫名的伤痛?南戚暗自思忖。
欲微微一怔,却很快恢复平静,相视而笑:“原来你没睡着呀。”
南戚盯着她,语气漫不经心,眼神却透着锐利:“我若真睡过去,岂不遗憾?”
欲听了,只是乐呵呵地笑,仿佛全不在意。“你不叫陌寻吧?”她忽然问。
“一个称呼罢了。”南戚仍扣着她的手腕,心中暗惊——她分明不是凡人,为何自己竟完全感知不到她身上的灵力?“既不属此地,何必留名。”
“不属此地,何必留名……”欲低声重复着这句话,眸中若有所思,似在咀嚼其中深意。
“你究竟是谁?跟着我做什么?”南戚目光如炬,锁在她脸上,指间力道不自觉地收紧,仿佛要将这莫名的困惑与不安都攥进掌心。
欲轻笑出声,音色清脆如铃,带着毫不掩饰的天真与俏皮:“我想见你呀。”说着,将手中那枝桃花递到他面前,眼眸清亮,“你看这些花,就像你一样,很好看。”
南戚闻言一愣,愕然望向那枝桃花,心中一时转不过弯来。正在此时,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陌兄!”
南戚转头望去。
是莫洵来了。再回神时,手中只余一缕清风,一枝桃花轻轻落在石桌上,仿佛方才一切只是幻梦残影。
“原来你在这儿。方才去你房里,寻不见人。”莫洵走近亭中。
“屋里有些闷,出来透透气。”南戚起身,“莫兄找我有事?”
“明日王上召我入宫。陌兄若觉国师府中无聊,可与我同去逛逛。”言语间,隐约能听出莫洵情绪有些低落。
南戚略作思量。
他本就对御花园闹鬼一事感兴趣,这倒是正好。“不会给莫兄添麻烦吧?”
莫洵洒然一笑:“只要陌兄不乱走,自是无妨。”
“如此,便多谢莫兄了。”南戚拱手,心中已开始盘算明日的安排。
“寻常人进不得王宫,想来你会感兴趣。我还得去见舅舅,先告辞了。”
莫洵走后,南戚拾起桌上桃枝,细细端详。花……他不禁想起先前在季海村,那个递给他幽蓝花朵的女子。
“原来……是你。”
蒲阳界天色变幻无常,方才还是晴空万里,转眼便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
雷声渐息,只剩淅沥雨声绵延不绝。南戚立于檐下,伸出手去,任雨水拍打掌心。他就这般静静站着,仿佛与天地雨幕融为一体,怔然望着雨水溅起泥渍,渐渐沾污了池边那束花。
心中忽地涌起无边怅惘。
“下雨了……”他喃喃自语,“南阳界,却已有数百年不曾落雨了。”
大雨下了许久,入夜方歇。南戚早早躺下,却在一阵从窗缝溜入的寒风中惊醒。睁眼时,赫然发现欲正伏在床边,沉睡不醒,呼吸均匀平静。
南戚眉头紧锁,除了诧异,更多是怒意。先前只是悄无声息地送花,如今竟连人都能这般出现在他床边,而自己竟毫无察觉。
不该,这世间,不该有人能强到不被他察觉才是。除非,她另有手段。
他轻轻起身,关好窗,重新躺下时心绪已平复许多。视线与欲齐平,不由自主便被吸引了去。
她睡得那样安宁,脸颊微侧,长睫如羽轻覆。南戚心中五味杂陈,只在心底暗叹:“为什么……那么熟悉。”
不知不觉间,他的手已抬起。指尖将触未触之际,却骤然停在半空。
她是谁?南戚回想起初遇时那片血腥——是她杀了那些人?要何等凶残,才能酿出那般尸山血海、怨气冲天?是妖吗?
冥冥之中,他总觉得这人绝不简单。绝不能被这副乖兮外表所欺。
要杀了她吗?若依他往常的性情,该是果断出手,那时有为何未动杀念?
南戚睡意全无,盯着她看了半晌,终是转过身背对她,紧紧闭上双眼,生怕再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念头。
天光微熹时,南戚醒来,欲已不见踪影。床头多了一株红色兰花,一看便是珍稀品种。
南戚无奈,只得再次将兰花养入池中。随后与莫洵会合,同往偏亭等候国师。亭外,两个浇花的婢女正低声交谈,言语间泄出一桩惊人消息。
“听说了吗?昨儿夜里,丞相府的大公子竟在御花园遇害了!”一婢女压着嗓子,眼中满是惊恐。
“什么?不是说那凶手二公子越狱后,被凡因公主的鬼魂索命,死在御花园了吗?怎么死的反是大公子?这消息可确真?”另一婢女连声追问。
“千真万确!丞相大人亲自确认的,死的是大公子,狱中的二公子是神秘失踪了。”
“这……莫不是二公子设局,让大公子做了替死鬼?”
“住口!”国师的声音骤然响起,打断二人议论,“谁准你们在此嚼舌根?规矩都学到哪去了?还不滚去领罚!”
斥退婢女后,国师才缓步走入偏亭,对莫洵温言道:“洵儿不必忧心,王上只是好奇,想见见你这少国师,不会为难你的。快去吧。”
南戚随莫洵进入王宫。趁莫洵面圣之际,他独自来到御花园仔细探查,虽未发现明显异常,却无意间瞧见了熟悉的红色兰花。
她昨夜来过这里。
南戚心中渐有猜想,但眼下还需找人印证。
“公子对这花感兴趣?”一位老宫女抱着修剪好的花束经过,见南戚面生又对花专注,忍不住搭话。
南戚回神,微微一笑,笑意里藏着深意:“是啊,宫中之花,红得不同寻常。”
他言谈温润,举止清雅,老宫女只当他是哪位宫里的新主子,心思一转,便想趁机攀谈几句。
于是她眼神复杂起来,犹豫片刻,终于压低声音说起那段往事:“公子有所不知,这红色兰花,是凡因公主生前最爱的花。可惜啊,公主那般温婉性子,却命途多舛……”说到此处,声音哽咽,眼眶泛红。
南戚眉梢微挑,目光锐利一闪:“哦?宫中传闻虚虚实实,在下倒不曾听说凡因公主喜爱兰花。”语气带着质疑,却也含着引导之意。
老宫女脸色一沉,似是对这质疑不满:“老奴在这御花园侍奉了大半辈子,哪位主子喜爱什么花,岂会不知?公子这是不信我?”语气坚定,隐有恼意。
南戚微笑,目光深邃:“是吗?那姑姑倒说说,这御花园为何又生如此惨案?”
老宫女犹豫再三,终于开口:“公子有所不知,凡因公主与丞相府大公子本是两情相悦,早已定下婚约。可那二公子也对公主痴心妄想,得知婚讯后,竟在御花园中对公主下了毒手……”
南戚眉头紧锁:“那二公子既已犯下大罪,为何迟迟不认?”
宫女叹气:“二公子性子倔,一口咬定自己无辜。说来也怪,就在不久前,他突然改口认下所有罪名。王上念丞相劳苦功高,特许他多活十日,以示宽仁。可公主的魂魄……似乎并未安息。夜深人静时,总有人影在御花园游荡,都说……都说……”
“都说什么?”南戚沉声问。
老宫女咽了咽唾沫,声如蚊蚋:“都说,是公主的冤魂来索债,让这兄弟俩一个接一个遭殃……”
正当南戚沉思之际,一阵急促脚步声打断对话。一名小太监慌张跑来:“哎呀,你怎么还在这儿?娘娘那边都快等急了!”
老宫女猛然惊醒。自己竟被套了话去,眼中顿时闪过慌乱。“老奴真是老糊涂了,方才之言,公子切莫当真……”
南戚了然她的顾虑,转身微微颔首,声音温和却有力:“但愿逝者安息,生者得慰。多谢姑姑告知。宫中传言往往夸大,姑姑还需慎言,以免惹祸上身。”
老宫女闻言,眼中掠过一丝欣慰,连忙点头:“公子说的是,老奴省得。”说罢便随太监匆匆离去。
南戚独立园中,望向那丛红兰,眸光渐深。
天色,不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