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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真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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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国师府,南戚便一直待在亭中。
亭外微风轻拂,枝叶簌簌。他独坐石凳,目光穿过树影,落向湖岸。
雨很大,那束残花已被泥渍浸染,花叶却越显得润泽鲜活。
他总觉得御花园之事与那姑娘脱不了干系,得见她一面。
只是……不清底细,如何约见?
沉思间,脚步声由远及近。南戚抬眼望去,见莫洵手提雕花酒壶,缓步而来。
“陌兄独坐良久,可是在赏这暮春残景?”莫洵步入亭中,将杯壶置于石桌,笑意更深,“不如共饮一杯?这是国师府自酿‘樱奉’,历来只用于祭典,寻常一口难觅。”
南戚展颜,压下心头纷杂思绪,接过他递来的酒壶:“莫兄相邀,岂有不奉陪之理,便有口福了。”
莫洵随性坐下,拔开银壶塞子,仰头饮尽。酒液入喉,他眉梢微挑,喉间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似对这酒味极为满意。“方才远远见陌兄独坐,眉宇似有凝色,可是心中有何烦忧?
“烦忧谈不上,”南戚轻啜一口酒,醇香甘冽,确是佳酿,“只是听闻御花园之事,觉得有些蹊跷罢了。”
莫洵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此事确实蹊跷。我初到蒲阳城,所知亦有限。”话锋一转,他神色认真起来,“其实今日前来,除饮酒外,实有一事想与陌兄商议。”
南戚收敛心神,酒壶握在掌心,感受着玉璧传来的微凉:“莫兄请讲。”
“祭礼一成,我便要离宫,返回莫家。”莫洵抬眼,目光清澈而坦诚,“不知兄台此后有何打算?”
南戚瞧出了他语气中那份不易察觉的期许,心中微动。这样也好,倒省得自己再费心思迂回打探。
“在下本为游历四方,增长见闻而来。”南戚顺势低语,举杯轻饮,神色淡然,“届时再做计较便是。”
莫洵闻言,眼中喜色一闪,随即又染上几分忧烦:“如此,莫某有个不情之请。”
他身体微微前倾,神色肃穆,“既然陌兄尚无确切定所,可否……随我同往莫家?实不相瞒,如今家中……变故频生,我虽受重任,却常感独木难支。陌兄见识非凡,身手卓绝,若有你相助,或许能窥破些关窍。”
他将莫家之事细细道来,南戚顺势应允。
两人对酌良久。待莫洵离去,南戚独自在亭中又坐了片刻,待身上酒气散了些,才缓步回房。
“你想知道御花园的事?”欲先开了口。
南戚眉峰微皱,很是不喜她的这般来去自如,便也不做掩饰,“你去了御花园,见过丞相府大公子?”
“他才是真凶。”欲神色坦然。
南戚心中一凛,佩剑出鞘,剑尖直指欲面门:“果真是你杀了他!”
欲似乎愣了一下,面对近在咫尺的剑尖,眸中泛起真实的困惑与无辜:“凶手……不该杀么?”
南戚没从她眼中看到丝毫惧意或狡诈,倒也想听听她的辩解,“说话倒是好笑,你如何证明他是凶手?”
欲眼眸微眯,像是在怀疑他的认知能力。那一刻,她竟真在怀疑他们的相关。凡人难通事实,难不成这人当真平凡?
“我读取了那姑娘的记忆。她心系二公子,只因兄弟二人相貌无二,才生误会,那人拒不解约,争执间失手酿祸,又恐事情败露,在她身上施下术法,使冥界难寻其魂。那姑娘怨念难消,化作厉鬼,这才惊扰宫人。”
“读取记忆?术法?” 南戚嗤笑一声,剑尖又逼近半寸,“编得倒是有模有样。鬼魂往生之事,唯有冥界法则掌控。莫非你要告诉我,你来自冥界,能通幽冥?”
欲神色一黯:“我……自然不是……”
“我看你便是真凶,在此寻借口搪塞罢了!”南戚声调陡然升高,目光如刀似剑,试图用气势压迫她露出破绽。
见他如此固执,欲瞬间急躁。她不知如何自辩,委屈涌上心头,眼中竟泛起泪光:“我没有!先前那些人也不是我杀的!为何这般愚钝,不辨是非……”
话语未尽,她冷哼一声,身形消散无踪。
南戚收剑,眼神却蓦然柔和。随即一声轻笑,竟被那姑娘气鼓鼓的模样逗笑了。
所以,她放了李任泽,杀了李任川?可她可知,无凭无证,外界如今如何传论此事?
不过……
南戚走到桌边,点燃烛火。跳跃的火光映亮他沉思的面容,他静下心来,仔细回想欲方才的每一句说辞,忽地捕捉到一个关键细节:“术法?”
眸光一锐,“尸体!”
夜色如墨,繁星点点。陵墓之路似被特意清理,一路畅通无阻。南戚推开石门,阴冷气息扑面而来。
他目光凝重,落在那具保存完好的尸身上。视线游移,最终定格在耳根一个诡异图案上。
南戚眉头紧锁。这图案……为何有种莫名的熟悉?世间,竟有如此术法?
不宜久留。他再做探查,悄然离去。
心事重重回到厢房,推开院门,却见欲手握一捧物件,乖乖蹲在房门前。
见人回来,急于自证,一股脑将东西摆在地上:“哼!让你看看什么叫证据。”
南戚一时哑然,实在被她这近乎幼稚的举动弄得有些无语。他没好气地快步上前,一把抢过她手里还没来得及倒完的几样关键物件,转身就往屋里走,语气硬邦邦:“进来。”
“喂!”欲急忙跟上,也顾不得捡地上剩下的那些“不重要”的东西了。
“关门。”南戚头也不回,冷声吩咐。
她愣了愣,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敞开的房门,竟真乖乖地“哦”了一声,回身仔细把门掩好。
南戚边走边快速翻看手中之物,眉头越皱越紧。“情信……署名在此。这是……还有这些,都什么乱七八糟!”
待欲回神,南戚已大致览毕。
“此物何来?”他拈起一支精致发簪,目光锐利。
“这是他们的初遇信物,”欲解释道,又走近了些,“李任泽在宫中秋宴后花园捡到凡因公主丢失的这支簪子,因而相识,后来便赠还给她作为纪念。”
南戚眉峰蹙得更深,放下簪子,“你告诉我,这是证据?”
“这如何不是证据?”
见她当真未解其意,南戚放下信纸,目光紧锁着她:“好。那我问你,谁能证明这支簪子,就一定属于凡因公主?谁又能证实,这簪子确是李任泽亲手所赠,而非他人转交、捡拾,甚至……是你自己之物?”
欲怔住了。她显然未思及此,亦不解南戚何意,只一脸惊奇:“这簪本就是那姑娘的,还要证明?”
南戚深吸一口气,强压住心头那股说不清是恼怒还是好笑的情绪,冷静地打量她。看她的神情,实在辨不出是真纯到不谙世事,还是伪装得天衣无缝。
倒也奇了,他竟耐下性子,用一种近乎对孩童解释的口吻说道:“证明不了来源,就意味着,这支簪子也可能是你的,可以是任何人的。仅凭它,无法在任何人面前指证李任川,懂么?”
欲眼帘低垂,眸中闪过一丝迷茫:“可它……本就不是我的。”语气平静,似在陈述事实。
南戚气得心尖发颤,到底为什么更这小娃娃多费口舌!但念及眼下要事,强压怒火,收回目光不再计较。
他审视满地物件——其余倒也罢了,唯独那封关键书信,理应早被搜出,为何会落在地手中?而她究竟有何意图?总不能只为自证清白这般简单罢?若真如此,倒真是……无聊得紧。
“我且问你,这些东西从何而来?”
“我说过,我有那姑娘记忆,自然知她藏物之处。”她答得坦然,心中却困惑更甚:明明解释过,为何再问,世人皆是这般愚钝健忘不成?
南戚自不知她所想,闻言一愣,姑且接受了这个解释。
见南戚重归沉思,似在梳理来龙去脉。欲虽觉不应打扰,但困惑实在难解,于是小心挪近半步,脸上写满认真:“你方才欲言又止……可是生了气?”
南戚从思绪中抬眸,正对上她那双澄澈如深山古泉的眼睛,那里面只有纯粹的好奇与一丝小心翼翼的探究。不知怎的,他紧绷的唇角不禁微微扬起一个弧度,方才的凝重散去些许,带上了一点玩味的调侃:“我说小妖,”他故意拖长了调子,“你可是刚化形不久,不谙世事?抑或是……修炼时不小心,脑子被门夹了?怎的这般天真懵懂,不晓人间规则?”
“我并非妖物!”欲辩解,却未抓住重点。
南戚只觉她这反应有趣,慵懒地挑了挑眉,继续逗她:“哦?不是妖物,却能懂这些,那阁下究竟是何方神圣?天上的仙娥?地下的精魅?”
欲闻言一怔,似有顾虑,整个人愣在原地。见她神色低落,没有开口的打算,南戚勾起玩味笑意:“话说回来,今夜你可还要与我同寝?”
此言一出,欲瞬间回神,又羞又恼,脸色一抹绯红。他竟察觉了?
她不知所措后退半步,“谁……谁要与你同寝!”语毕身形一闪,消失无踪,只余南戚一人,嘴角噙着得意浅笑。
闹剧过后,房中终归清静。南戚把玩手中书信,陷入沉思:“人若非他所杀,那二公子为何要逃?又能逃往何处?”
忽地,他似想到什么,匆匆离房。
凡因公主陵墓旁,一道黑影跪在碑前,纹丝不动,如石化般沉寂。
南戚傲然踏月而来,挡住清冷月光,冷笑:“果然是你。方才来时察觉异动,不想二公子真藏身于此。”
那人勉强抬头。辨清来人后,又垂下头去,声无波澜:“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南戚走近,方见男子脸颊已毁,面目全非。他心中掠过一丝复杂:“你既逃出,本可寻证洗冤,为何选择躲藏在此?”
男子依旧默然如石。南戚暗叹:“枉费凡因公主心中念你,原来不过是个不敢担责的懦夫。”
听到“凡因”二字,男子猛然瞪向南戚,警惕道:“你是谁?你怎知……”
如今宫中流言纷纭,不该有人如此断言。莫非此人真知内情?可转念一想,自己跪在公主墓前,或许对方只是试探。形势未明,不宜多言。于是再度沉寂。
“你看我亦非宫中之人,不过好奇,对蒲阳宫局势并无兴趣。”南戚淡然道。“只是觉得,有人蒙冤,有人惨死,真相却被掩埋,有些……可惜。”
男子闻言,警惕稍减。这些时日无人倾诉,终于失落坦言:“呵,那日是父亲逼我认罪,如何洗得清?更何况凡因已逝,活着……还有何意趣?不如在此陪她。”眼中泪光闪烁,说罢,深情轻抚碑文。
“你父亲……丞相?!”南戚惊疑。
“兄长处处胜我。父亲明知是兄长失手杀人,却告诉我——兄长是家族希望,绝不能弃。”话语中满是自嘲与悲凉。
南戚心生恻隐,知不宜再问,只道:“最后问你一事:丞相府,可与织阳界有勾结?”
男子听此,大抵明了南戚立场。犹豫片刻,低声道:“我曾撞见兄长与织阳界之人往来。至于父亲……我不知。”
南戚得了答案,将书信与发簪物归原主,转身离去。
独自返回的路上,夜风沁凉。南戚暗自思量:凡因尸身上那困灵掩魂的诡异图案,莫说丞相府,便是整个蒲阳界,恐怕也找不出几个人能设下。
看来此事,确与织阳界脱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