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了姑妈的男人，大家都夸我三观正》磕糖屋江好

44、最后一夜

　　良州府解元郁泽在贡院门口当街行凶。
　　此事一经传出，震惊朝野。
　　有心之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此事上达天听，天子这才知道，这一科最有望魁星点斗的考生，竟然已经进了刑部的大牢。
　　至于那场摆明了的刺杀，也被说成了是郁泽与刺瓦奸细勾结，出卖了细作名单，作为投名状给黎府，以谋荣华富贵，这才引火上身，招来杀身之祸。
　　如此狼子野心，阴险毒辣之人，怎能让他苟活？
　　天子震怒，依当朝律法，刑罚，人命篇，谋杀，致人身亡者，主犯，斩刑。
　　此事影响深远，性质恶劣，在会试之际，动乱民心，可见其诡计多端，包藏祸心，因此不必再等秋后，择日问斩。
　　听到这个结果的时候，黎宣感觉胸腔中的空气一瞬间被抽干了。
　　这个世上的一切与他不再有任何联系。
　　周围的一切都是假的。
　　呼吸是假的，心跳是假的，眼泪也是假的，他所触碰到的所有，都只是一段文字，一个故事，一个早已注定的结局。
　　黎宣似乎猛地清醒过来，他是黎许安，不是黎宣。
　　他突然有种无力感。
　　这种无力感，就好像你无法拦住那个掉在牛顿头上的苹果，更无法阻挡爱迪生点亮他手中的电灯，你不能让梵高的耳朵再长回去，也不能使人类文明重新退化回蒸汽时代。
　　【任务进度推进，当前拯救于连任务进度：80％】
　　黎宣已经心如死灰了。
　　也不想再管什么进度不进度了。
　　眼前的一切，开始扭曲，旋转，崩裂。
　　【当前玩家心情起伏过大，超出系统能承受的最大阈值，检测到玩家内心出现强烈的自毁倾向，实时画面解析出现错乱，请玩家调整心情，尽快冷静下来】
　　郁泽都要死了。
　　主角都没了，这个故事已经进入尾声。
　　没什么是他能改变的了。
　　“我的任务死了，你是不是也要消失了？”
　　黎宣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良久。
　　小金刚突然回答了一句不应该由冷静的系统说出的话。
　　【人类所有共通的情感，都会随生命一起，在亿万光年的长河尽头相遇】
　　“你是在安慰我吗？”
　　【不，玩家，我并非在安慰你，我只是在羡慕你们】
　　羡慕……吗？
　　也是。
　　小金刚或许有情感，但她并没有生命。
　　就像黎宣和郁泽一样，或许这段情感是真的，但这个世界是假的，这里的一切，或许只是一串代码，一段数字，一些看不懂的符号。
　　即使是原著中的于连，也只是一个被写好了结局的角色。
　　他们没有生命。
　　死亡对他们来说，是一个注定会走向的结局。
　　可是。
　　人类本质又有什么不同？
　　细胞堆积起来的生命，真的超过情感吗？
　　如果这段感情是真的，他的爱是真的，郁泽的爱也是真的，那些相伴相助相依相恋的日子都是真的，这个世界是否是真的，重要吗？
　　黎宣猛地坐起身。
　　“原书中，于连和玛特尔小姐的结局是什么？”
　　出乎意料的，小金刚没有像往常那样为黎宣播放画面，而是用细腻哀伤的萝莉音为他读出了这一段。
　　【于连从容地走上了断头台，玛特尔买下了爱人的头颅，并亲手将他安葬，她并未企图去自杀，然而，在于连死后的第三天，玛特尔小姐抱吻着他们的儿子，离开了人世】
　　好像就算是她也有些不忍心似的。
　　黎宣却好像松了一口气。
　　就像小金刚说的那样，一切殊途同归。
　　他尊重郁泽的选择。
　　他要去见郁泽最后一面。
　　明日便要行刑，牢里看管的狱卒给郁泽拿来了一身新衣和上好的酒菜，也许是顾白特意关照过，在用这种方式来送他最后一程。
　　郁泽心中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坦然过。
　　顾白回来送消息的时候，郁泽还在高烧，身体的疼痛和意识的低迷，让他一度想要直接死了算了。
　　直到听到顾白说的那些话，郁泽才知道，黎宣和整个黎府，甚至愿意向东厂低头，只为了救他的性命。
　　郁泽突然就不想死了。
　　哪怕只是在断头台上能再最后看黎宣一眼，他也要活着。
　　烈酒入喉，如尖刀利刃，逼得他双眼通红。
　　背上的伤口隐隐作痛。
　　郁泽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整个身体，像是从里到外燃烧起来，他变成了一把火，誓要将他的一切烧成一捧灰。
　　回望这短暂的一生。
　　若无黎宣，他只剩下八个字：
　　巧立名目，汲汲营营。
　　郁泽没有一刻不害怕，他内心深处一直在恐惧，他清楚地知道，他所拥有和得到的一切，都是空中楼阁，随时都会倾塌。
　　黎宣说他是冤枉的。
　　可郁泽自己知道，他并不无辜。
　　在贡院门口遇到那个人。
　　郁泽是真的想杀死他。
　　只是晚了一步，被他抢了先罢了。
　　郁泽甚至有些感谢那个人，感谢他及时自戕，感谢他心狠手辣。
　　郁泽原本以为，自己最害怕的事情会是失去所有权力与地位，失去大好的前途，失去机关算尽谋划而来的一切。
　　可那时他才发现，他最害怕的事情就是连累黎宣。
　　他从无人在意的阴暗角落中爬出来，不是为了将唯一的爱人拖下去的。
　　他明白，即使杀死那个人，也堵不住京城的悠悠众口。
　　他的爱，和他这个人一样，是见不得光的，是被人唾弃厌恶的，是黎宣身上的污点，会给他带来致命的伤害。
　　呵。
　　郁泽苦笑了一下，抬手又猛灌了一口酒。
　　清冽的酒液，顺着郁泽的下巴，锁骨，胸膛，蜿蜒而下。
　　如今也好。
　　就让他背负着所有骂名去死，黎宣便能从他这摊淤泥中挣脱出来，回到他本该去走的那条康庄大道。
　　这样已经很好了。
　　可惜眼泪并不像人心那样自欺欺人，只会不留余地，沧然涕下。
　　郁泽觉得他一定是醉了。
　　透过冰冷而模糊的视线，他隐约看到了一个人影。
　　郁泽的心脏仿佛平生第一次充血，剧烈地收缩，紧绷，起跳。
　　而后强有力地狂乱跳个不停。
　　他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了。
　　黎宣穿着黑色的斗篷，头上戴着兜帽，站在牢门前面。
　　咔嗒。
　　清脆的开锁声，像一支利箭刺穿了郁泽的耳膜。
　　黎宣推开牢门走进来，他的脸上不悲不喜，而是有种说不清的悲悯，就好像寺庙中默默端坐在神坛之上的神像，静静注视着他可怜的信徒。
　　郁泽疯了一样地爬起来，冲向黎宣。
　　他抱住黎宣的那一刻，不可思议地抬起头，看向黎宣的脸。
　　这不是庙里供着的菩萨，不是他梦里才有的天上仙。
　　他的子煜。
　　真的来找他了。
　　这一切居然不是他临终前发了疯的幻觉！
　　郁泽的声音沙哑，呼吸都停滞了，生怕将这美好的幻境吹灭，他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开口：“子煜，你怎么……你怎么会来？”
　　黎宣的双眼逐渐红了。
　　像看天上的月亮一样，郁泽看着黎宣。
　　明明就在眼前，却仿佛在看天边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黎宣望着郁泽的脸。
　　郁泽瘦了，黎宣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憔悴的郁泽，即使最落魄的时候，他那双高傲的藐视一切的凤眸中，也会闪着野心和不屈的锋芒。
　　而现在，那点光熄灭了。
　　郁泽就好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提线木偶，他那张绝代风华的脸，憔悴，凄冷，依然美得让人无法移开视线，可眼中的那点灵光却不在了，只剩下空洞的绝望。
　　现在的郁泽，就像一个早就被雕刻好了的艺术品。
　　冰冷，精致，易碎。
　　黎宣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他好像看到了原著里那个金发碧眼的少年于连，和郁泽的脸重叠在一起。
　　黎宣干脆闭上眼，凑上前，亲吻了郁泽的眼睛。
　　柔软湿润的唇贴上微微发颤的凤目。
　　郁泽猛地喘过气来。
　　黎宣用一个一触即分的吻，把郁泽胸膛里跳动的心还给了他。
　　待黎宣再睁开眼，那个活生生的郁泽又回来了，只是那双惯常清冷的凤眸中，不再似往常那样隐忍克制，亦无当初的野心不甘，只剩下满满的痴恋。
　　郁泽浑身上下的每一根骨头在呼啸。
　　他渴望黎宣。
　　荒唐的，哀恸的，绝望地渴望着。
　　如果可以，他想把自己的心剜出来，放在黎宣面前。
　　黎宣轻轻启唇，带着些许难以抑制的哽咽。
　　郁泽猛地吻上去，堵住他的嘴，他不想再听黎宣说什么悲伤的话，那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简直就是在浪费时间。
　　郁泽疯狂地吻着，唇齿相依，身体交叠，黎宣几乎快要窒息了。
　　爱像汹涌而来的潮水，在二人的齿唇之间涌动交缠。
　　郁泽的手紧紧禁锢着黎宣的背，压迫着他一整个胸腔。
　　黎宣的身体被拥入郁泽怀里，恨不得就这么融化在他的呼吸里，被他吞食殆尽，从此成为他血肉的一部分。
　　这像是一个由欲望堆积而成的亲吻，却又好像与欲望无关。
　　【恭喜玩家，好感度上升，攻略于连当前任务进度：100％】
　　系统在证明。
　　从此刻起，郁泽的心不再有一点杂质，完完全全都是黎宣。
　　可黎宣早就不需要这样的证明了。
　　不知是谁的眼泪顺着二人紧贴着的脸颊交错而下，落在黎宣的唇边，顺着狂风暴雨一样的亲吻进入黎宣的齿间。
　　咸的，还有些淡淡的苦涩。
　　欲念，爱，与强烈的悲伤全都混杂在一起。
　　交织的水声，牵动着灵魂也跟着一起激荡起来。
　　窒息带来短暂的大脑宕机，身体深处传来最难言的快感和最极端的痛苦，黎宣觉得自己一定要死在郁泽怀里了。
　　郁泽总算是放开了黎宣，黎宣猛地大喘气了几下，脸憋得通红。
　　郁泽看着黎宣，目光尽是珍视与依恋。
　　囚犯的衣服只有薄薄一层，遮不住郁泽的血气方刚，他面上一红，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黎宣真服了他了。
　　又觉得有点好笑，仿佛又看到了府学里那个一逗就害羞的郁泽。
　　薄皮大馅的冰皮月饼。
　　而且其实黎宣也……不是没有反应。
　　年轻真好啊。
　　心都快碎成渣渣了，也不耽误某些地方抬头。
　　郁泽拉着黎宣在自己铺满了稻草的床边坐下。
　　他们就好像一对正常的久别重逢的情侣，郁泽兴奋地拉着黎宣的手，止不住握在手心里摩挲，口中还在喃喃，也不知是在对谁说。
　　郁泽：“其实，你不该来的，你不应该来的……”
　　黎宣不想听这些，他反握住郁泽的手，用了很大的力气。
　　黎宣：“我来看你，你不高兴？”
　　郁泽好像真的呆了。
　　什么后果啊代价啊，他统统不去想。
　　“高兴！子煜，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郁泽很少表露出这么直白的情绪，黎宣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郁泽，那个还没有经历那么多的打压和贬低，天真的、神采奕奕的郁泽。
　　身体像被砸碎了一个口子的沙漏。
　　一些看不见说不清的东西，从黎宣的身体里一点一滴抽离。
　　黎宣面上不显，甚至还有心情跟郁泽开起玩笑来。
　　“说，你跟陆逍遥到底有什么勾当？他为了你，差点把家里的两个老头掀翻了！”
　　黎宣酸溜溜地说着。
　　郁泽哪里不知道，黎宣是在开玩笑，想让气氛变得轻松下来。
　　郁泽轻笑道：“他不是你招来的吗？”
　　黎宣不服气：“他对我可没这么上心！你自己数数，他都跟你合起伙来坑了我多少次了？”
　　郁泽笑着把黎宣揽进怀里，用下巴蹭着黎宣的颈窝。
　　“他不是好人，我走了，你也别跟他好。”
　　这话贴着黎宣的耳边说，像是在撒娇，却不是什么好话。
　　黎宣转头，瞪了郁泽一眼，气得要死。
　　黎宣：“我跟你们谁都不好！你走了，小爷我娶妻生子，儿孙满堂，往后当了大官，定买下一整座山给你，你就等着亲眼目睹吧！”
　　郁泽却是放心地松了一口气。
　　郁泽：“好，我等着。”
　　骗子。
　　两个人都在撒谎，只是谁也没有戳破对方。
　　没人想打破这一夜的宁静。
　　仿佛明天是一个平凡的日子，太阳升起的那一刻，他们会像往常一样在晨光中亲吻拥抱，郁泽会给他端来一碗羊肉汤，黎宣则会在漱口时和绿旋风吵架。
　　“我爱你，子煜。”
　　郁泽抱着黎宣，躺在那张堆满稻草的床上。
　　他们赤身裸体地相拥，身下垫着黎宣穿来的那件黑色斗篷。
　　“我也爱你。”
　　黎宣的胳膊环上郁泽的脖子，用带着泪水的亲吻，代替那些堵在胸口难以言说的单薄话语。
　　倘若老天足够仁慈，大概会让他们死在相拥而眠的这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