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济广药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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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启程，不紧不慢，密林山道间，积雪厚重，偶尔传来雪团从枝杈上落下的声音。
林间窜出一直雪狐，毛色鲜亮，梁若鸢将手里一块肉蒲扔了过去，看着它一头扎进雪里去寻，嗤的一笑。
静谧安然之中，不远处一个隘口，几个扮作商旅的汉子围坐在篝火边上，脚边货物散落凌乱，似乎无关紧要，罩布底下漏出弯刀的轮廓。
“那女人往南去了，聂未晨那只老鼠，竟是不见踪迹，得尽快把消息传回去。”
“章大人催得紧，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女人许是引出聂未晨的关键。”
“说不定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咱们再看看，免得……”
“横竖都是交差，让她变成死人，是最省力的。”
一道黑影从树顶掠下，刺骨的寒意抹过一人脖颈，那人倒地的一瞬，其余几人才惊觉起身。
秦啸自林间杀出，短刃在他手中似星芒闪过，四人还未来得及提刀就接连倒下，聂未晨反手一刀穿过最后一人的胸膛，那人五指一松，一柄弯刀掉在秦啸脚边。
三息之间，篝火旁猩红遍地，聂未晨蹲下搜寻，在其中一人衣襟里摸出了一封瓦剌暗语所书的信件，信封里还有一块带有章府暗记的令牌。
“看来章大人和瓦剌人都没闲着……清理干净。”
“是。”
秦啸摆了摆手，林子里钻出几个随后跟来的夜不收，他们动作娴熟，清理尸体，掩埋了血迹。
“大人，已是第四波了，有瓦剌斥候，又章大人派来的江湖好手。”
“章仲启有点着急了，京城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他这是连家底都往外掏啊。”
聂未晨目光投向南面，梁若鸢此时应已快他半日。
“把网撒开点，诸位再辛苦些，确保夫人前方五十里内一只苍蝇也没有。”
“明白1”
梁若鸢倚着马车窗沿，能感觉到异样的风平浪静，聂未晨为她撑出了一道屏障，将所有危险都隔绝在外。
马车行至晌午，停在一处破败茶寮边上，车夫不声不响，给了她一张纸，上面写着几句暗语，她打开看了看，这是要她开始行动了。
她一番思量，下车要了碗热茶，目光扫过整个茶寮，看见角落里有一个老者。
荒山野岭，一个茶寮，一个老人家，身边只有一根拐杖，独自饮茶，太突兀了些，她端着茶碗走过去，与老者对面而坐，又看了看手里的纸条。
“莲台蒙尘，心向光明。”
“雪莲初绽，亟待甘露。”
梁若鸢心中一定，这是对上暗号了，低声道：“我带着黑莲玺，欲归总坛，但前路迷茫，还请老人家指教。”
老者沉默片刻，将几枚铜钱放在桌上：“往前三十里，又座城隍庙，香炉下，会有你想要的路引。”他说完便拄着拐杖站起来，颤颤巍巍转身离开。
梁若鸢看着他消失在一片素白中，不动声色喝完了碗里的茶。
“如何？”那车夫忽然走到她身边，第一次与她说话。
她愣了一下，结结巴巴道：“哦……那……那什么，他说往前三十里有咱们需要的东西。”
“那便请圣女尽快启程，以免多生错漏。”
他一板一眼，似个线偶般，梁若鸢点了点头，他们显然是提防着自己人，相互之间消息断开，不是铁板一块，那便好办多了。
她又坐了片刻，起身走向马车：“走吧，我们上路。”
马车沿路行进三十里，确又一间城隍庙，积雪深厚，毫无香火，梁若鸢看向庙外各处，山野荒凉之地，案上有几块贡品已是不错了。
她一步步走进去，警惕着，脚下积雪踩出咯吱声，那车夫跟在她身后，一声不吭。
两人停在供桌前，她迟疑片刻，把手伸进香炉底下。
三足的青铜香炉烧蓝斑驳，她小心翼翼，指尖一点点摸索，触到一块冰冷的铁牌。
她取出一看，上面刻着莲花纹样，一行小字：扬州城内济广药铺。
“是药铺。”她悄声自语。
身后车夫并未上前，只道：“路引拿到了，圣女是要在此歇息，还是尽快上路？”
梁若鸢转身看他，此人板板愣愣，似乎真的只是来给她驾车而已，其余的事情与他无关？
她想了想：“在这里宿一夜，明日加紧行程。”
“是。”
那车夫颔首退下，从车里取回些干粮，又在地上点了篝火。
“圣女歇着。”
他说完便出去，自己爬上了马车。
梁若鸢就着火光坐下，有些忐忑，有些困倦，她将铁牌收起，着准备吃点东西，却听见一点极轻的动静，不同于风声，似在屋顶，又似在别的地方。
她滑出袖子里的小刀，戒备起来。
一道黑影从梁上飘落，避开了篝火的光亮，落在她身后墙边的阴影里。
她猛地回头，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嘴角不自觉地扬起，目光勾勒着他的轮廓。
聂未晨从阴影里走出来，看了一眼门外，伸手将她拉到阴影和火光交汇的地方：“就吃这个？”他目光落在她水里硬梆梆的饼上。
梁若鸢心里忐忑顿消，举起来给他看：“没别的了。”
他蹙眉不满，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是几块精致的梅花糕。
梁若鸢眼睛一亮，捏起一块塞进嘴里，梅香在嘴里化开，涌进了呼吸里，她眯起眼来，像只偷腥成功的猫。
“你怎么来了？那些老鼠苍蝇都清理干净啦？”她抬手拂去他眉眼上零星的霜雪，咽下嘴里的糕点。
聂未晨拿起水囊拧开给她：“不干净怎敢来见夫人？”
梁若鸢喝了一口，掏出铁牌给他看：“路引。”
她拿了他手里的盖子，自己将水囊拧紧：“济广药铺，你看要不要先去摸一下？”
聂未晨神色冷了几分，将铁牌还给她：“知道了，交给我。”他顺势握过她的手，揉在手心搓了搓，“手这么凉，可是冻着了？”
梁若鸢摇头：“没有，那车夫还算周到，车里有很厚的貂毛毯子，只是人像个木头，只负责送我，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知道。”
“那看来程墨亭是会选人的。”
梁若鸢拿起花糕的手动作一停，抬眼对上他意有所指的眼神。
她眨着眼睛往他怀里凑了凑，将花糕塞进嘴里：“那……京城有消息吗？”
聂未晨拉她在一旁坐下，又看了一眼窗户和门口，手臂环过她纤瘦的身子，搂在自己身前：“快有了，章府的动作太过明显，若不是狗急跳墙，他不会如此。”
“看来聂大人成竹在胸了？”她往他身上钻了钻，蹭着暖和，又拿了一块糕子递到他嘴边。
聂未晨稍稍躲开：“我吃过了，只是鹿肉味儿大，没敢给你拿来。”
“改日补上。”她立马收回，整块花糕塞进自己嘴里。
“好。”他吻了一下她的脸，笑意温然，“夫人这棋子自然要好好养着。”
梁若鸢轻哼一声：“我这棋子可是价值连城呢，你可要看紧了，买家多得很。”
聂未晨低笑，将她散落的发丝从她嘴边拂开：“是要看紧，丢了，我岂不是要倾家荡产？”
“你知道就好。”
“你这不按常理落的棋子，真是让我这执棋人日日悬心啊。”
“我听老人家说了，得让你们这些男人知道来之不易，否则你们不会珍惜。”
她往他身上撞了一下，拿起他手里最后一块花糕。
他笑了一下，由着她，一只手臂将她搂得更紧些：“记住，遇到危险，立刻跑。”
梁若鸢抬头看他，眯起眼来：“知道啦，啰嗦。”
“给你的名单和联络方式都记好了？”
“还没，到了再说。”她似浑不在意，抬手环在他脖颈上，亲了亲他的下巴，“夫君好看，我喜欢。”
聂未晨皱了皱眉，掐她的脸：“别急，先到扬州。”
她满意一笑，把脸蹭在他颈窝里：“你也要小心，好好的，老鼠苍蝇跑了可以再抓，别再伤着了。”
聂未晨唇角微勾，指节蹭了蹭她的脸，将她推起来，拉高她身上滑落的狐裘：“好了，天亮前我得回去，你……”他深深看着她，似还有千言万语没有说尽，缱绻和不舍在他的目光里闪烁，“一切小心。”
“知道了。”梁若鸢坐直了些，双手搓了搓他的脸，“去吧。”
他微微一笑，起身退入阴影中，梁上几声轻响，房顶上细微的声音渐渐飘远。
梁若鸢往篝火边挪了些，正好靠在供桌腿上，她拢了一下身上狐裘，闭眼入睡。
火光在雪天尤显热烈，数里外一处高地，几个夜不收从边关赶来，顺着他们留下的暗记与秦啸汇合。
聂未晨慢他们一步，目光一凝：“怎么？有消息？”
秦啸上前一拜：“大人，夫人接触的老者，正是执掌白莲教圣坛的一个长老。”
话音刚落，一夜不收刚刚赶回：“大人，我们方才截获一批从京城来的死士，身上有夫人的画像，目标明确。”
聂未晨望向城隍庙的方向，庙宇里的火光依稀可见。
“做干净了吗？”
“一个不留。”
“很好。”聂未晨点头道，“你们几个先去扬州，盯紧济广药铺，注意不要打草惊蛇。另外……再给京城递个消息，就说，章大人派出来的人，都在路上病逝了，明军有鬼神相助，自是越玄乎越好。”
几个夜不收相视一眼，神色一亮：“明白。”
他们转身退去，几个风尘仆仆的汉子才开口：“大人，燕大人着人星夜兼程送到客栈，掌柜拣了几样要紧的让我们赶紧送来。”
他们递上一个包袱，聂未晨看了看，抬手接下，示意他们去休息。
他打开里层紧紧包裹的油布，里面是燕十在锦绣阁里找到的几本册子，还有一封手书。
信笺字迹潦草，看得出兴奋：大人钧鉴，陈白瓷供出锦绣阁，搜出关键名册其二。其一为血池孩童遴选记录，其二为白莲教外围人员详录，牵连甚广。章老贼闻风断尾，然罪证已在我手，张五正据此深挖，京城罗网已成，另，发现锦绣阁东家马宏钊与章贼关联甚密，其妹曾为章府婢女，后认作义女，嫁予吏部郎中为妾，此中关节，恐与当年旧案皆有牵扯，名册原件已密存镇抚司，兹抄录关键部分及马宏钊相关卷宗奉上，盼助大人犁庭扫穴。燕十。
聂未晨迅速翻看了几本册子，一本字迹密密麻麻，皆是孩童的姓名、籍贯、生辰，旁有标注所谓“命格”，一本则是密密麻麻的人名、住址、捐赠数额，覆盖京城及周边数府。
他手指划过“马宏钊”及其妹“马氏”的记录，这两个名字所涉及的事件，与他当年经手的漕运案在时间上出现了微妙的重合。
“秦啸。”
“在。”
“我们之前截获的瓦剌密信，加上燕十送来的东西，证据已然完整。”他重重点了一下马宏钊的名字，“他们通过行商货运和白莲教网络，不仅勾结瓦剌倒卖军械，更参与了三年前的扬州漕运一案，那些官银，是他们故意让陛下发现的，那些漕工和妇孺的命，是他们转移视线的牺牲品。”
他将名册上与扬州漕运案关联的几页和马宏钊的全部信息一并撕下，其余的递给了秦啸。
“着人将这些名册副本先行送往扬州，亲手交给渔夫。让他务必在我们抵达前，厘清白莲教在扬州的人员网络，尤其是与这个马宏钊有过来往的，全部盯紧，但切勿打草惊蛇。”
“明白！”秦啸接过册子，又迟疑道，“大人，不全部带过去吗？这些都是铁证。”
聂未晨摇头：“有这几页关键，足以在扬州撬开缺口，我们要的是人赃并获，连根拔起，不仅仅是几本册子，几个替罪羊。”
几骑夜不收一身布衣，乘夜融入南下的官道，聂未晨与秦啸继续游弋在梁若鸢的马车周围，沿途的清理愈加有的放矢，有了名册的信息，他们甚至摸出了一些探子的接头方式和潜伏地点。
梁若鸢发觉路途越发顺畅，车夫也没有在一些地形险碍的地方放慢速度，马车很快行至淮安府，即将进入扬州地界。
车夫终于又与她说话：“圣女，前面便是扬州了。”他说着递给她一块莲花玉牌，“凭此玉牌，可在扬州城内任何一家悬挂莲花灯的铺子寻到帮手，也可直往济广药铺，会有人引你前往圣地。”
梁若鸢接过，正反面看了看，深吸了口气，用力握紧：“多谢，如此，我是要自己往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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