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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耳目已清 ...

  •   yy57

      她握紧玉牌,思量着扬州将会发生的种种可能,车夫上前一步,说话仍是一板一眼:“圣女,前方路杂,稍候片刻,自有接引。”

      她心下狐疑,却见那车夫上车离去,回望四周仍是一片雪白,所谓接引,究竟在何处?这人未免太过放心,这就走了?

      她望向走远的马车,车辙和马蹄的声音已然模糊不清。

      她正要往前走,身后一阵铃铛声响循着冷风飘来,由远及近,悠悠扬扬,一辆漆木小车缓缓而来,在她面前停下。

      车帘掀开,“已死”的程墨亭露出脸来,那笑意玩世不恭,看得梁若鸢只想把他揍一顿。

      此人不知听命还是交易,一言一行皆是可疑,能从诏狱脱身,又能混进白莲教最深处,确不是什么正常人,怕不是脑子也有些问题?

      程墨亭跳下车,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眼底一丝锐利耐人寻味,走到梁若鸢面前,微微一笑,熟稔的态度似是昨日才刚刚分别。

      “妹妹,别来无恙?哦,或许现在该叫你一声圣女才是?”

      此人明知顾问,不知做的什么戏?还管她叫妹妹?到底疯没疯?

      梁若鸢上下打量他,故意扮作惊惶:“程老板?你不是……不是已经……”

      “许是阎王爷碍眼,又把我踢回来了。”程墨亭似说着什么玩笑话,指了一下她手里莲花玉牌,“此地非叙旧之所,妹妹不妨随我去个地方看看。”

      此人诡计多端,难免不是安排好的,她点头道:“那就有劳程老板了。”

      她随他上车,马车在城外绕行,停在一处看似是大型作坊的院落外。

      还未进门,里面便传来织机和木槌敲打的声响,还夹杂着孩童嬉笑和读书声。

      程墨亭推开门,里面是一个宽阔的工坊,数十架织机井然运作,几个妇人样貌平和,几个老者正在忙碌。

      另一侧,木匠和篾匠在做家具和筐篮,还有人在整理晒制些少见的药材,角落一方空地,有个年轻人在教一群孩子识字念书。

      “这是……”

      程墨亭负手而立,目光扫过各处:“这些都是近年来因漕运案,或是遭各种案件牵连,从各地逃难至此的百姓。官府难免追查,我便将他们安置在此处,做些营生,好歹……有条活路。”

      他顿了顿,指向那些人:“他们在我的茶庄、街市的铺面,甚至是酒楼里,都找到了活计,京城来的那拨人,现在城里做营生。此处纺出的布匹,制作的器物,采收的药材,都能在城里换成米粮,养活自己和家人,孩子也能识几个字,盼着有朝一日……呵……也不知是福是祸。”

      梁若鸢哑口难言,走进工坊院落里,在何处查看了一番,竟真如他所言。

      “你为何要做这些?”

      “许是因为……我身上也流着一半不该流着的血吧。”

      他没有明说,但梁若鸢明白,江湖传闻,程砚之曾救苦救难,后来却也罪行累累,为求长生丹药不择手段,最终受人蛊惑,与赵世安、杨明远他们勾结,贪墨民脂民膏。

      “不过幸好,我以已故教主之子的身份回到白莲教,加之手中掌握的……钱财,以及我在朝中的身份,取得了教中一些元老的信任。”程墨亭语气平静,好像事不关己,“如今,他们称我一声少主,我名正言顺留在总坛,但要成事,还需……像你这样,身负圣女血脉,却又与旧派牵扯不深的人。”

      他娓娓说着,目光郑重:“乔乔,梁若鸢……白莲教内有人真心信奉教义,救济贫苦,团聚谋生,也有人借教敛财,勾结权贵,祸乱朝纲,甚至与瓦剌暗通,我想清理门户,拨乱反正,但这潭水太深,我需要帮手。”

      他朝梁若鸢伸出手,似是诚恳请求:“你父母之冤,漕运案之秘,乃至边关军械流失,都与教中某些人脱不了干系。你以圣女身份归来,我以少主之名立足,我们联手,许能揭开真相,还无辜者公道,也给这些……只求一条活路的百姓,一个真正的安宁。”

      他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若你愿意,我在此以白莲教少主之名,认你为义妹,从此,你在教中行事便宜,你我互为援手,如何?”

      他这话定是半真半假,其中必然有他和朱厚照的算计,但成为所谓的义妹,无疑是获取信任和援手的最快途径。

      她沉默片刻,迎上程墨亭的目光:“程老板这番肺腑之言真是令人感动,不过……”她话锋一转,“我这人最怕吃亏,认了义兄,总不能空手而回吧?”

      程墨亭失笑:“那是自然,妹妹有何要求,但说无妨。”

      “好!”梁若鸢扬起下巴,“第一,我要知道所有关于我爹娘和三年漕运案的事情,第二,在教中,我要有自主行动的自由,你的人,包括你,不得干涉,第三……”她指了指这忙碌的工坊,“这样的地方,若能多几个,才是功德无量。”

      程墨亭笑意更深:“一言为定!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程墨亭的妹妹,白莲教的乔小姐。”

      “那哥哥可愿带妹妹去见见旧人?”

      “自然可以。”

      程墨亭退开半步,做了个请的手势,梁若鸢兀自走出工坊,爬上马车,这工坊在城郊,远离官道,若不开门,难以发现里面到底在做什么。

      马车往扬州城方向走,她回望了一眼那个工坊,聂未晨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心底一惊,连忙坐回。

      “怎么了?”

      她动作突然,程墨亭疑惑不解,想是她看见什么骇人之物,起身往窗边凑。

      梁若鸢伸手拦下他:“诶!没事!我忽然累了,你借个肩我靠靠。”

      程墨亭一愣,似是迟疑,回正身子,笑了笑:“好,随时效劳。”

      梁若鸢往他肩上倒下去,心中忐忑,无法安歇,便闭着眼等车驾进城。

      她在一家茶楼前下了车,刚站定,一个略带迟疑的声音传来:乔……乔姐姐?”

      梁若鸢循声望去,是那日替她去北镇抚司找聂未晨的小哥,他正看着她,看样子是以为自己看错了。

      “小哥!”她一面走过去,一面打量着他的装束。

      他一身力工打扮,头顶是一个绸缎庄的招牌,身后一车布匹,似是刚送到,又好像刚要运走。

      她一声回应,引来了附近几个人的注意,他们纷纷看过来,一个汉子身材魁梧,抬头亦是惊讶:“乔姑娘?”

      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从绣坊窗子里探出头来:“乔乔?!”

      几个扛米的力工停下了脚步,连着茶摊里的老人也放下茶碗朝她走过来。

      “真是乔乔!”

      “乔姐姐!”

      “乔姑娘,你还好吧?我们以为再也见不到你啦!”

      人群热闹起来,朝梁若鸢打着招呼,一个苍老的声音不大却清晰,穿透了嘈杂的人声:“梁小姐。”

      早前见过的那个撑船老者身着粗布葛衣,手持竹杖,不知何时站在人群之后。

      数月不见,他竟须发皆白,面容沟壑更深了些,手脚看上去也不似乘船来救她时有力,唯一双眼睛深邃沉静,注视着梁若鸢。

      梁若鸢心头微凛,发觉这老者是何来头她竟还没掂量过,而此时周遭百姓对他却是一副恭敬之色,这个老人家绝非寻常。

      程墨亭上前一步:“翁老。”

      老者对程墨亭微微一礼,目光仍定在梁若鸢身上,缓缓道:“梁小姐,一路辛苦。”

      梁若鸢不动声色,一番思量,对他执了一个晚辈礼:“还没问老人家为何会认得我。”

      翁老脸上皱纹微微牵动,似是一个极淡的笑:“你眉眼与令堂年轻时,确有七分相似。”他顿了顿,竹杖轻轻点地,“老朽与你父亲梁渝,也曾有过数面之缘,那时你还小,苏州盐税账目初现端倪,他便来找过老朽。”

      梁若鸢呼吸一滞,父亲当年查案,她年纪尚小,记得的细节并不多,只记得父亲有时候会很忙,连看她一眼都着急忙慌,这老头儿竟知道他有女儿?

      程墨亭走近她身后,在她耳边低声道:“翁老曾是江南漕运司的书吏,后因故隐退,于这运河两岸的人情世故,陈年旧案,无人能出其右。”

      翁老摆了摆手:“梁小姐,你手持莲花玉牌入扬州,所求为何,老朽大抵能猜到。但你要明白,你想追查的旧事,牵扯的不仅是几个蠹虫,更关系到一个盘踞朝野多年的庞然大物,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梁若鸢迎上他的目光:“多谢翁老提点,但父母之仇不共戴天,真相近在眼前,我手握之力亦非常人可及,万事俱备,断无退缩之理。”

      翁老缓缓点头:“好……既然你心意已决,老朽便送你一份见面礼。”

      他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小卷,递向梁若鸢:“这是当年你父亲私下查访时,留下的几页手稿副本,其中提及了他对几个……大人物的怀疑,以及……一笔不明去向的官银,或许,对你有些用处。”

      父亲留下的线索?

      梁若鸢双手接过:“翁老,大恩不言谢。”她郑重道。

      翁老摇了摇头,目光扫过程墨亭,意有所指:“扬州水浑,鱼儿也多,乔小姐,望你善辨忠奸,好自为之。”

      他对梁若鸢与程墨亭微微颔首,拄着竹杖蹒跚而去。

      程墨亭在一旁摇着不知何时摸出来的新折扇,似笑非笑:“看来我这义妹,还未正式踏入总坛,便已得了贵人相助。翁老这份礼,可还满意?”

      梁若鸢瞥他一眼,心知这“贵人”二字恐怕意味深长。

      她没接话,转向那些面带关切的百姓:“诸位放心,我一切都好,大家各自忙去吧,莫要耽误了活计,往后……好好相见的日子还长。”

      众人依依不舍,却知道有些事情远非自己力所能及,一个个点着头散去,那传话的小哥走了几步回过头来:“乔乔!”

      “嗯?”

      她看着他跑过来,在她面前站定后欲言又止。

      “有什么事?你说。还有什么我乔姐姐帮不上忙的?”

      那小哥鼓了口气,坚定道:“乔乔,有事就说话,有跑腿的活我还接!”

      梁若鸢嗤的一笑,她早前知道聂未晨这个人是讲道理的人,而如今,事情不同了。

      她摇摇头,又想了一下:“这样吧,你帮我看顾好街坊们,若遇到危险,你负责带着大家到安全的地方去。”

      那小哥振奋点头,又卷了一下身上的袖子:“好,我知道了,那你万事小心,有事说话啊!”

      他说着便往茶庄里去,扛起一带米又出来,走进了不远处一家粮食铺子。

      程墨亭合上折扇,指了指街尾楼高四层的程氏茶楼:“妹妹,既已认了亲,有些场面上的事,总需走一遭。总坛几位元老,已在那边等候多时,想见见这位失而复得的圣女。”

      梁若鸢收好父亲的手稿,面上恢复了几分惯有的狡黠:“带路吧,义兄。”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茶楼时无人相迎,楼内静谧异常,站了好一会儿,一个小二模样的人从柜台后面的小室里走出来,上前微微一拜,引他们上了三楼雅间。

      木楼梁柱精雕花鸟,楼梯声响结实,他们一步步走上去,梁若鸢警惕着,目光扫过楼内各处,除了过于安静,并无其他发现。

      那人推开一扇雕花木门,屋里檀香袅袅,几个衣着各异的老者端坐其中,目光齐齐落在梁若鸢身上。

      一副副审视探究的神情毫不掩饰,疑虑的更是皱紧了眉头,甚至看得出嫌弃。

      白莲教圣女跟朝廷暗卫私奔?梁若鸢心里过了一遍所知之事,见怪不怪。

      程墨亭上前一步,拱手为礼:“三位长老,这位便是我教圣女血脉,梁小姐,亦是在下新认的义妹,乔乔。”

      居中一位面容清癯,目光锐利,缓缓开口:“黑莲玺何在?”

      梁若鸢看向程墨亭,得了个肯定的神情,她从怀里取出那方墨玉黑莲,托在手心里,伸过去:“这儿。”

      那老者探着头眯着眼,仔细端详,后与身旁两人交换了眼色,几人相互对了对眼神,皆微微颔首。

      “血脉罗盘验明正身,信物无误。”另一位面色红润,体态微丰的长老开口道。

      “乔小姐既归圣教,又得少主认可,日后便是我教中人。望你谨记教规,以光复圣莲为己任。”

      梁若鸢忍不住有些嫌弃,却见一位看起来没那么老的眼神阴鸷,一直沉默寡言,忽然冷声道:“听说乔小姐与锦衣卫,似乎牵扯不清?”

      屋内空气似瞬间一凝,梁若鸢心中冷笑,脸上凄然愤懑,似当真无可奈何。

      “长老明鉴,小女家破人亡,皆因朝廷构陷,与那聂未晨虚与委蛇,是为寻机接近,探查当年真相,为父母报仇雪恨,此心,日月可鉴。”她说得恳切又坦荡,这本就是她最初的想法,确实不算骗人。

      程墨亭适时接话,将她一侧身子挡在自己身后:“三位长老,舍妹身世坎坷,对朝廷只有恨意,她与聂未晨周旋,亦是奉我之命,意在获取锦衣卫内部消息,此事,教中早有安排。”

      那长老盯着梁若鸢看了半晌,似在判断她话中真伪,最终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那长相清癯的长老开口道:“既如此,乔小姐便先在总坛住下,熟悉教中事务,至于其他……再从长计议。”

      梁若鸢微微一挑眉,他这话,算是暂时认可了她的身份,但也留了十足的余地,所谓从长计议,便是还要考核一番。

      程墨亭见了一礼,带她退了出去,一句话也没说,两人离了茶楼,街市华灯初上。

      他将梁若鸢送至一处僻静宅院,里面一应器物皆是新设,显然是他为这个义妹准备的居所。

      “此处还算安全,仆役也都是我挑来的可靠之人。”程墨亭站在门口,没有进去的意思,“妹妹今日辛苦了,早些歇息。明日,我再带你去各处熟悉环境。”

      梁若鸢点了点头,看他转身就走,忽然开口:“程墨亭。”

      他脚步一顿,回头看她,

      “谢谢你。”梁若鸢轻声道。

      谢什么?她也不清楚。谢他提供庇护?谢他周旋长老?还是谢他……给了她一个接近真相的身份和机会?连她自己也说不清,这分明又是个局,可她好像庆幸于此。

      程墨亭微微一怔,初见时玩世不恭的笑又回到他脸上。

      他摆了摆手,转身离开,身影融入扬州城的灯火渐起的夜色中。

      梁若鸢关上院门,长长舒了一口气,她缓步走进房中,将婢女屏退,门一关,取出翁老给的东西展开,动作极轻,小心翼翼。

      几页纸微微发黄,字迹略显潦草,但熟悉的笔迹让她鼻中一酸,这正是梁渝亲手所写。

      上面记录零散,是他私下查访时发现的各处疑点:某些账目数字的蹊跷,几个关键官员不正常的财力突增,以及……那笔官银,奉旨铸成神机箭的三千两,在漕运过程中人间蒸发……可是这些证据最后却没有指向宁王,反倒全都落在了梁家头上……

      如今,赵世安已伏法,宁王也已赐死通州,章仲启露了头……

      她指尖轻触页边空白处,眼中一片酸涩,窗上忽然响了几声,梁若鸢将手稿收好,袖中滑出了防身的短刃:“谁?”

      “是我。”

      聂未晨的声音令她心头一松,只一瞬,又旋即提起,为防有诈,她只推开一道窗缝。

      聂未晨一身夜行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那双眼睛还是撩人的样子。

      “没事,松手。”

      梁若鸢稍稍退后,他翻窗而入,落地无声,站稳的同时,手臂下意识地抬起,似想将她揽入怀中,可动作到一半便硬生生止住,目光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确认她毫发无伤,紧绷的下颌才微微放松。

      “你怎么进来的?外面……”梁若鸢压低声音,看了一眼窗外。

      聂未晨转身把窗户关紧:“程墨亭的人,盯s哨尚可,拦我,还差得远。”

      他语气平淡,神色是锦衣卫惯有的倨傲,走到桌边,拿起她喝剩的半杯冷茶一饮而尽,看样子风尘仆仆,呼吸间听得出疲惫。

      梁若鸢抱臂靠在桌沿,挑眉看他:“聂大人夜闯香闺,就为了讨杯冷茶喝?”

      聂未晨放下杯子看向她,目光沉沉:“见到程墨亭了?他……待你如何?” 他声音压低,不正常地有些起伏,她知道他是竭力平静,那个“他”字出口便一下凝滞,有些情绪明显是生生吞了下去。

      梁若鸢凑近了些,能感觉到他身上未散的寒气:“见到了呀,程少主温文尔雅,体贴周到,还认了我做义妹呢,怎么,聂大人这是……不放心?”

      聂未晨眸色一暗,声音压得更低:“梁若鸢。”

      梁若鸢挤出一个笑,双手抱住他:“嗯?”

      他低头看她,顿了顿,微微舒了口气:“京城消息,□□已认罪,军械已经找回来了,章仲启勾结白莲教和吏部通敌叛国证据确凿,锦衣卫已奉旨将他下狱,但对外,继续以他告病不出作为掩饰。燕十和张五会带着锦衣卫分批潜入扬州,秦啸带着夜不收退到城外埋伏接应,那是他们更拿手的事情,从扬州到大同再到京城,各处官道、小路,耳目已清。”

      他说得很快,像是很着急,又像是跟她汇报,梁若鸢直起身来,认真看着他。

      聂未晨微微一笑,递给她几张纸,是燕十誊抄的名册,其中几个名字,联络地点都在扬州,他指给她看。

      “燕十送来了名册和我们加上我们掌握的线索,白莲教跟朝臣勾结的人,与几家看似不起眼的米行、布庄似乎关联甚密,背后可能有赵世安残留的势力或者是……宁王旧部,还有……程墨亭此人……心思难测,他给你的庇护,未尝不是牢笼。”

      他一口气说完,便只看着她,似等待她反应。

      梁若鸢收起了那副玩笑的神色,认真点头:“知道了,父亲的手稿我也拿到了,指向的也是赵世安这条线,如果马宏钊当年沾染了漕运案,一定还会有线索。”她指了一下案上的东西,“程墨亭想利用我圣女的身份清理门户,稳定教众,我也想借他的势力和人脉查清旧案,目前看来,目标一致。”

      她走近他,抬头看着他低眸侧开的脸,声音软下去:“你放心,我知道分寸,程墨亭是盟友,但也只是盟友。”

      聂未晨回过头来,对上她的目光,她在寻求他的信任……

      “嗯。”他只应了一个字,自己知道再多说怕又收不住那点私心和别扭。

      他神色疲惫难掩,眉间还有未化的风霜,梁若鸢动手摸了摸他身上:“可有受伤?”

      “没有。”他摇了摇头,低头看向她触碰自己的手,睫毛投下的阴影盖住了他的眼睛,看起来像是受了委屈。

      梁若鸢双手停在他手臂两侧,不知还要说什么,手指轻轻摩挲着他透着体温的衣料。

      “护好自己。”他抬眼扫过她略显单薄的衣裙,眉头微蹙,“扬州今年雪大,夜里更是寒凉,出门时要多穿些。”他抬手碰了碰她的脸,“可记得城里有个暗桩叫渔夫?”

      “记得。”

      “若要寻我,便去找他。”

      “为什么不能直接找你?”她心里一跳,一把拉住他。

      他将她双手握在一起,裹在自己手心里:“我不确定我一会儿会在哪儿,但他们会带你来找我。”他低头吻了一下她交握在一起的手指,抬眼满是笑意。

      “哦,那好吧。”

      她勉强接受,他松手退后,背靠窗棂,咔哒一声,勾锁在他背后弹开。

      她无奈一笑,看着他翻出窗外,几个起落便消失雪夜中。

      他带来了的消息至关重要,为她安排了后手,吃了醋不高兴却隐忍不发,他恨得牙痒,却忍着,这个傻子……她眉头微微一拧,握紧了手里的几张纸。

      龙潭虎穴她不是没闯过,而如今明处有程墨亭这心思不明的哥哥,暗处,则有聂未晨这把永远指向她的敌人的刀,她心思定了定,吹熄灯火,和衣躺下。

      夜色深沉,门外风雪渐起,梁若鸢丝毫没有睡意,起身寻了件斗篷披在身上。

      她将梁渝留下的手稿与聂未晨带来的名册反复对照,一条条线索逐渐清晰起来。

      十四年前,苏州的盐税和官银都出了问题,父亲追查中遭人构陷,先帝顺水推舟要梁家做替死鬼,可来查抄她家的却有瓦剌的血狼卫……

      天亮透时,她换了一身利落的衣裙,一开门,便见正在庭中品茶的程墨亭。

      “义兄,”她微微一愣,脸上堆起了好奇和讨好,“我既入了教,总不好对教务一无所知,今日可否去瞧瞧咱们在扬州的产业?也让我这圣女见识见识,教众们平日是如何为我教圣莲效力的。”

      程墨亭动作微微一顿,抬眼看她,眸中笑意一闪而过。

      他放下茶盏,拿起一旁搁置的扇子,扇骨明显带着暗器,轻轻敲了敲手心:“妹妹有此心,自然是好……也罢,今日便带你去转转。”

      他应得爽快,纵容有加,仿佛他真是她的兄长。

      两人出门,穿行在扬州街巷间,程墨亭带她去了几家茶庄、绸缎庄,皆是门面光鲜,客流如织。

      梁若鸢扮作随意,却见其中账目笔笔清晰,盈利丰厚,显然是白莲教明面上用来洗钱和维持开销的正经生意。

      梁若鸢一番赞叹,可真正的线索绝不会摆在这些明面上。

      “义兄,”她揉着额角,抱怨道,“这些大铺子看着是热闹,账目也清楚,只是人多嘈杂看得我头晕,有没有……更接地气些的地方?比如,供咱们自己人米粮的铺子?我母亲教过我,故而我对这类简单的内宅账目反倒更熟悉些。”

      程墨亭明白她的意思,唇角微勾:“妹妹倒是顾家。”

      他示意车夫转向,朝着城南更为嘈杂的街区去。

      两家米行、一家布庄,梁若鸢看得仔细,跳过掌柜汇报,查看了些出入库记录和往来账册。

      她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目光扫过密密麻麻的字迹。

      不论她要看什么,程墨亭都吩咐掌柜去取,在旁亲自为她斟茶。

      “妹妹可看出什么了?”

      梁若鸢合上最后一本总账,他微微一笑,慢悠悠地开口。

      梁若鸢端起已凉的茶水,脸上满是困惑:“这几家铺子,营收与库存大致对得上,供奉给总坛的份额也清晰,只是……”

      她顿了顿,指尖点向账册几处用特殊朱笔略微圈注的地方:“这几笔,时间跨度长达数年,名义上是各地的特殊供奉或功德,数额却远超寻常,来源却只标注了外埠……诚意之士,去向更是含糊,只在内部流转中标记为养莲金,最终……似都入了一个总账,由一位姓陈的香主统一协调。”

      她看向程墨亭:“想来这位陈香主定是能耐不小?这么多年来,经手巨额功德,竟从未有人细究过其具体来源和最终用途?还是说……教中规矩,对此本就无需深究?”

      程墨亭动作一顿,眼中讶异很快化为玩味。

      他合上折扇,神情意味不明:“妹妹真是……心思缜密,这位陈香主,确是我教老人,负责协调部分特殊供奉已有多年,一向……稳妥。”

      梁若鸢心中冷笑,扮作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原来是教中老人,那想必是极可靠的……是妹妹多心了。”

      她低头再看账目,掩去眸中一瞬锐光。

      可靠?怕是太可靠了,可靠到能与马宏钊暗通款曲,可靠到能将这些来路不明的银子玩弄于股掌之间。

      她将那几册关键账目收了起来,案上几本,是从另一条街顺来库房册子。

      程墨亭转身道:“圣女归位,需重启祭坛,祈求圣莲庇佑,澄清玉宇……召集教中所有掌事,重启白莲祭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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