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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平阳鬼祟(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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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
酣然大睡中的王二麻忽感身子冰冷难受得很,半睡半醒间他好像发现有道身影站在床前。
他被吓了一跳,立马清醒不少。
他坐起身子眯起眼睛仔细瞧去,那人飘飘悠悠的,悬在空中。
她浑身湿哒哒的,不住有水往下淌,“滴滴答答”洇湿地板,水痕宛如蜿蜒游走的小蛇般一直淌到了王二麻那处的地板上。
她长发湿漉漉的,紧贴低垂的脑袋,就那么直拎拎地飘在他床边。
王二麻瞧不大清楚,本想看看是不是有人装神弄鬼,而那“人”就在他面前,他存了心思也不敢动。
也不知是夜半寒凉被冻着还是害怕,他抖若筛糠。
“滴答——”
“滴答——”
“滴答——”
那“人”缓缓飘上前,更令王二麻三魂不见七魄,魂直勾勾地往外跑。
他篡着手里被子不停往后退,直至抵到墙边退无可退。
若是平常,他大可以为自己壮胆喝退这梦中鬼神。可如今不同,令他颤抖不已的,是她惨白惨白手腕上歪头耷拉的绳编结!
那绳编结浸了水,早已失去往日鲜活,一副可怜又可怕的样子,就这么,摆在他的面前。
他不会认错!
是她回来了!
王二麻对她竭力嘶吼:“你不是死在河里了吗!你不是早就死了吗!我亲眼看见你沉了下去的……”
他喃喃自语着:“不可能……不可能的!我亲眼看见你死了的……她怀里抱了个石头,附近又没有人,怎么可能还活着!”
“对!她早死了!我干嘛要怕她?”
王二麻不断念叨着,直至他真的说服自己她早就已经死了。
于是,原本害怕、惊惧的王二麻随之涌来的便是一阵恼羞成怒。
“臭婊|子,活着就讨人嫌,死了也不安分!”
“安安心心跟着我不好?非要挣扎!自找死路!”
“……”
在他不断咒骂时,周遭忽然变得阴冷。
他感觉自己如坠寒冷刺骨的水中,潮湿又阴暗的环境令他十分窒息。
湿气逐步蔓延至他的床上、被子里,叫他不由得甩脱了被子,靠在冰冷阴湿的墙边。
“水里好冷……好黑……我好害怕……”
“……”
她无限接近王二麻,随话音落下忽然吊起头颅,吊眉怒目瞪着王二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贴上他。
两人面对面直视下,余小敏那张泡白发胀的脸挤上他的脸,他从她的瞳孔里看清自己涕泪纵横的可怜模样。
与此同时,王二麻感觉自己好像无法呼吸了。明明是在自己家,他为什么会觉得在水里?
他想要憋气,可于事无补,他只能慢慢体会到被水淹死的窒息与绝望。
“你来陪我吧……”
被溺死后,他从惊吓中醒来,一阵后怕。
他怎么会梦到那个女人?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早死得不能再死了。
王二麻这才意识到他根本就不在自己的床上,他在那条河道旁边!
他怎么来到这里了,这……是那个女人死的地方,不对!这里死了这么多人!
不对!是余小敏杀了他们!
他脑子里一下蹦出许多零碎线索,可他来不及思索,赶忙想爬起来,远离这片河。
此时,在他身后的李也君一脚踹倒他,狠狠踩着他不让他挣扎。
她朝着河道喊道:“余小敏,王二麻我给你带来了。”
起初,水面波澜不惊,而当一些字从她口中冒出来后,河水不再平静,反而泛着急剧的水花,余小敏缓缓从水里现身,伴随着“淅淅沥沥”的水声。
他们还是第一次见余小敏,她衣衫破烂,长发披散,清秀的脸上是散不去的阴霾。
余小敏出来时,冷眼睥睨他们:“王二麻在哪?”
还不待他们回答,她便一眼看到被踩在脚下的王二麻,满脸阴骘。
李也君踢了踢脚下的人:“喏,在这呢。”
她双眼瞬间眯起:“给我偿命!”
她湿漉漉的长发如林间锁定猎物的毒蛇,力图一击毙命。
王二麻亲眼看到死后化鬼的余小敏,早就吓得腿软,如今更是魂飞九霄没了半条命。
李也君念起口诀,她与王二麻之外陡然张出一个盾,余小敏的发丝触碰到盾后如灼烧般撤回攻击。
她面色不善:“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既然要护着他,那你们和他一起去死吧!”
刹那间,她幽黑的眸子泛起猩红。她双手挥起,于是整条河道的水被抽起来化作一条条水鞭,劈向三人。
李也君脚下还踩着罪魁祸首,不敢轻举妄动,她御起口诀加强身外那个护盾。
而沈时川闪避开后,捏着一道黄符,抬手间一条火龙冲向余小敏。
余小敏躲避开后,李也君道:“净化或者镇压,你选一个。纵你有千般委屈,也不该戕害那么多人。王二麻不行人道,自会有人收拾。”
处于暴怒下的余小敏一心只为报仇,她听不进那么多:“他的命我势在必得!”
此话一出,她的攻击更加迅猛了。
李也君将王二麻处理好后,喊了沈时川一声。于是他边躲避攻击边靠近李也君,他燃烧一道符为自己与李也君设起一道保护圈。
她掏出一沓黄表纸,咬破指尖开始画符。
行云流水间,那一张张符纸画成后开始生效,不由地飞向余小敏。
余小敏望着围着自己一周的符纸想击碎却发现这些符仍旧完好无损。那些符围绕她飞速打转,李也君双指合拢,举在眼前:“起!”
骤然间,那些符往上飞旋逐渐合拢,直至聚在一起,汇为一个点。
下一瞬,一座虚幻而成的金色宝塔从余小敏身下显现,逐步往上爬起。
见状,余小敏想立即飞出金色宝塔外,却发现自己根本逃不出无形桎梏。
塔顶与宝塔成功咬合,她被镇压在塔中,发出凄厉的尖叫。
那声音刺耳极了,王二麻的耳朵缓缓溢出血,生生被震晕过去。
李也君与沈时川早有防备,因而还能保持较好的状态正视眼前的余小敏。
她成功困住余小敏后,冷声道:“净化或者镇压,你选一条?”
镇压则生生世世不得自由,净化或许还有一条出路。
被困的余小敏不甘心,但她别无选择,只能伸出一条胳膊挣扎着朝着李也君道:“我要转世……”
她不要因为被王二麻害死后终年如一日般在暗无天日的水底度过生生世世……她不要用自己的永生永世来偿还这一世……
她不甘心呐……
她惨白的面容八字眉高高拧起,痛苦不已,到最后竟然发出低低呜咽声。
听到她的答案,沈时川目光移向李也君。
余小敏怨气深重长久不散又杀了那么多人,强行转世只会让她灰飞烟灭。
他安静注视李也君,而她心无旁骛,盯着面前痛苦挣扎的余小敏,一脸坚定。
“你放心,王二麻会为他的罪行而忏悔的!”
余小敏还是坚持着:“我不要他忏悔,我要他死!”她又望了望昏死过去的王二麻,眼底流露出深深的憎恶。
李也君笑了笑:“此等人渣留在世间也是祸害,答应你便是。”
见她一脸笃定,余小敏无话了。
良久,余小敏问:“我阿婆可还好?”
李也君眼底隐隐闪着一抹温和:“她一直都怕你过得不好。”
一想到年迈的阿婆到现在都还要为了她而操心忧劳,余小敏的身子如秋日里飘落的黄叶发抖不已。
她无法向阿婆交代,她也不能拖着憔悴容貌去见阿婆,她更无法手刃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她好恨……好恨……好恨……
………………
余小敏闭上眼,默了默,答:“我跟你走。”
李也君拿出一个瓷盅,见余小敏迟迟不来,想来还是因为执念,便道:“放心吧。”
她最终点了点头,飘飘悠悠飞了过来。
待她进入瓷盅前,李也君忽然出声:“慢着。”
余小敏不解,睁着幽黑的眸子望着她。只见李也君伸手拿出一枚五彩绳编结,道:“这是阿婆留给你的。”
她上次拜访余小敏的外祖母时,见她祖母手里一直摩挲着一枚编结,便讨了来想着何时交给余小敏。
余小敏原先以为鬼神无法接触凡人物件,可当她颤抖着双手想碰触一下时,她结结实实摸到了那枚编结。
她终于扬起笑容:“谢谢。”
她珍重地抚摸手里鲜艳的编结,不住道:“阿花……阿敏对不起你……”
她无以为报,便将身体里的碎片取出来交给李也君,随后飞进了瓷盅里。
沈时川凑了过来,问:“你当真有法子让她转世?”
李也君原本也是不信的,但之前去密宗互相交流学习时,她偶然发现了一本典籍。
那本典籍详细记载了各种妖以及魂魄。
她被深深震撼到了,以至于她特意了解到写出这本典籍的人是密宗一直都引以为豪的弟子天一。
李也君仔细回想那本典籍,缓缓开口:“可以将她送至普安寺度化。”
既然她有法子,沈时川便不再多言。
李也君道:“你也别闲着,那么多亡魂等着呢。”
沈时川道:“怎么样样我来,你不是也上过课吗?”
当初被派去密宗学习,他们也都学了密宗的术法,可以捕捉散逸的亡魂。
开玩笑,怎么什么都是他来?
李也君露出神秘的笑容:“那些课我都不合格。”
她没说谎,原主对这些确实不感兴趣,当然也没有认真学。
沈时川:“……”
无奈,只能由他召集这些亡魂。
将余小敏的事情解决后,她忽然对王二麻与余小敏争吵一事而感到好奇。
就连当初邻居都说骂王二麻他也毫不在意,那究竟是因为什么才会让他和余小敏争执起来。
沈时川有了想法:“你还记得你之前无聊时跟我说过,你盯梢王二麻时他拿出过一个盒子吗?”
她点了点头,不错,妆奁是只有女子才会拥有的。
她脑海中缓缓浮现出一个想法:“会不会是他偷别人家东西被余小敏正好撞见了?”
那妆奁华美不凡,想来定是贵重物品。而余小敏撞破他偷窃,依照她的个性,她定然会公之于众。
一旦他偷贵重物品的事情被发现,那等着他的将是牢狱之祸。
于是,为了封口,他将余小敏掳走以后杀了。
她忽然理解几分余小敏了。
沈时川大步流星,直直往永明巷的方向走去。
他道:“你不是答应过余小敏,要王二麻死吗?”
那便去搜出他的罪证。
他们光明正大,引得周遭邻居纷纷侧目,直至他们从王二麻住所里拿出了罪证,大伙才想起来之前一件事。
有一户人家,家底还算殷实,不喜热闹于是便搬来永明巷里,一来二去也和巷子里的老居民们成为友邻。
不过有一日,女主人十分珍爱的妆奁不见了,还拜托乡里人都找找,这么多年一直无果。
这不会就是吧,他们心想。
后续便是那位丢失爱物的女主人怒不可遏,当即向衙门报备。
李也君生怕门子偷懒耍滑,开玩笑道:“你们要是不秉公处理,我可不敢确定我会不会往上说。”
这话一出,他们哪敢不办,立马拖着王二麻进去了。
想来那位女主人也不会轻易饶过他。
沈时川叉着腰,理直气壮问:“你那迷香哪来的?效果还不错。”
他们当时计划吓一吓王二麻的,谁知他自己心里作祟,全数供出。除此之外他吓得下身都湿了,还鬼喊鬼叫的,惹得沈时川一阵嫌弃。
她僵住了,心想:那可是我摇骰子摇出来的好宝贝,当然好使了。
不过这话可不好回他,于是她搪塞道:“哎呀,那是我无聊时随手调制出来的迷香,我也不清楚怎么调的。”
耍无赖果然好使,沈时川憋不出一句话只能道:“行吧。”
此后半天,二人无话。
她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终于想出来个话题:“镇长邀请我们参加彩衣节。”
他直视前方,“嗯”了声后问:“怎么了?”
平常的沈时川俨然是一副翩翩公子形象,尤其他不带感情,寡言少语时,像极了谪仙人。
李也君莫名地又看了两眼端庄沉稳的他,重复道:“镇长邀请我们参加彩衣节!”
他淡淡问了一句:“怎么了?”
随后,他滞住了,猜疑道:“你要去?”
她反问他:“难道你不去?”
他沉默了,他确实不想去。
不过她都说好几遍了,他就算说自己不去怕也是被她拎着去。
一想到上次她两次将自己拍进河里,他违心道:“怎么不去?”
此话正中她的下怀,她欣然道:“那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