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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他是我儿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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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临渊可不是突然“良心发现”,更不是对慕川有什么“慈父之心”。
东都城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常日里发生点儿什么事儿,几乎逃不过陛下的眼睛。
前些时日,城中流传出“水沟长银子”的谣言,慕临渊起初也以为是百姓们闲来无聊,以讹传讹罢了。
可是,锦衣卫回禀,一连三日,临近宵禁时,总有大宗货物出城,所挂徽旗隶属不同商会。
这本也不算什么怪事,之所以会引起锦衣卫的注意,是因着这些大宗货物,皆是粮食。
要知道,最近天气不好,阴雨连绵,时断时续,就好似那天上的神仙们踢翻了天池水一样,总也下不停。
这样的天气,若是赶得急,运送些不怕受潮发霉的物品,倒也合情合理,可若是硬要在此天气里运送粮食,但凡有些常识的商会都不会如此行事。
多日大雨导致官道格外泥泞,大部分车行都将出城的计划延期了,是以,这几天冒雨运货的商会车队才会如此显眼。
某日夜里,商会马车出城,恰巧撞上了回城的聂循。
聂循端坐马上,疾驰入城,与商会的车队擦肩而过,眼尖地看了眼泥泞的土地上留下的车辙。
若按照马车所拉的麻袋数量,以及每只麻袋所装的粮食斤两来算,这车辙会不会太深了些?
商会都有正规齐全的通关文书,货品检查无误,且与文书所列相符,即可出城,即便是城门守卫,也不能无故扣押。
聂循微蹙眉心,在城门口勒停了马匹,隔着雨帘,看了眼缓缓行远的车队,遂便离开了城门。
没过几天,禾丰镇发生地动,波及东都城,震塌了大皇子府。
这些事看似毫无关联,可一旦串联起来,便似一张缓缓展开的网,不得不令慕临渊警觉。
加之,城中逐渐流言四起,那些“德不配位,降下天惩”之类的言语,如一根根针似的扎着慕临渊敏感的神经。
府邸塌了不是吗?那就修!
工部也懵了,原想帮着大皇子修个府邸庭院,弥补一下之前水沟排污不净的过失,人家再怎么说都是龙子凤孙,皇室血脉,陛下再不待见,也不是他们这些吃俸禄的官员得罪得起的。
没想到,上赶着献殷勤竟会发现一处暗道!
且不止是暗道,暗道一头连接着一处好大的地室,而另一头,一眼望不到,不知通往了何处。
皇子府邸中有暗道,此事可大可小,眼下工部奉圣令办差,可不敢包庇隐瞒,当即把此事呈秉了上去。
不出半日,锦衣卫便入了大皇子府。
自打工部来,慕川便知大势已去,既然拦不住,便也只能接受与面对了。
他泰然自若地坐于堂屋中,煮茶自弈,看似平静无波,实则内心如烈火焚烧,脸色也逐渐灰败苍白,少壮的年岁却显出日暮黄昏之态。
聂循入了大皇子府,先去堂屋拜见大皇子慕川。
他客气有礼的冲慕川行了一礼,慕川却似没听到没看到一般,如一尊雕塑似的盘腿坐于棋盘前。
聂循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出了堂屋。
大皇子府中藏着秘密,这是目前为止所有人的共识。
至于是什么秘密,端看锦衣卫挖出些什么了。
聂循一手扶着腰间佩刀,带着人大踏步地入了地室。
冷厉的眼眸只淡淡一扫,吩咐属下盘点此间金银数目,而后直接带着人,深入了那条狭窄悠长,不知尽头的暗道。
此暗道的宽度只能供一人通行,若两人并行就有些拥挤了。
聂循来之前,已有锦衣卫提前深入,扫除了暗藏的机关,此刻比南星当夜前来可安全多了。
整个东都城的地形图皆在聂循的心中,他带着人在暗道中慢慢走,边走边以步伐丈量,几步后转向了哪里,又过几步后,再转向何方,人人做到心中有数,且有锦衣卫落笔成图,核对无误。
此暗道的长度令所有人感到意外,虽说他们走得不算快,可也走了小一个时辰,还未见尽头。
聂循更是越走,眉心拧得越紧,一直走到前无通路了,众人方停了下来。
身后边走边画图记录的一名锦衣卫,看着手中的简易地图,皱眉道:“头儿,这……若这条路再往前挖的话……”
剩下的话,他未敢说完,小心地觑着聂循的脸色。
聂循未发一言,抬手摸上暗道尽头的墙壁。
此处的土质是新的,许是前不久才挖过,而方一进入的地方,土质夯实,已有些年头了。
这条暗道,少说得有七八年了!
聂循眼眸深邃,眸光越来越冷。
他在心中反反复复地复盘这一路走过的路线,都确认无误——这条路再往前挖一里地,就能挖到安定门内了!
众人心中不免发沉,皇子府邸中有暗道,本就是一件极为敏感的事,若说是自家防火防贼防刺客,或者以备不时之需,从府中挖到了府外的街道上,也能勉强敷衍过去。
可这暗道兜兜转转大半个东城,直接挖到了宫门内,是如何都圆不了了,陛下又还没老糊涂!
大皇子慕川,一个“忤逆犯上”的罪名是跑不了了,更严重的,便是“意图谋反,篡权夺位”,端看陛下如何想了。
此刻,身处暗道中,不止是聂循,在场众人都感觉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许是将有一场血腥会伴随着这场大雨,侵袭整个东州大赢。
***
果不其然,收到锦衣卫的回禀,慕临渊怒发冲冠,直接砸了乾明殿龙案上的端砚,碎裂声震天响,回荡在偌大的乾明殿中。
付寿春带领一众内监跪伏在地,不敢吭声。
陛下正在气头上,任谁都不敢在此刻多一个字,否则,龙之震怒,是要见血的。
慕临渊气得双眼赤红一片,鼻息粗重得呼哧作响,那满面虬髯都要气炸了一般。
付寿春怕陛下当真气出个好歹来,小心地抬眼觑着他的脸色。
他已有多少年未曾见过如此震怒的陛下了。
“陛、陛下,您息怒,龙体要紧啊!”付寿春小心翼翼地轻言出声。
慕临渊犹自喘息着,怒气翻涌,顶得他一阵阵发晕,心口似燃着一团火,想要将眼前的一切都焚烧殆尽,毁天灭地。
摔了端砚还不解气,甩手又将茶盏砸了出去,伴随着瓷器碎裂声,帝王的怒吼回荡乾明殿内外:
“好好好!朕养了二十几年,竟养出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来!好得很!逆子!逆子!!”
付寿春吓得心肝一个劲儿的颤,颤颤巍巍道:“陛下息怒,息怒啊!”
“那个畜生想做什么?嗯!?挖暗道挖到朕的宫门口来了?他想要谋反吗!!”
付寿春以头触地,实在不敢接这话。
谁敢说一句“不是”?
想想当真是后背都发凉,夜里各宫门会下钥,下钥后,不到翌日清晨是不会开的。
夜里宫门内只有少数禁军守卫巡逻,若是这条暗道挖成了,自大皇子府顺着暗道,可随意进出宫禁。
若是大皇子慕川当真有反心,寻个月黑风高的夜,顺着暗道源源不断地输入兵士,便可打禁军一个措手不及。
宫门下钥,想要向外求援,并非不可能,而是很耽误时间。
兵贵神速,战事成败的关键往往就在一个“快”字上。
若慕川利用这条暗道,抢占了先机,控制住了宫闱,不得不说,胜算还是很大的。
只要宫门一下钥,宫中众人便如锁入笼中的困兽,慕川可轻易“瓮中捉鳖”。
待到兵部反应过来,待到东都大营调兵救援,那可真是黄花菜都凉了。
这些关窍,就连付寿春这个老内监都想得到,以陛下的心智又如何想不到?
相比这条暗道,那满地室的金银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也难怪陛下会如此动怒!
慕临渊气得呼哧带喘,抬起的手都微微颤抖着,怒道:“去!传旨锦衣卫,即刻捉拿慕川……”
恰时,一个小内监小跑着入殿内,回禀道:“陛下,贵妃娘娘来了。”
慕临渊正在气头上,一听萧岚来了,当即怒道:“不见!”
小内监满脸为难,道:“陛下,贵妃娘娘说,您若是不见她,她就在乾明殿外长跪不起。”
慕临渊狠狠闭上眼,深呼吸着,努力地平缓自己的怒气。
良久,他缓缓坐到龙椅中,冷冷道:“让她进来。”
“是!”小内监战战兢兢地进来,又战战兢兢地出去了。
此番进来通禀,可真是将脑袋系在了裤腰带上!
付寿春忙利索的从地上爬起来,招呼着小内监们将那一地狼藉都清扫干净,又亲手为慕临渊斟了杯热茶。
这是二十余年来,萧岚第一回主动来乾明殿觐见。
自打得知大皇子府被地动波及,塌了庭院后,萧岚便食不知味,夜不安寝。
一种莫名的不安总是萦绕心头,一时担忧他有没有受伤,一时又忧心他被那无稽流言所扰,一时更是担心慕临渊会轻信了流言,降罪于慕川。
几番忧思折磨,终在今日达到了鼎峰,只因锦衣卫入大皇子府搜查之事,她也听闻了。
锦衣卫是干嘛的?但凡他们接手的事,就没好事!
萧岚耐不住心中担忧,终是来了乾明殿。
看着款款而入的萧贵妃,看着她眼底乌青、面色苍白,慕临渊的怒气不减反增,冷冷道:“爱妃前来,可是有事?”
平日里,慕临渊从不如此叫萧岚,总是“阿岚、阿岚”的挂嘴边。
如今这样的态度,萧岚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她面色无异,提裙缓缓跪地,叩首行礼道:“陛下,臣妾前来,为大皇子说情。”
慕临渊当真被气笑了,“爱妃如今当真是一点遮掩都懒得了。”
萧岚直起腰身,看向慕临渊,柔声道:“陛下早就知,臣妾一定会来,不妨就容臣妾将想要说的话说完吧!”
慕临渊还在气头上,无甚耐心,浓眉一拧,怒道:“你想说什么,朕知晓,可朕不想听!此番,慕川所犯之事,罪大恶极,罪无可恕!”
萧岚有些惊慌地摇头道:“陛下,他还只是个孩子,陛下为何总待他如此刻薄?!”
“刻薄?朕刻薄?”慕临渊霍然起身,迈步到萧岚的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地的萧岚,怒道:“你可知,此番锦衣卫在慕川府中挖出了什么?他藏匿了大量的金银,数目惊人!他手底下管着哪些差事,每年有多少进项,一个皇子府邸会有多少开支,朕心里有数,他就是干到老、干到死也不可能攒下那般多的金银!你来告诉朕,这些钱是哪来的!?”
萧岚唇瓣张合,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朕说他结党营私,中饱私囊,可有半分冤枉他?!这还不算,那个逆子居然在府中挖了条暗道,直挖到了宫门内!他想做什么?你来告诉朕!”
萧岚有些傻眼了,她只知锦衣卫去了大皇子府,便慌了神,压根还不知锦衣卫在大皇子府中查到了什么。
一条直通宫门的暗道,意味着什么,萧岚并不傻。
慕临渊沉出一口气,看着萧岚白到几乎透明的娇颜,到底是软了口气,道:“阿岚,此事朕不会徇私,定要给朝中上下一个交代。你回去吧,你还未出月子,本不该来,好生照顾小公主,朕得空会去看你的。”
本以为萧岚得知内情后会知难而退,不成想,她猛地拽住了慕临渊的龙袍下摆,急声问道:“陛下想如何处置大殿下?!”
慕临渊的耐心耗尽,狠声道:“你够了!后宫不得干政,朕要如何处置慕川,你无权干涉!”
萧岚急红了眼眶,怒而起身,瞪着慕临渊,吼道:“什么叫我无权干涉!他是我儿子!!”
这一声吼,似是吼尽了二十余年来压抑在心口所有的不甘与屈辱。
这一声吼,刹那间撕碎了慕临渊与萧岚长久以来看似和谐平静的关系。
这一声吼,同时扯掉了皇室的遮羞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