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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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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往独自坐在餐厅,一口一口喝着滚烫的姜茶。
脑袋里只有两点。
第一,三年前沈钧柘没认出自己。
第二,现在他也依旧没认出自己。
他讨厌自己,只是因为三年前在沪城,他凑巧碰到过她,而她滥情又花心。
直到冻僵的四肢都回暖,陈往开始搜寻他提到的那段记忆。
三年前……
毕业后,陈往进入江上集团。
那时候江上刚收购一个传媒公司,陈往被调去任职。
在传媒公司和穆江集团合作期间,穆江的男经理对陈往很感兴趣,陈往不好拒绝,就答应了他的追求。
却没想到,男经理当时并非单身,和穆江集团某位女高层不清不楚。
事情暴露后,陈往背上“知三当三”的骂名,合作也差点因此中断。
陈往记得这件事,倒不是因为男经理在陈往感情史中有着多么重要的地位。
毕竟成年后每一任前男友在陈往心里都不太重要。
她记得,是因为那年她因为这件事转正失败,还差点丢了工作。
……
云居一楼的桌上放着保温壶,陈往往杯子里加了点热水。
她还不想上楼。
楼上房间空荡荡的,令人心慌。
……
接着发生了什么?
接着她接到了奶奶庄翠的死讯。
那个节骨眼上,陈往请不了假,那意味着彻底失去这份工作。
所以当陈往终于熬过去,保下工作却失去转正机会时,她也失去了见奶奶最后一面的机会。
几天后,她乘飞机回到锦阳。
那天阳光万里。
吊唁、守灵已经结束,陈往赶到火化馆时,只见到了奶奶的骨灰。
谢客宴上,姑姑指着陈往,怒骂她不孝。
“陈往,我妈一向最疼的就是你,你呢?她花光所有积蓄送你读高中,读大学,你毕业后回来过几次?甚至她病危昏迷时念的不是我这个亲生女儿——而是你这个捡来的孙女,你呢?你呢?”
“你就是夺命来的,你就是个克星!克完你妈妈又来克我妈——滚出去,不需要你在这里装模做样!”
“哎哎——彤云你先别生气,别把自己身体伤着了……”
一旁亲戚为了体面,拽住歇斯底里的姑姑,却也向陈往投来厌恶和鄙夷的目光。
阳光很刺眼,陈往想。
只是面对这些有声或无声的谴责,她什么都没说。
却在当晚,带走了奶奶的骨灰盒。
大巴上,陈往抱着骨灰盒,接到电话。
“陈往!你把我妈的骨灰带哪去了?你是不是非要闹得她不得安宁?我们家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
陈往没听下去,挂了电话。
奶奶生前总说,死后想回到出生的村庄,希望骨灰能洒进家门口的河里。
陈往凭着记忆找过去,却发现高架桥耸立,大路旁早没了曾经闭塞的村庄的影子。
陈往在那里呆了一周,最后只能找了条最近的河流,把奶奶的骨灰洒了进去。
那条河叫作碧曳曲。
从那以后,姑姑一家彻底和陈往决裂,陈往也再没回过锦阳。
陈往这时候回忆起,自己答应梁月来川西旅游的另一个原因。
半个月前,她应酬完回家,鬼使神差地翻出宜川地图。
她趴在地上找了半天,突然看见那个熟悉的名字——
碧曳曲。
她晕乎乎地沿着河流走向比划,发现碧曳曲的河水,最终汇入了月亮湖。
所以……奶奶的骨灰,是不是也在三年前,随着河水,流到了月亮湖?
月亮湖。
陈往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
再过一个月就是奶奶的忌日。她坐在空荡荡的出租屋里,突然强烈地想去那里看看。
……
保温水壶见了底,陈往起身去厨房烧水。
何宇昊正在准备明天的餐食,见她进来,有些结巴。
“陈往姐姐,我……我来帮你吧?”
“没事,我自己来,你去忙你的吧。”
厨房里,陈往的思绪再度被沈钧柘占据。
所以,沈钧柘真的没有认出自己?
所以他讨厌自己,仅仅因为当年穆江集团和传媒公司的那场风波?
陈往洗杯子的动作顿住。
今晚反复在她脑中盘旋的那句话,再次携着一阵古怪的战栗席卷而来——
“玩啊,怎么不玩?”
“如果她想和我玩玩,说不定我也不介意和她玩玩。”
“咕噜咕噜”,水烧开了,往外冒着泡泡。
窗外是草原深不见底的夜,风声呼啸,将某种隐秘的想象吹进心里,悄然生根发芽。
陈往捕捉到了那句话深处的弦外之音,并从中汲取到一种危险的启示和可能。
像酷暑下口渴至极的人,忽然得到一杯水。
就算水里有毒,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喝下去。
等等——
她在想什么?
她想和沈钧柘谈……?
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惊得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下意识地感到后怕。
指尖用力掐进手心,刺痛感好歹拉回了一些理智。
陈往深吸一口气,推开厨房房门。
她想,她要么是醉了,要么是病了,要么是疯了。
何宇昊见状有些担心,“陈往姐,你没事吧?”
“你要是有什么心事,或者不开心的事情,可以说给我听……”
陈往笑得勉强,摇摇头,“我没事,只是刚才有点着凉而已。”
何宇昊信以为真,“那陈往姐我去给你找点药?你等等——”
他转身匆匆忙忙从柜子下面拖出药箱,翻找半天却没找到感冒药。
“我没事,没那么严重,”陈往拦住他,按下电梯,“我先上去休息了,你也早点休息。”
电梯门开。
陈往进电梯时,听见何宇昊在身后小声嘀咕。
“明天沈老板去村子里,让他再带点感冒药回来吧……”
房间里,何宇昊送的那束花被她随意放在餐桌上,明丽动人,陈往却毫无欣赏的心思。
她像失去所有力量和支撑一样倒在床上,拉过被子蒙住头。
苦笑一声,似乎是自嘲。
“陈往啊陈往,你怎么敢再打沈钧柘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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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一墙之隔,男人独自坐在阳台上。
夜风吹过,干燥又清爽。
旷野、星空、草原。
一切最自由的事物都呈现在眼前,但沈钧柘的思绪却困在小小的,一墙之隔的地方。
——隔壁的人今晚没有到阳台上来。
心里没由来地烦躁,沈钧柘抽出一支烟,夹在唇中,点燃,深吸一口,又缓而深地呼出。
他瞥见烟盒空了,这是最后一根,烦躁更甚。他干脆用打火机点燃了空烟盒。
纸盒在夜风中蜷缩燃烧,火舌舔舐过他的指尖。
他却像感受不到痛一样,直到火焰快烧尽,才神情寡淡地将盒子扔在阳台地上。
最后一点火星熄灭,阳台外有风,黑色的灰烬即将被风吹走。
沈钧柘双手插兜,上前一步踩住,然后用纸巾包起,扔进垃圾桶。
他是真的闲得发慌了。
手机恰好就在这时候响起。
沈钧柘拿出来看了一眼,接通。
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从另一端传来。
“不查不知道,我就说看她脸怎么这么熟悉,结果突然想起高中也有个叫梁月的女生,原来就是她?你查我们百八十年没见的高中同学干嘛啊?”
程南泽似乎在夜店,周围音乐声巨大,轰得沈钧柘耳膜痛。
十分钟前沈钧柘打来电话,让他帮忙查两个人。
“而且你知道我怎么查到这个人的吗?我他妈一查,发现她居然签在你家新收购的MCN里面,还是个小网红。”
程南泽说着,放大了照片,语气惋惜。
“确实还挺漂亮的,怪不得那公司最近力捧她,高中时怎么没发现?”
沈钧柘没说话。
他站在阳台旁靠着栏杆,视线投得很远。
之前龚贺提过陈往有个“网红朋友”,关系亲密。他不方便直接问,便让程南泽试试,没想到真是梁月。
还以为她转学后就和沪城中学的一切断了联系,没想到两人至今仍是朋友。
原来只有他,被陈往从生活里剔除得干干净净。
蓦地,沈钧柘讽刺般勾了勾嘴角,“那个电话号码呢?”
顾潇潇用车载蓝牙时,孙旭的来电播报过,并不难记。
“号码也好查。”程南泽语气轻飘,带着卖弄,“穆江集团登记信息里有,他是曾经合作过的江上集团分公司里的一个小经理,叫孙旭。”
“不过你查他干嘛?有什么问题吗?”
问完,程南泽又觉得不对。
“你现在都不在集团里了,就算有问题也不归你管吧?而且他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HR……”
以前集团里各种明争暗斗,程南泽没少帮忙,算是沈钧柘独有的信息渠道。
但程南泽从来没查过这么无足轻重的人。
江上集团?
沈钧柘心里默默把这名字过了一遍。
“喂,问你呢大哥,真把我当工具人啊?用完就丢?”
沈钧柘不咸不淡打断他的抗议,“能通过公司关系查到相关的人员吗?”
“可以是可以,”程南泽顿住,“但他已经离职了。”
“无所谓,找到后直接发我。”
“行。”
程南泽应得干脆。
“不过真不能告诉我,你查他们干什么吗?”
查他们干什么?
沈钧柘被问住,他后腰靠着阳台的栏杆,手肘撑在一旁的平台上,借着屋内的灯光看向隔壁。
隔壁的阳台没开灯,屋内隐隐约约有人影晃动。
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可能他就是不想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想把陈往过去的生活全部翻出来。
沈钧柘声音不咸不淡。
“可能为了好玩吧。”
正准备挂电话,程南泽试探的声音传来:“我记得……梁月以前跟陈——那个谁,关系很好?”
他小心翼翼地避免提起那个名字。
沈钧柘却并不意外:“陈往?”
“我去——对,怎么,现在看开了?”程南泽难掩惊讶,“以前一提到她,你就……”
就像被人按下暂停键,连呼吸都停滞,脸色发白。
偶尔会突然失控,但更多时候只是沉默。
很长时间的沉默。
程南泽没再说下去。
“你继续查孙旭吧。”沈钧柘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说不定查出来,会发现他和陈往关系也很好。”
程南泽:“???”
“不是,你这把我搞糊涂了,什么意思?”
“那归根到底你是想查陈往?不至于吧大哥,这么多年了,你查她干嘛?说不定早结婚生孩子了,说不定都死了,又说不定都不知道在干嘛了……”
程南泽在听筒里喋喋不休。
“说了,好玩。”沈钧柘挂掉电话。
他不是一个爱抽烟的人,以前带烟多半是为了应酬。但陈往来了之后,沈钧柘发现最近抽烟的频率变得非常高。
他又想起半个小时前和龚贺的那场争吵。
原本他已兴致缺缺,准备离开,却在一片寂静中捕捉到一丝不和谐的声音。
循声望去,视野中闪过一抹熟悉的绿色裙摆。
瞬间,一个他自己都未曾预料的想法闯入脑海。
他说:“玩啊,怎么不玩?”
最后一支烟也抽完,沈钧柘在栏杆上摁灭烟头,他漫不经心地把它扔到垃圾桶。
——他放出一个饵。
现在,只需看她会不会上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