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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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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题在龚贺那里早已拐了十万八千里,他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沈钧柘在问什么。
“谁?哦……陈往?”
龚贺语气里带着明显的疑惑。
“怎么,你没看出来?”
在她朋友的描述中,龚贺对陈往的印象是温柔,但饱受生活摧残的温柔娇花。
沈钧柘刚好就是这一眼跟陈往对上了视线。
这一眼,让沈钧柘想起几小时前加油站初见的那个瞬间。
那个消失在他世界里整整十年的女人,就那样毫无预兆地再次出现。
她推着行李箱站在加油站的角落,衣着精致。五官长开了,以前脸颊稍带的肉感消失不见,身材也出落得曼妙有致,比十年前更加漂亮。
她打电话时表情柔和,眼角的笑意像漾开的水,比十年前更温柔。
然而几分钟后,沈钧柘就发现他想多了。
电话对面好像是她前男友,陈往脸上带着客气的笑,说出口的话却丝毫不客气。
一会儿“万艾可”,一会儿“性无能”的。
听得沈钧柘咂舌。
刚失去她消息的那年,沈钧柘曾无数次设想过重逢的场景。他一度以为再见面的那天,他会失控,会毫不犹豫地走到她面前,执拗地向她要一个答案,质问为什么。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等她又真正地站在他面前,一切却并没有按照当年他所设想的发展。
他只是下意识地点燃一支烟,克制住了上前的冲动,沉默地站在远处,看着她鲜活而陌生的一切。
少年时代的心动,总被青春的滤镜无限放大,其实根本不似想象中那么痛彻心扉。
时过境迁后再见面,心头涌上的更多是一种生涩的滞胀感,以及猝不及防的荒唐。
一举一动都落在他眼底,沈钧柘忽然发现陈往于他而言,跟陌生人无异。
……
沈钧柘低头,喉间溢出极轻的嗤笑。
电话那头的龚贺很是莫名:“你笑什么?”
想起龚贺刚才说的要把旅行社做大做强,沈钧柘不着痕迹地转开话题。
“我估计你把云居做大做强有些困难了。”
他语气平淡不惊。
“人姑娘刚说,要投诉我。”
龚贺:“???”
沈钧柘:“说不定比在网上美言你来得更快的,是她顺手给你写个千字差评,挂上各大平台。”
龚贺:“……”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
“那她说要投诉你的时候,你是怎么回的?兄弟,你别告诉我你就干听着?没补救一下?”
沈钧柘似乎真的很疑惑,“补救什么?”
对面瞬间传来痛彻心扉的哀嚎。
“兄弟——哥!我叫你哥行吗!我知道临时抓你去接人是我不对,但我这不是实在走不开吗?回来我摆火锅谢罪!但你得对人姑娘好点啊!温柔点!体贴点!算我求你了!”
他的这番哀嚎不算毫无作用。
毕竟沈钧柘嫌吵,把手机拿远了些。
等到对面的人嚎完,沈钧柘非常没同情心地挂断电话,抬步向车子走去。
原本两个小时的路程,因为堵车,已经耗去四个小时。
外面的夕阳渐沉,给天边一切都镀上一层金光。
远山是金色,草地是金色,就连向陈往走过来的沈钧柘也带着一层耀眼的光,耀眼得短暂间让人恍惚。
草原上不知名的野花随风摇曳,空气微甜。
而他拉开车门坐进来的那一瞬间,风带着花香,裹挟着他身上那股陌生的雪松气息一同窜入鼻腔,冷静又冰凉。
陈往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沈钧柘坐上驾驶座,看见陈往正安安静静地坐在副驾上,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手机屏幕。
听见他上车的动静也没抬头。
陈往半张脸的侧影,猝不及防地撞进沈钧柘记忆深处。无数个阳光倾泻的午后,喧闹的教室里,他也曾这样悄悄注视过她的侧脸。
她总是那样认真专注。
时而遇到难题,会无意识地撇嘴,那时还带着点婴儿肥的脸颊会鼓起来……
看着很可爱。
记忆里回忆清晰,似乎十年前无数小心翼翼的心动也顺着这样重叠的瞬间,再度蔓延上心头。
沈钧柘有些厌烦地蹙了下眉,猛地移开视线。
就这样吧。
既然她装作不认识,那他也可以。
装作不认识,对谁都好。
沈钧柘的视线从陈往身上收回,冷冷扫过窗外停滞不前的车流,落在远方无垠的草原与起伏的坡地上。
突然一个带着明确报复意味的念头猛地攫住了他——
既然她当年能那样干脆利落地消失,如今又装作陌路,那他何必客气?
他唇角勾起几不可察的冷笑,透过后视镜,看向小女孩。
“梅朵,”他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还晕车吗?”
这句话,像只有两人能懂的讯号。
梅朵当然不懂沈钧柘暗藏的机锋,从贪玩的角度出发,她眼睛倏地亮了,甚至兴奋地在座位上弹了一下。
“不晕!一点也不晕了!”
陈往尚未理解这突如其来的兴奋意味着什么,就见沈钧柘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
下意识遵循着“高效”和“保持距离”的原则,陈往立刻表态。
“我不晕车。”
沈钧柘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讥诮。
陈往一愣,她说错什么了?
沈钧柘不再解释,指了指她的安全带,“系好。”
话音未落,在陈往全然来不及反应的瞬间,沈钧柘右手利落且近乎粗暴地一把将分动箱挡位推入“4H”。
下一秒,他单手猛打方向盘,脚下油门狠狠踩下,车子一转,蛮横地冲上了公路旁的草坪!
“啊——”
剧烈的颠簸和失控感瞬间将陈往吞没,她的惊呼被撞碎在喉咙里。
后排的梅朵却抓着安全带,闭着眼睛欢快地尖叫,“好玩,好玩!”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沈钧柘这一脚油门带着明显的发泄意味,强烈的推背感像一只无形的手将陈往死死摁在座椅上。
肾上腺素疯狂分泌,血液涌向头顶,眼前瞬间花白一片,连脖子都甚至差点扭到。
几分钟后,陈往的身体终于适应了车辆剧烈的加速。
刚从剧烈的眩晕中勉强找回一丝理智,就发现车子正垂直于原本笔直的公路,向不远处陡峭得令人心惊的土坡开去。
而比这更匪夷所思的是,就算看不到仪表盘,陈往也知道。
——沈钧柘的车速快得离谱。
狂风从车窗缝隙灌入,极大的风噪折磨着陈往的耳朵。
陈往觉得自己快被甩出去了。
那一瞬间或许是求生欲让她紧抓住头顶的扶手,她竭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
“——沈钧柘,你是在飙车!”
而始作俑者,稳坐在驾驶座。
不够,这不够。
沈钧柘的表情冷静,目光专注地盯着前方,薄唇抿成一条直线。除了踩到底的油门外,他通身透露着冷淡疏离与惬意自在两种矛盾的姿态。
仿佛通过这种极端的掌控和施加恐惧,才能宣泄出积压了十年的不满与愤怒。
他想将她也拖入这令人窒息的失控里。
窗外的草坪和道路以不正常的速度从眼前飞速掠过,车辆越来越偏离原本的道路。
直扑那座陡峭异常的土坡。
他究竟想做什么?
真正的恐惧攫住了陈往,但她的大脑飞速运转。她强迫自己冷静分析下来。
“沈钧柘——”
“停车,听见没有?你超速了!”
声音提高了些许,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但是回应她的,只是他喉间一声极轻的、几乎被风噪吞没的冷哼。
漫不经心得像这台车没有开到一百一十码一样。
其实这根本不算飚车,如果不是电子限速保护,沈钧柘会开得更快。
他笑笑,“草原没有限速。”
陈往只得闭上眼睛,压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感受,再度死死抓住头顶的把手。
而或许只过了一两分钟,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和飞扬的草屑,越野车总算停在了土坡前面。
飚车时间不算长,分动箱过热保护也还没有触发。
不知道是因为飙车,还是因为看到陈往脸色实在不太好,总之沈钧柘现在畅快多了。
于是在再度启动前,他侧头看向陈往,好心解释了一句。
“坐好,我们要爬坡了。”
陈往心猛地一沉。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那道近乎垂直的坡道,以及上面两道深深碾入泥土的车辙印。
手指紧紧抠着扶手,指节泛白,似乎每时每刻都做好了要跳车而逃的准备。
于是出于安全考虑,沈钧柘不动声色地扫过车门。
嗯,门窗全部是紧锁的状态。
陈往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的悸动,尽力维持着冷静的语调。
“我不建议走这条路。安全性无法保障。”
“原路堵死了,等到半夜也到不了。”
沈钧柘的反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一定有其他可以替代的路线,或者等待交通疏导——这种风险没有必要承担。”
“只有这条路。”
沈钧柘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陈往表情明显像觉得自己被戏弄了。
她回头想指着来路让沈钧柘回去,然而一看,发现堵死的路上后车紧紧咬着前车车尾,丝毫缝隙都没有。
他们方才驶离的缺口已然消失。
陈往:“……”
一股冰冷的怒意和巨大的荒唐感交织着涌上心头,但迅速被她压下。
抗议无效,退路已断,于是陈往再次看向那座土坡,目光锐利地评估着坡度和车辙印,然后她看向身边的男人。
少年时代的阳光轮廓早已被冷硬和深沉取代,此刻他身上散发着一种危险的、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喜怒无常?
察觉到目光,沈钧柘侧过头,高挺的鼻梁高挺,紧抿的唇线让他在侧光下显得格外冷峻。
深黑的深眸里藏着她无法读懂的复杂情绪,但绝无善意。
陈往试图用职业化的质疑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气氛。
“这就是贵旅行社承诺的服务质量和客户安全?”
沈钧柘闻言,懒洋洋地迎上陈往试图维持冷静的目光,声音有点像薄荷清酒,清冽冰凉。
“不满意?尽管去投诉。我等着。”
陈往算是懂了,沈钧柘根本没打算要和她好好沟通。
既然如此,也没有必要再浪费口舌。
陈往强迫自己呼吸恢复正常,在确认安全带没问题后,平静地看了一眼沈钧柘。
“那就走吧。”
竟然就这样同意了?
沈钧柘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收回视线,熟练地切换着各种模式,操作拨杆的动作流畅却冰冷。窗外,雨后潮湿的土腥气和青草味混合着车内冰冷的雪松气息,沉闷得令人窒息。
在越野中,这最多算中等难度的爬坡。
但她超乎预期的冷静无法给沈钧柘带来预想中的快意,反而让车内的空气更加凝滞。
沉默的对峙在蔓延。
他升起所有车窗,将外界隔绝。
深踩刹车踏板,到涡轮增压器起压后,沈钧柘迅速松开刹车,保持油门一半的开度。
他的眼睛瞳孔颜色很深,这时候却像看不见底的深潭,只是平静毫无波澜。
沈钧柘想,到民宿之后,他要抽支烟。
“那请你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