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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补魂(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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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进了杏雨楼,准备直接上二楼去曹丕一早定好的包厢。没想曹公子在楼梯口撞上了朋友,钟府的大少爷钟桦正也领着一般好友来此聚饮,看见曹丕甚是开心。
“子恒兄,数日不见,府上一切可好啊?”
“甚好甚好,子君近来可好?”钟氏是青州望族,钟颖更是交游广阔,同曹子建并称京都纨绔子弟之首,相府的几位公子中曹丕同他最投缘。
“闲散度日罢了,呃,这两位是?”钟颖还未到出仕的年龄,没见过天子,瞟到曹丕身后的重言和摩柯也不认识。摩柯人比较机灵,抢先一步自我介绍:“在下摩柯,这是我家公子韩醒。”
“啊,幸会幸会。以前未曾见过,听口音韩公子不像是本地人,不知籍贯何地?”
“呃。在下祖籍淮阴,后迁到洛阳,最近才搬到许昌来。”重言说。钟颖不是八卦的人,听了这些大概也就能估摸出重言的身份背景来,说了几句客气话后又转过来缠着曹丕:“子恒,上次你的楚霸王同我的金帅斗得难分难解,今日正巧,快来与我同席,咱们好好再比一次,定要分出胜负来。”
钟颖拉着曹丕不放手,其它人也跟着起哄,非要拉着相府公子一起玩乐。曹丕跟这些人一比,个性偏于敦厚了,推脱不掉,最后三个人一起被簇拥到了钟颖的包厢,先是饮酒赏乐,然后就开始聚众下注斗蛐蛐,气氛十分之火热。
重言经过曹丕一段时间的点拨,对这些王侯子弟们热衷的玩乐之道也有所了解,但远不及这些人热忱,于是只撑着头一边品酒一边旁观。杏雨楼的青梅酒的确是佳酿,口感清醇又不打头,几盅下去人不知不觉就醉了。他喝得很满足,醉意跟着睡意一块儿涌上来,正准备爬桌上睡会儿,腿被人踢了一下,抬头一看,曹丕在对面使眼色,要他趁乱出去。
等曹丕借口小解离开后重言也跟着走出去,在二楼转了一圈才看到笼着袖子站在门廊下的曹丕。
“你也醉了?”重言走上去问。
“嗯,这酒后劲足,出来吹吹风清醒清醒。”
重言抬头看了看天上,月色如水,柔柔的洒在江面上,临水照人,只见朦胧荡漾的阑珊灯火:“大好河山啊。”他叹了口气,这秀丽山川大好河山怎么就总是战乱不止分崩离析呢?
“大好河山。”曹丕点头附和。此时此刻他不知为何格外明白眼前这年轻天子的心声,又或许是心有共鸣。“父亲明日就要带兵北上亲解白马之围,若此战能胜袁绍,则中原烽火可熄,百姓安居乐业,社稷有福矣。”
“嗯,是。”
“你走吧。”曹丕笑了笑,忽然说。
“什么?”重言转头看曹丕,见他的神情是少有严肃,一副痛下了决心的样子。他笑了笑,知道曹丕这决定做得不容易。“公子要我去哪里?”
“战场凶险,陛下此去恐怕性命不保。”曹丕说,他是真心可怜这末世皇孙,不忍心见他就这样糊里糊涂地丢了性命。“不若放下身上包袱,就此离去,寻个清净之地平安度日。”
“知我者莫若子恒。”重言拍了拍他的肩膀。“可我若走了,丞相的诱敌之计怎么办?”
“父亲雄才大略,胜过袁绍数倍,必能另寻良策灭敌。”曹丕的话很有几分自我劝解的意思,他爱博贤名,却没正经地做过几件好事,今天难得起了救人一命的兴头,心里就有种无论如何都得做成的冲动。
偏偏重言不受他的情,好整以暇地道:“子恒过虑了,我对丞相还有用,他不会轻易让我丧命在战场上的。再说这种世道,哪儿还有清净之地可以立身?”
“我可是为了你好。”曹丕没想到他这样迟钝,忍不住皱眉。
“那就谢谢你的美意了。”重言说。曹丕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重言也不打算再就这个话题纠缠下去,搓了搓肩膀道:“外面太冷,我先进去了。”
“你不是一直想脱离曹操的控制吗,怎么白白放弃这个好机会?”回宫以后摩柯抱着剑站在重言床边问。
“要走也不必急在一时。”重言躺在床上,一手捂着额头有气无力地说,“以你的身手到了战场上我们何愁没有机会脱身,现在逃跑一则引人注目,二则白连累了子恒,他不过是一时冲动,等到真的因此失去世子之位时说不定会追悔莫及。”
“嗯,但也许他并不在乎世子之位呢?”摩柯思忖着说。重言发出一声短促的笑,长舒了口气道:“摩柯,你不识人性啊。他是现在是曹家的嫡长子,若做不成世子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这么孝顺谦恭一个儿子,曹操舍得杀?”
“但凡侯门公府,帝王之家,没有什么比基业传承更重要。我借居其身的这个人不过一介文弱,尚且能为了祖宗基业忍辱残存伺机反抗,曹操又怎么会舍不得一个儿子。”
摩柯撇了撇嘴:“真是愚蠢。”
第二天曹丕酒醒了,回想前夜自己做的事,果真生出点悔意来,既后悔也庆幸,还有点挥之不散的纠结。靠在床上寻思了半天,自言自语道:“他不肯走,难道是想投靠袁绍?棋艺如此了得,怎么人却这样糊涂。”
重言一早起来就打喷嚏,擦了擦鼻子对摩柯道:“有人在念叨我。”
“嗯,掌柜的每天看账本儿都要念一遍,你还欠他二十两银子,估计盼着你这次顺利战死沙场,好回去继续给他打杂干活儿。”摩柯边仔细擦着自己的宝剑边说。
“我是去旁观的。”
“不管你是去什么的该更衣出发了,丞相派来的人在殿外等着呢。”
东城门外,三军列阵,天子銮驾姗姗来迟。摩柯骑马随行,忽然听到身后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回首去看,却是一人一骑飞奔而来,越过他径直奔曹操的那儿去了。
“神驹啊,那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赤兔马?”摩柯盯着那马矫健的感叹道。马车内的天子闻言也探出头来看,看见马上的人跳下来正同曹操说话,老远都能感到一股浩然的英雄之气,也跟着感叹道:“那就是武艺天下无敌的关云长吧,丞相得他当真是如虎添翼,袁军的大将要倒霉了。”
“但丞相似乎没有要关羽随军出征的意思啊,你看他来得这样匆忙,又未着战甲,恐怕是来请战的。”摩柯说。重言仔细观察了一下关羽和曹操的言行,一个神情恳切,一个笑容敷衍,似乎是那么回事。
“丞相在想什么? 为了笼络关羽他不是费尽了心思吗,现在关羽主动请战他怎么反而不许?”
“丞相也是有脾气的。”摩柯笑得意味深长,他虽然在宫中当差,但相府的八卦知道得却也不少,“听说关云长得赤兔马后喜不可抑,直叹说有了此神驹后一旦得知兄长下落一日间便可相会,把丞相气得当场头风发作,其心之痛可想而知。”
“原来如此。曹丕公子挂念那匹赤兔马不是一天两天了,想必反应更加激烈吧?”
“那倒没有,倒是丞相帐下的武将们又嫉又恨,险些按捺不住去追杀关羽了。”
重言想起上次同曹丕下棋时他生闷气的样子,八成也就是为了这件事,再看看他此刻站在荀彧和曹操身后一副恭敬持重的样子,禁不住暗叹口气,年纪轻轻就懂得这样克制隐忍,所图不是世子之位还能是什么,幸好没让自己误了前程,幸好幸好。
天子銮驾到了之后曹操礼节性地向天子请示了几句,然后就宣布启程,果真没有让关羽随行。摩柯早有心要见识一下关云长的武艺,一路嘀咕着可惜可惜。重言回头去看身后的许昌城,正同一脸肃然的曹丕目光相遇,唇边忍不住露出一抹笑容,对着城墙下青衣华服的公子挥了挥手。曹丕眼看着他把头收回车中,神情才放松下来,远远地对着明黄色的车驾作了一揖,全当送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