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客栈之补魂》泗段锦

7、补魂（七）

　　延津渡口，曹操自然不会真的同天子一起观测什么敌情，他不过是想听天子多讲几句话，天子的声音好听。按理说他也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声音却奇特地带着种江南水乡的清醇和雅致，丞相自从注意到这点后，闲来无事便想多逗他说几句话，也算是乏闷军旅中的一点小情趣了。

　　重言并不知道曹操是出于这么无聊的原因让自己饱受江风吹袭，还在那儿忍着春寒谨慎答话。突然一阵喧闹声传过来，两人回头一看，之见天子的侍卫长不顾阻拦狼狈地冲了过来，刚靠近就跪倒在天子脚下：“请陛下为臣主持公道。”

　　“摩柯，发生什么事了？”重言看着鼻青脸肿的摩柯，既惊讶又想笑。摩柯于是就开始告状，把无故寻衅聚众群殴他的那几个军士往死里告。重言听了一言不发，这事他一点主都做不了，开口反而白白失了面子。好在丞相也皱了眉头，怒喝一声叫人把闹事的那几个军士押了过来，指了指摩柯骂道：“你们都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连陛下的侍卫长也敢打？看看，摩柯大人这么漂亮的一张脸就被你们打成这个样子了，不像话，拉下去军法从事！”

　　那几个军士觉得不公，也想辩解一番，可他们伤在内里，而且只是剧痛，具体又找不出伤口，远不及摩柯那张惨烈的门面具有说服力和震撼力，结果一人又挨了五十军棍，那惨叫声，许褚听了都觉得愧疚。

　　“你小子，少给我使这种坏，小家子气。”曹操回过头来骂许褚，戳了戳他的脑袋道：“半个时辰后本相要亲自率军增援文远和云长，你，留下来带领大军，护卫天子上路。”

　　“别呀，丞相，急先锋已经让关羽和文远做了，你就让我做前锋吧。”许褚知道自己闯祸了，腆着脸求情。但曹操偏就不许，最后真把天子车驾丢给了许褚，自己则领着精锐赶去支援张辽关羽。并且因为觉得天子最近越发得体，临走前还又许了个女儿给他。重言微笑着目送曹操走远了，转过头就开始叹气，现在这位曹妃就已经没把他放在眼里了，私会情夫满宫皆知，全不顾及天子颜面。又送一个来，自己怕是连皇宫那一小块天地都呆不下去了。

　　后路大军还没到白马胜利的消息就传了回来，对于关羽连斩颜良文丑两员大将的事许将军很是耿耿于怀，但也没办法，丞相传令要他前往官渡接应。

　　谁知道在官渡一呆就是小半年，袁绍大军急吼吼地一路从白马追杀而来，到了官渡后反而不急了，天天屯在对岸不知道想做什么。袁绍不动，曹操也不动，双方就这么虚耗光阴，结果关羽耐不住无聊被耗走了，后来听说对面的刘备也跑了，再后来曹营缺粮少米，士兵困顿，大家的日子都开始不好过了。

　　“受不了了，袁绍是来郊游的嘛，三个月了还不发动总攻，领着数十万大军就这么小打小闹，也不怕被老家的女人们耻笑。”摩柯啃着粗粮馒头抱怨说。“害得本公子要天天啃这种粗糙的馒头。”

　　“想吃好的，去丞相那里讨吧，现在全军上下大概只有丞相帐里有白米饭供应了。”重言翻着书淡淡地说。

　　摩柯点点头表示了解，又忍不住道：“我好歹是天子的侍卫长，你说他怎么好意思就给我吃这种没滋没味的东西？”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再过两天战马都该宰来吃了。”
　　“真的？战马都留不住还打什么，不如撤军算了。”

　　“你也觉得应该撤军？”
　　“废话----”摩柯答了以后才发觉不对，这说话声来自门口，显然不是重言的声音。抬头一看，却是丞相本人掀开帘子进来了，正看着他。摩柯讪笑了一声，表示自己只是胡说八道，然后把祸水引到天子身上，说是天子忧心离朝太久，再不还都许昌恐生变故。

　　“陛下也觉得臣应该撤军吗？”曹操转问天子。重言放下书，思忖半晌后道:“这事爱卿恐怕不该来问我？”

　　“为何？”
　　“卿帐下有那么多谋士，自会替卿决断，我身为大汉天子，虽身在曹营，却有心向袁军的嫌疑，所以不该问我。”
　　“嘿嘿。”曹操短促地笑了两声，“陛下越来越聪明了。我手下谋士是多，可他们都是我的谋士，而且各人意见不一。臣难以决断，因此特来聆听天子圣意。”

　　“丞相真是客气，你就不怕我替袁军图谋，赚了你去？”
　　“陛下以为袁绍会比臣更恭敬地侍奉陛下吗？”曹操问。重言看他那副就差在额头写上‘我是你的主子’ 的神情，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然后正襟危坐道：“朕离朝的时候既说是来御驾亲征，如今叛军就在眼前反而临阵退却，那朕回去以后在百官面前岂不是颜面无存。”

　　“嗯，陛下说得是。”曹操思忖着说，“那就打吧。我明日就向袁绍下战书，一定让陛下亲赴战场督促三军奋战。”说完就掀帘走了。

　　等曹操的脚步声消失了以后摩柯才凑上来，口气有些不解：“丞相今天这么听话，倒像个忠臣了，连你刚才骂他那句鹰视狼顾他都没计较。”

　　“可能吗？”重言摇了摇头，“他来之前心里定然已经有了决断，只不过同我说的不谋而合而已。”
　　“有可能。但你为什么要支持现在决战？袁绍兵力强盛，远胜我们，此时同他们决战胜算可是微乎其微。”
　　“不管双方差距有多大，这一战都是迟早的，再拖下去只是劳民伤财。而且论起用兵谋略，袁绍远不及曹操，所以这一战的结果无人能断言，端看天意吧。”重言拿起先前放下的书继续翻。

　　第二天一早三军整装，开赴战场。决战的战场就在两军阵营中间地带的一片空旷土地上，曹军比较殷勤，早早摆开阵势待敌。四百多年过去了，战场的气氛还是一样的紧张肃杀。重言坐在天子的金銮驾里，远远看去，对面的袁军如蝗虫一般源源不断，没有尽头。那种大军压境的磅礴与浩荡，在悄悄唤醒他那些以为早已消散殆尽的感觉。

　　多少年了，繁华流转，时光流逝，到头来还是一样的山河破碎，寒光剑影，荒冢野骨。谁能比天道更无情，比轮回更讽刺。将军百战死，战火犹未熄，生灵数涂炭，诸侯自争锋。

　　“你一直问我当年为什么没听蒯通的意见，自立为王，三分天下。”重言突然开口对在一边的摩柯低声道，“因为留侯给我写了封信。”

　　“张良。他跟你说了什么了不起的话？”摩柯看左右无人注意便凑过头去问。
　　“他劝我要么代楚，汉而自统天下，或者出兵助一方，决不可拥兵一方令诸侯割据，战火不熄。”
　　“为什么他说你就要听，你们很有交情吗？”摩柯不以为然地道。
　　“大多数时候他说的话我都会听。”重言的手指在马车板上无意识地慢慢比划着说。摩柯不甚明白，反问道：“那也不一定要助汉灭楚啊，你为什么不选另一条路？”

　　“因为这是唯一让我们不必敌对交锋的办法。”
　　“就因为一个张子房。”摩柯忽然看明白了重言脸上复杂的神情，叹了口气，然后讪笑道：“君王无情，就你这点出息能谋什么天下，听天由命吧。”

　　“我不是正在听天由命吗? ”
　　“嗯。”摩柯抬头看了看战场中间，曹操同袁绍叙完旧了，正一路欢跑着回来。“丞相的缓兵之计看来奏效了，老天有没有给你指示是留下还是趁乱逃跑？”

　　“还没，等等吧。”重言瞪了他一眼说。没多久两军就开始交战了，旌旗蔽日，杀声震天，丞相亲自擂动战鼓，血腥气扑面卷席而来。摩柯受不了了，逼近重言耳边催促他做决定。

　　“走吧。”重言趁人不注意迅速打晕一个侍卫，扯下厚重的皇袍金冠搭在他身上，然后翻身上马跟着摩柯逆潮狂奔而去。远远还模糊地听到丞相在那儿声嘶力竭地大喊着斩杀袁绍。

　　“呜呼！本公子终于自由了。”摩柯回头看了看远处逐渐变小的战场高声笑道。
　　“我们还在曹军营地范围内，别高兴得太早了。”重言擦着额上的汗说，多少年没这样狂奔过了，心脏正突突地乱跳一气。

　　“小事一桩，只要用上本公子的易容绝学，就是站到眼前曹贼也认不出咱们来。”
　　“。。。。。。”
　　“他好歹发了你几个月粮饷。”
　　“闯荡江湖是要随机应变的，等到南方以后你再管曹操叫丞相试试。”
　　“我们要去南方吗？”
　　“是，观今日之战可知，再过不久整个北方都会变成曹操的，咱们留在这边可不太平，而且我也受够了北方这该死的气候和风向了。”
　　“好吧，去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