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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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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内,居者行者不计其数,繁华与残酷不过离了十里路。
垂髫小儿追逐玩闹,布老虎扑倒了纸风车;吹糖人的摊位前有戏班在耍猴,锣鼓声声叫好连连;抬轿的车夫稳稳当当,轿中的姑娘只挑起一角帘好奇地张望;算命的瞎子老神在在,摩挲龟壳轻摇葵扇……流水潺潺,杨柳依依,古城叠金,眼前的一切如诗似画。
许明霁掀起一边帽纱看什么都很新鲜,他见路边小贩挑着担子叫卖糖葫芦,红亮亮的山楂裹着晶莹糖衣,馋人,可惜囊中羞涩。
五乙轻敲轿门,把一个钱袋递到许明霁面前。
月中大集,人来人往,或肩扛手提,或三五成群,热闹纷呈,正是最多观众的戏台。
“谢过公子,公子待阿明极好!”许明霁接过钱袋便下轿,帽纱后藏着笑意盈盈的狡黠眼神,俗称抛媚眼,“与公子同游,有如朗月在侧。”
此言发自肺腑,声量也不避人,早早就注意到王家车轿的人们更是纷纷侧目。小将军携那书生出游了?王家真出了个断袖?
王玚示意乐安近身护着许明霁,他不自觉勾起嘴角,没想到自己居然也会有花钱买笑的一天,方才许明霁在他眼里笑得明媚动人。
这铺了青石砖的长街,卖的衣食住行样样不缺,许明霁买了许多吃食,和大小商贩都能聊上两句。
“这凉糕软糯,枣香浓郁又不甜腻。”话音落,许明霁就往王玚嘴边递了一块。
大街上被喂食,难免有失体统,可王玚对着许明霁的一脸真挚,像叼了只老鼠来邀功的旺财,偏生不出推开的念头,稍作停顿后便由着他了。
既然打算出格,又何必端着。
顺带一提,旺财是李老养来看护药圃的大黄狗。
许明霁想起还买了些别的,转头在腾不出手的小厮身上翻找油纸包。
“凉糕吃多了积食,公子吃些酸甜的消消食?”
蜜汁梨球圆润小巧还带着清甜的果香,王玚微微偏头含走了梨球,齿间触到许明霁温热的指尖,像被烫了似的迅速退开,太甜了。
许明霁浑然不觉,笑问好不好吃,又翻出装着桂花米酿的小酒壶,“井里冰镇着的,甜丝丝也解渴,公子尝尝?”
“嗯。”
周围的喧嚣仿佛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只余下两人你侬我侬,瞧着羡煞旁人。
长街上有意无意往这边飘来的视线愈发得多,若是和相熟之人恰巧碰见,聊起的话必然是这王家公子和那高俏“娘子”。
人群中,还有乔装打扮早就混入其中的五甲,适时搅混水,力求把三分情意说成十分情难自已,又或是十分臭不要脸。
“瞧那人身姿,虽不见全貌但似也担得起美人一词。”
“光天化日之下就如此不知羞地对食,在屋里头指不定如何放浪形骸……”
“王家的仆人也忒不会遮掩了,今日一见哪个瞎子瞧不出那是男子,装些什么清白?”
“小将军真是勇敢,明知世俗不容,也光明正大的带着人出游。”
“要说我朝最为痴情的莫过王氏,这王小公子要真是纳个男妾何颜面对列祖列宗啊……”
“真是风流!”
“真是风流成性!”
许明霁和王玚一路上卿卿我我多久,五甲就背地里添油加醋了多久,如同村里每个路口都有的中老年情报站,往人群里贡献了许多自家公子风流韵事的蓝本。
八卦的传播速度难以测量,王玚带着相好出游的消息已经散遍了京城,可谓是金戈不掩柔情意,将军书生共缠绵。
这传闻很快也传到有心之人耳里,这天底下又有新鲜事了。
“噢?王玚竟如此张扬。”
谢成的房间奢华糜烂,日上三竿也不见光亮。他只披了件外衣,下床踱步饮水,床上罗帐隐约透出两个身影。
早知那日他应该果断些,直接下楼把人掳走,也不至于让王玚先他一步用了那妙人。
得不到的才最入人心,谢成近来日思夜想都是许明霁,还特意让人去花柳巷找了些白净的娈童,可食之无味,都是些软骨头。
“谢公子,怎起的如此早?”
床上的两人醒了,他们娇俏的贴过来。
谢成侧身避开,让他们下去领赏钱。这些娈童,美则美矣,却都乖顺得低到尘埃里,没有半分许明霁的神采。许明霁挺得那么直的背,谢成很想亲手折了。
“备车。”市集这般热闹,谢成要去横插一脚。
传闻中的两位主人公,王玚和许明霁逛到了凤山阁,京城主街上最富丽堂皇的商铺。
此铺名为凤山阁,是这京城里最大的银楼和布庄,天南海北的奇珍异宝,五湖四海的新潮样式,无所不包。
不单单是各家夫人小姐争相光顾这里,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来定做几身行头。若是家底丰厚,那便每逢时节变换都来换新装,方显身份可贵。
许明霁一进门就对这家铺子好感倍增,这铺子除了装潢精致,布局讲究,对顾客的分流也做得很好。
大堂的展品错落有致,任人观赏。可珍宝只展示不卖价,若有人瞧上了,候在一旁的小厮立马上前,就像训练有素的柜姐柜哥一样,将贵客引入内堂,由专属的师傅对应服务。
小厮一眼认出了王玚,毕恭毕敬的请他们移步内堂。
在内堂透过窗棂往后看,则是小园风光无限好。亭台楼阁,花榭曲水,蝶舞莺飞,一步一景,此处非请不得入。
小园里那几间精巧的楼阁,在葱绿间隐约露出一角,换成现代的话就是超级贵宾室,专门为一掷千金的天潢贵胄、名门贵府而设。
现下家国动荡,凤山阁胭脂水粉的买卖生意倒蒸蒸日上。
许明霁看上了一把竹扇,用料无甚稀奇,贵在扇面前朝文人之首的题词作画。他也不通古文韵律,只是把玩起来很是顺手。
王玚见人喜欢,便叫小厮记他账下,此时一位跑堂的算账先生经过。
“那人为何一头短发?”
“回王公子,他是新进的账房先生,算数一顶一的好手。至于这头发,小的也不清楚。”
许明霁也好奇地转头去看,啪嗒一声,手里扇子就掉地上了。
“姜序!”许明霁怕对方只是身形像,又喊一声,“姜小序!”
姜序听到熟悉的声音,回头,瞪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啊!许小明!”
“啊!臭小子你怎么在这!”
“我还没问你呢臭小子!等等,你没事了?滑坡摔成那样,还是我把你捞进医院的。”姜序连忙走近,上下扫视许明霁。他莫名其妙的到这个地方之前,许明霁还是躺在病床上不省人事的。
许明霁顺手勾肩搭背,见到发小总是高兴的,“说来话长,我妈妈没被吓到吧?你全须全尾应该过的还行?”
“阿明,过来。”王玚沉下眉眼,许明霁和这男的举止过于亲昵。
姜序才看到王玚,更摸不着头脑了,他疑惑都写在脸上,怎么王玚也在?你俩现在什么关系?
许明霁顺着王玚的视线松开手,公子在意这个吗?啊对,他在给别人演戏。
想起那天晚王玚说过尽量不要在小世界过分暴露自己,于是许明霁不动声色给了姜序一肘子,然后低眉叹气。这是两人从小到大闯祸后糊弄家人的默契,姜序闭嘴等着许明霁开始胡编乱造。
“哥,你不必再劝,哪怕你削发相逼,我也……也不能改了,只盼你能成全我。”
许明霁一番告白直言不讳,毫无顾虑,看着王玚坚定的像要入伍。
“……可这是断子绝孙的事。”消化完是哪一出的姜序,脑子疯狂转动接上了戏。
王玚仍旧不满,即使阿明说这是他从小相识的邻家大哥,情深义重亲如家人,他也把这个半路跑出来劝阿明“重归正道”的男人,视作眼中钉,怎么看都碍眼得很。
“哎呀!今日有贵客亲临,王二你来也不和我说一声。”恰逢阁里忙碌,凤山阁的掌柜常子乐见姜序跑趟腿这么久都不回来,亲自来寻他,“我这账房先生就是脑袋顶用,嘴笨了些,王二你多担待。”
“是我耽误了你们的活计。”许明霁让姜序去干活,闲时再叙旧,又说:“我对我家公子倾心已久,痴心妄念不曾想一朝成真,已是万幸,哥你不必再挂念。”
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泪花,许明霁楚楚动人的回到王玚身边,隔着帽纱也瞧得见他眉目含情。
常子乐领着人就走,他才不浪费时间看这俩疑似断袖在眼前拉拉扯扯,影响他数银子。
姜序走之前说:“摔了的扇子记我月奉上,得空了我去找你。还有,雅文阿姨他们都身体健康,你也不用挂念。”
“不必,五乙去把银钱付了。”
王玚不给姜序送许明霁扇子的机会,阿明喜欢,他买来便是。
得知父母无恙,许明霁笑意更深,“公子赠我,我心欢喜。”
凤山阁里的牡丹开得正好,王玚自顾自去小园里赏花。倚水亭里小厮手脚麻利上了些茶点,闲时亭榭赏花饮茶,不失为一乐事。
四下无人,许明霁和王玚不再刻意的像在街上般亲热,五乙抱剑立在亭外,两人听风品茗,一时静谧。
许明霁给王玚扇着风,帷帽的垂帘掀了起来,他细细地打量眼前人。几只喜鹊叽叽喳喳地飞来,落在栏杆上摇头晃脑。
王玚的头发全都一丝不苟束起来,眉骨很漂亮,脸颊上有些细小的绒毛,耳垂旁的小痣细巧可爱,唇色有点浅,下唇比上唇厚一些……许明霁的目光太过直白,闭目歇息的王玚忍不住,睁开眼睛看过来。
“公子何事?”许明霁没有任何盯着人看的不好意思,笑得灿烂。
“阿明何事?”
“公子可真好看。”
“……阿明也姿色动人。”
“那是自然。”
五乙忍不住侧目,找了一会和树上的五甲对上视线,读懂了彼此眼里的意思,好不要脸一男的。好吧,阿明虽不自谦但也确实好颜色。
许明霁把竹扇给公子把玩,自己摘下帷帽用来扇风。
阳光穿过云层,在树影间跃动,似在为盛开的牡丹欣喜。风在造景山水间绕来绕去,带着清香入人怀,又是浮生半日闲。
“公子,阿明有些疑惑,可否解答一二?”
“但说无妨。”
“这凤山阁,王家可是背后之人?亦或是,其一?”
“何以见得?”
“瞎猜的,所以才来问公子。”
凤山阁背后的势力确实错综复杂,但也不是什么秘闻。网罗天下珍宝的凤山阁,在各地都有自己的店铺,设立初衷是作为官家的情报站。可如今官家式微,世家就横插了进去。
谢家旁系星罗棋布,在各处搜刮奇珍异宝,而后交由王家负责押运回京,常家则负责门店经营活计。此前凤山阁所有账本各数明细都由官家亲自派人打理,阁里还要缴纳重税,可现在各大家都有各自的账目,官家除了物件能时时得新,几无其余能插手的事宜。
凤山阁的买卖时至今日仍在壮大,较之动荡的家国,如同背离的两条直线。
在市集把钱袋子都花瘪了的许明霁,终于嗅到了商机。长街上都是平常人家买得起的日用品居多,许明霁和大小商贩聊天就发现他们的买卖都细碎且利润不高,成交单价最高的还是巷口的媒婆。
可做权贵生意的凤山阁不一样,况且还有姜序这个会计了解实际流水,不愁没有大赚一笔的机会。
于是许明霁说他有一个赚钱的好法子,想同王玚以及常家掌柜一起商讨。
“噗,笑死个人了。”一声突兀刺耳的嗤笑横空插来,“你这种夜里伺候人的玩意在大言不惭些什么。”
许明霁觉得自己的眼睛遭到了攻击,来人虽周身罗绮腰系玉环,但从头到尾都在诠释着肥头猪脑,透着一股子油腻味。
谢氏老祖母在泗州城,她近来遣了谢成的叔伯进京,说是为了让她养在膝下的俩宝贝孙子孙女见识一番。谢成嗤之以鼻,多半是泗州有她这个老不死有搞不定的烂事,才把心肝送来,算作服软。
谢成出门时,谢韫带着谢同和游手好闲的叔伯关起门来不知道在干些什么,他又恰好被这两个骄横跋扈的玩意遇上,只得顺路捎上。
“哥哥不得无礼。”一身石榴裙的少女俏丽动人,含情脉脉地看着王玚,“小女自泗州而来,久闻王小将军英勇……”
许明霁一挑眉,当着他的面给王玚抛媚眼可不行,他直接挡在王玚身前。
“找我家公子有事?”
王玚很受用。
“这哪有你说话的份?”胖小子说得急,涨红了脸,“呵,听说王家自诩忠良,家财倾囊补用军中。如今一看,你王二跑到凤山阁为下贱的妓子掷千金,怕不是浪得虚名,早把军粮中饱私囊罢!”
蛐蛐自己许明霁不在意,左右是没脑子的东西,但骂王玚许明霁一秒不忍,抄起茶壶连同滚烫的茶水就砸过去。
“嘴臭,洗洗,不用谢。”
“你个贱人!你怎敢!”热辣的茶水混着血流下,那人痛呼。
少女喊着身后跟着三两着短打的随从,“你们是死人吗?给我打!打死他!”
五乙剑已出鞘,只等王玚首肯就叫这些小人永远张不开嘴。
“你竟敢伤我,你可知我跺跺脚就能叫你求死不能!”
“不知。”谢家是苍蝇修炼成精吗,怎么哪里都有他们嗡嗡,往王玚头上扣的罪名,许明霁全都还回去,还要往大了扣,“我只知你一身民脂民膏,眼下那么多百姓无家可归,战士食不果腹,就是你这样的鼠辈横行。若说国库空虚,怕是与你家脱不了干系,何故泼我家公子脏水。”
“你住口!你……”
“光天化日之下就叫嚣着打杀人,天子脚下你们眼里可还有皇法?私贪国库,漠视律法,你们有几个头够斩?。”
“放屁!国库算什么……”
“王公子!许久未见,你风采依旧啊。”
谢成岸上观火,他本就不喜欢这两个目中无人的小辈,在泗州城里横行霸道、欺男霸女就算了,可如今跑来京城,还不知天高地,谢成巴不得借王玚之手收拾他们一顿。
世家大族之间如何争权夺利都好,却从不会在明面上置喙,此谓君子风度。谢成见这惹事精还要口无遮拦的往美人挖的坑里跳,才现身出言。
王玚摆摆手,五乙收剑入鞘,回到他和许明霁身边。
“谢公子,你谢家人空口无凭,污我王家清誉,如此?”
“王公子真会说笑,童言无忌,这浑人吃了酒才会狗舔门帘似的张牙舞爪,王公子自然海涵。”
谢成的目光一直黏在许明霁身上,毫不掩饰赤裸裸的上下扫视,许明霁方才鲜活张扬的模样他越看越心痒,这人怎么就不是他的呢。
“谢某代为,也向这位小公子赔礼。”
许明霁眼里满是嫌弃,这人长得人模人样,但也是败絮其中,他腰间突然多出了一只手。是王玚伸手搂着,把许明霁拉到自己身边,直直地看向谢成,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天子脚下,尚有皇家律法。岂是一句歉意便可了事,难道谁人皆可对护国忠臣出言不逊?泗州城皆是这般无理之人?”
“南江一带的货物应当不日抵京,幸有王家一路相护。”
谢成知道王玚想要什么,只好表态谢家不会再插手押运事宜,其中利益谢家愿意暂退一步。此事本就该徐徐图之,免得兔子逼急了反咬一口,一群蠢蛋。
“王家自当尽力,谢公子言重。”王玚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开口送客,“不耽误谢公子处理家事,请便。”
“谢某告辞,明日百花宴谢某恭候二位。”
少女按下了还想争辩的自家哥哥,她见王玚如此维护许明霁,眼里都浸了毒,该死的狐媚子,她迟早要把他撕碎了喂狗。
许明霁回一个挑衅的笑。一群跳梁小丑,平白扰我家公子的雅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