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问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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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八十一道天雷，一道不少，师兄全受完了；天劫的考验何其严苛，勿杀生灵，师兄也都做到了。
一整夜的乌云散去，露出苍蓝的天幕，此时天色将明，银河逐渐消隐，明月落在西天，只余下淡淡的一层月色，而东海之东的天际似有一线霞光。
传说东海之东有扶桑神树，日轮从其间跃出。
万籁俱寂，东海已恢复往日的静谧，昨夜的狂风暴雨似乎只是一场噩梦，现下噩梦已去，天地万物正等待日出的那刻。
岑夜明却着实不太好过。
师兄的脉搏大起大落，引得他心魔紊乱，一时险些魔气暴动，尤其目睹最后三道天雷劈下时，若不是被关渐鸿死死按着，他恐怕要真疯了。
所幸在紧要关头，剑气被凝为一线，风暴与雷鸣逐渐平息，昭示着某个令人心潮澎湃的结果。
只是海平面波澜不惊，岑夜明心心念念的身影依然不知所踪，他垂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海面，双手微微颤抖。
关渐鸿悬在他的不远处，中年男人长叹一声，感慨道：“我平生所见的剑修，能走到剑魄期的寥寥无几，大多半路陨落，五百年内，也只有他睢无极一人问鼎剑道的巅峰。今日之事，我何其有幸能亲眼目睹……”
说到一半，他忽然停住了，眉间染上几丝落寞，嘴角无奈地勾起，某个身影在他脑海一闪而过，心头顿时遗憾遍生。
岑夜明对中年男人的愁绪两耳不闻，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盘旋——
“师兄怎么还未现身？”
他低下头喃喃自语，耳边尽是心魔们的窃窃私语，夹杂恶意，不断刺激着他濒临崩溃的理智。明明听得见那人的脉搏声，可他依然心怀恐惧，生怕又一个虚假的幻梦。
“小子，你待会打算如何返回蓬莱？”关渐鸿见他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想起此人修为尚在的一事，便随口问道。
关渐鸿自然对他遮掩事实有所不满，但思及睢无极的师弟妹四处流散，也就只剩下个魔修小师弟陪在身边，关渐鸿于心不忍，打算睁一只闭一只眼，暂时放过岑夜明。
“不劳关掌门担心，蓬莱知道化骨玉于我无用，自有人替我遮掩。”岑夜明惦记着师兄，但他对关渐鸿又无甚好感，闻言颇是不爽，索性把蓬莱推到关渐鸿面前替自己背锅。
反正张灵之是只老狐狸，关渐鸿又是个牛鼻子，让他们窝里斗有何不可呢？
果真他一语落下，关渐鸿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对万事都有强烈掌控欲的关掌门气得牙痒痒，目光冷冷扫一遍岑夜明，然后投向远方的蓬莱金顶。
关掌门冷哼一声：“好啊，张灵之过得真是越发大胆了，连魔修都敢包庇，道门的风气真是被他带坏了！”
对于关渐鸿来说，三大道门本应做为天下修士的表率，可蓬莱现任掌门浑身一股铜臭味，玄清那个什么陈钺又是个板上钉钉的废物。他实在怒其不争，思来想去，决心把筹码压在睢无极身上。
可惜睢无极上有师尊死得不清不白，下有魔修师弟根基不正，关渐鸿有心扶持，却不得不承认相当困难。
偏偏那孩子重情重义，竟是连魔修都不肯放弃，更别提和师门割席了。
岑夜明虽说行事乖张，但也是个人精，哪能不知关渐鸿的想法。他想着先让这帮人自己内斗，给师兄勉强喘口气去处理别的事，省得一群人天天要把劳什子的道门表率强加给师兄，也不管师兄愿不愿意。
于是他又添了一把柴：“说起来，张掌门的生意做得真是红红火火，连我们魔修也能进蓬莱阁里参与拍卖，倒也是天下第一的奇事。”
关渐鸿面色如锅底，黑得可怕，他一甩袖子，指着岑夜明怒喝道：“小子，别以为我不懂你在挑拨离间！”
但矛盾的种子已经埋下，此后这位刚正不阿的关掌门必然会找张灵之对峙。
岑夜明神色淡淡，随便关渐鸿如何大发雷霆，左右他的目的也达到了。他专心致志听着水下的动静，忽然面露喜色。
海平面下涌起层层白浪，一道白色的身影自水中飘然而出，雪发流泻而下，暖白色的长衫随着晨风轻摆，手中的长剑如碧水一般清冽无双。
东边海天一线之间霞光万道，鲜红的日轮缓缓升起，而西天的月影逐渐落下，朝霞把那人的雪发、眼睫乃至全身都染上一层金色，唯独眉间一点剑痕如同朱砂痣，吸饱了天地间最壮丽的红色，越发显得人仿若神龛上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
岑夜明屏住了呼吸。
经过雷火淬炼的长剑映照着日轮与月影，折射出道道彩光，而那人的眸子在晨曦里灿若星辰，朱唇含笑，风骨卓绝。
正所谓美人如玉剑如虹。
“师兄……”
心魔也好，挑衅也罢，没有任何一个东西能比此刻更重要，岑夜明连话都说不出，脑海里一片空白，最后生出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
“我回来了。”
睢无极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长剑归鞘，也将万千风光收敛于一处，睢无极现已跻身大能之列，剑魄收放自如，随心所动。他的气息和海潮一样绵长，在水中泡了半夜，身上却很是干爽，连魂魄的疼痛也不见了踪影。
“好孩子，过来让关叔看看。”关渐鸿在瞧见睢无极那一刻怒火荡然无存，他一向严肃，却也难得有些哽咽，招手让人来到自己身边。
睢无极飞至他的面前，眉间的剑痕远看是朱砂痣，近看却是一朵极细小的梅花，与传说中威风凛凛的剑痕相去甚远，更像是仙子细细描绘的花钿，说不出的秀美恬静。他道：“多亏关叔鼎力相助，无极得以渡过天劫，简直是……无以为报。”
“你只要好好活着，给你师尊平反，就足够报答我了。”关渐鸿欣慰无比，他伸出手，很想如以前那样抚摸睢无极的头顶，却又记得人家已长大成人，怕是不妥，只好轻轻拍了拍肩膀，“太难了，你能走到今日，一切都是值得的。”
睢无极只是笑笑，他又谢了一句关渐鸿，转身面向自家师弟，看师弟面色苍白，关切道：“脸色怎的差成这样，可是受伤了？”
“师兄放心，我没受伤。”岑夜明掩盖去自己的嫉妒，换上无害的笑容，大着胆子牵起师兄的手。
温暖、细腻，虽有剑茧，却别有韵味，况且要比往日暖了不少，天劫凶险非常，倒是帮助他师兄稳固了魂魄。他师兄的道心本就无瑕，如今更是纯正至极，周身都散发着温润洁净的气息。
睢无极睫毛一颤，忽觉有些尴尬，但他没太放进心里，由着师弟牵住自己，嘱咐道：“我待会要去一趟金顶，你回去时要小心，千万别被有心人抓了把柄。”
在师兄面前，岑夜明格外温驯和好说话，他忽略关渐鸿审视的目光，手稍稍用力，直接把师兄扯进了自己怀里，在人耳边轻声回应：“我晓得，师兄你去忙吧，我回去叫人给你准备梳洗的东西，回到小楼就能好好休息。”
师弟身高腿长，近来却愈发黏人的紧了，睢无极被他抱得脑子发懵，还没反应过来，又被人火速松开。
好像他是烫手山芋一样，抱一下就把人烫得受不了。
时间不多了，私密话也只能留到之后再说，三人分成两路，睢无极顺应灵气的引导，直奔蓬莱金顶，关渐鸿紧随其后。
至于岑夜明，他红线一裹，消失于茫茫海面之上。
蓬莱金顶一百年开放一次，问鼎之人皆为修为深厚的大能，登顶既是荣耀，也是在反哺金顶，助力金顶灵气顺畅流通。
睢无极是第二次登顶，他再次站到这块天外来石的最高处，抬眸见日月同辉、东海碧波万顷，万象纷呈，心中的杂念一扫而空。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的疑惑。
西天的明月完全落下，昨夜双月同行的异状却在睢无极眼前挥之不去，他忍不住产生一个冒犯的念头——
是否能飞上去，亲眼确认月亮究竟为何物？
这个念头甫一冒出，他耳边骤然钟声轰鸣，似乎在警告他动了不该动的念头。睢无极缓缓皱眉，钟声褪去后，他也察觉到自己身体上的异常。
他原先以为脖颈的伤口是“销魂”剑所伤，可历经天劫，他境界大涨，却发现魂魄的伤口早已愈合，那块地方……他被人缝上了一块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
张灵之偏过头，悄声对顾卓君说道：“你知道老关那个陨落的兄长叫啥名字吗？”
“晚辈不知。”顾卓君正专注看着金顶上的挚友，那道白色的背影令人魂牵梦绕，他沉在自己的单相思里，张灵之冷不丁凑上来，把他吓了一跳。
方才关渐鸿踏上金顶旁的平台时，看向张灵之的眼神暗含怒火，张灵之却当做没看见一样，掸掸衣袖起身，对着金顶上的人喜笑颜开。
顾卓君无意参与两人之间的争斗，也不是很想知道关渐鸿的兄长是谁，直觉告诉他应该立刻逃离此地，不然要有麻烦上身。
可张灵之已经开口了，这只老狐狸笑得灿烂，轻描淡写说道：“老关和他的兄长同父异母，两人感情深厚，几百年前的老关脾气可没现在差，天天围着他兄长，直到那人陨落。”
“哦，对了，他的兄长名叫……关灵霄。”
……
“关灵霄！”
禅远骂骂咧咧，手中的扫帚挥舞得呼呼作响，一张老脸怒不可遏，朝着静室里的人骂道：“你他娘的不回你自己的万剑冢，天天跑我这来干嘛？我这小破庙可容不下你这尊神人！”
静室内榻上坐着一个男人，容貌俊美，一身青衣潇洒随性，看不出年纪几何，只觉得是一个实力不俗的剑修。那人笑笑：“你这风水好，最适合我下棋，又临着京城，真是个一览人间布局的好地方。”
他面前摆着一张棋盘，老旧破损，纵横捭阖的刻线被磨得差不多了，还有不少地方沾有奇怪的污渍。
棋盘上已摆满棋子，黑的白的对立而行，局势十分紧张。其中有一颗白子格外特殊，身处棋局最焦灼的位置不说，其身竟是由无无瑕的玉石所造，莹润美丽，此时正被男人的手指轻轻抚摸。
“剑魄已成，不负所望。”关灵霄相当满意，喟叹一声，“禅远你看，聪慧的人就是如此，我随便找个人给他传话，两三句就点醒了他，然世间庸才太多，倒是显得他更加特别了。”
禅远鼻子里挤出一声哼笑，他白眼一翻，重重一摔手里的扫帚，飘飘然道：“哎呀，反正你当年又没打过莫不悔，再天纵奇才也是人家的徒弟，和你这个已陨落的剑魔有什么关系呀？”
“莫不悔已经死了。”关灵霄从棋盘上拾起那枚白子，久久凝视，“他要知道莫不悔是被我算计的，你说会不会一直追杀我追至天涯？”
“其实他连你是谁都不晓得。”禅远神色诚恳，实话实说。
“不，他见过我无数次，世上每把剑都是我的容身之所，除了他的本命剑。”关灵霄轻声道，“我曾透过各种各样的剑影窥见他如何成长，或许我们没有师徒缘份，但有一段宿敌之情也不算糟糕。”
禅远活了一辈子，见过许多人，聆听过千千万万的爱恨痴嗔，也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家伙。偏偏他们认识了五百年，此人竟能做到一年比一年不要脸。
两相比较，他忽觉岑夜明那个小魔修勉强算得上情真意切，不管为爱发狂到何种地步，至少不像此人一样完全陷入失心疯。
但禅远还是把他当成挚友，从未放弃劝醒关灵霄。
“你无情道心已毁，又成游离三界外的剑魔……”禅远有气无力，目光深邃望着男人，“你把那孩子当成什么了？渡天劫成功的你吗？关灵霄，你执念太深，怨天尤人，过犹不及啊！”
“我为何不怨恨苍天？”关灵霄闭上眼睛，语气淡淡，“所谓‘天地为炉，造化为工；阴阳为炭，万物为铜【注】’，禅远，天地为熔炉，你我连铜都算不上，只是几把炉灰罢了。我如何不怨恨？你如何不怨恨？从大睢朝走过来的人哪一个不清楚皇天后土只是一个谎言！”
“够了！”禅远厉声喝道。
他不想听、不想看，只求了此残生，却一而再再而三被拉入滚滚浪潮之中。
大抵宿命都是如此弄人。
“你呢？禅远，你寻到你的佛祖了么？”
静室暗沉，唯独关灵霄的眼神亮若寒星。
“道门教导我太上无情、无为、无心，佛门教导你空性、灵慧、慈悲……我们都做到了，然后呢？”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问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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