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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问情 ...

  •   其实细细想来,这一路上,与红绳类似的事并不少。说睢无极迟钝也行,他只当做家人之间的小礼物,师弟送的、他送的,不止一件,但转念想来,红绳的意味模糊又明确。
      退一步可说祝君平安吉祥,进一步却又带着旖旎的色彩,反正怎么说,都是岑夜明的一面之词。

      既然摘不掉,睢无极暂且放弃与红绳的搏斗,他正正对上师弟的眼睛,问:“从何时……开始有的?”
      他没说出那个词,但到底指什么,两个人心里一清二楚。

      “很久以前。”岑夜明说,“大概、大概是十三岁吧。”他很平静,跪在床前的脚塌上,背挺得很直,颇有些宁折不弯的气势。

      睢无极胸口重重起伏几下,气息不稳,他缓慢地阖上眼睛,低下头,长发如瀑落在锦被之上,他声线微微颤抖:“为何?”

      为何?
      真是一道难题。
      岑夜明在老和尚那里翻过许多戏本,有一本里头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何会爱上师兄,或许是师兄长了一副好皮相;或许是年少时他性子孤僻,唯有师兄不厌其烦陪在一旁。十几岁的小孩最是敏感脆弱,也最容易被触动,一个眼神、一句无心的话,就能在他的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又许是命中注定、情劫难了,岑夜明合该爱上这么一个人。

      “因为师兄很好。”岑夜明笑了,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竟格外俊朗明亮。若当年莫不悔一案不曾发生,他大抵会是个扎高马尾的剑修,日日磨在师兄身边,坚信日久生情,自己总有一天能感化那颗琉璃做的心。
      那样大家都会体面很多。

      “很好”是个太笼统的词,睢无极茫然地想,如果一个人很好,就会爱上那个人么?那这也太荒谬了。
      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他一时急火攻心,脱口而出:“荒唐!”

      岑夜明面不改色:“是荒唐,师兄骂得对。”

      这人怎么回事?!
      睢无极简直没话说了,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他的师弟像个软趴趴黏糊糊的玩意儿,你戳他一下,他自觉退几步;你手还没拿开,他又死皮赖脸地黏上来,黏得你满手都是,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清洗干净。

      “你过来。”睢无极叹口气,向师弟伸出自己戴着红绳的手,眉间尽是疲惫与忧愁。

      岑夜明先是一愣,不敢置信看着师兄,单薄的一个人,只穿着里衣,领口有些松了,露出一段雪白而深邃的锁骨,神情应是悲伤的,眉头轻轻蹙起,伸出的那只手带着致命的诱惑。
      他怀着某种隐秘的期望,视线追随着师兄的手,头却乖训地微微垂下,如同朝谒神君的信徒那般虔诚。

      睢无极怀着无奈的心情,手轻轻落在师弟的头顶,然后滑到男人的肩膀,虚虚扶在上面,要是他再往下用力些,就会发现眼前的人在发抖。
      明明只是很轻柔的动作,对岑夜明来说却好似在他身上烧了一把火,素手碰过的地方正密密麻麻地刺痛。他想,再多摸一会,他眷恋这只手,每每被师兄抚摸头顶,他总会产生一种错觉——一种自己还是个稚子、能肆无忌惮赖在师兄怀里的错觉。

      “这几日我时常在想,是不是我当时忙着处理门中事务、又离开你太早,让你混淆了感情,误以为那是……爱慕之情。”睢无极低声道,“实话说,我至今都觉得荒谬至极,我从未想过你对我竟是这种感情,是我哪里做错了么?”

      岑夜明僵在原地,他猛然摇头,尽力否认师兄的自责:“不是的,我……”

      只听睢无极轻轻吸了口气,右手从师弟肩膀上收回,无意识抓住锦被的一角,苦笑道:“我想,许是我太执着于消除你幼时的阴影,反而弄巧成拙了。”
      顿了顿,他抬起眼睛,直视师弟:“但就算是这样,夜明,你要知道,我们是不可能的。”

      “师兄。”岑夜明脸上扯出一个惨淡的笑容,他嘴唇不断抖动,似哭还笑,偏偏一滴眼泪也无,“我明白的,我们之间绝无可能,我只是不甘心而已。”
      从师尊死后、堕落成魔的那一刻,他早就知道,他们再无可能。如今得到对方亲口的拒绝,铡刀落下,一刀两断,伤口连血都来不及流出,人就断了气。

      “这有什么不甘心。”睢无极说,“世上千千万万人,多的是比我好的,等一切尘埃落定,我和你师姐师兄带你到处走走吧,你相貌出众、本性也好,何愁找不到良人?”

      说完,他抬起头,努力挤出一个善解人意的笑容,却猝不及防撞入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
      岑夜明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状态,通体冰寒,周身地板上结满霜华,神情阴森可怖,漆黑的眼眸深处似有血光翻涌。

      “夜明,你这是怎么了?”睢无极顿觉不妙,他连忙欺身上前,用手触碰师弟,谁知师弟忽然暴起!

      魔气逸散,男人本就体型高大,骤然起身如同一匹狼那样迅猛,他一把抓住睢无极的手,极冰的魔气将睢无极冷得打寒战,一阵天旋地转,睢无极只觉眼前一黑,被男人锁住双手死死压在了床上。

      “师兄……”岑夜明神志不清,嘴里呢喃细语,脸上的神情阴冷至极,“不要、我不要和别人在一起,我……”

      睢无极这才发现自己低估了师弟的实力,他一个剑魄期大能,竟被人牢牢按在床上动弹不得,他被男人整个笼罩在身下,双手高举过头顶,男人的手有如铁铸,握得他腕骨生疼。

      “你骂我、打我,我都认了。”男人魂不守舍说道,他把头埋在睢无极的颈肩,呼出的气息冰冷,“我不孝不悌、不仁不义、罔顾人伦……但我只求你不要让我娶了别人……”

      “我何时要打你骂你?又何时要你娶别人了?”睢无极又惊又怒。他只不过是想让师弟多走走多看看,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吊死在他这里,却被这人曲解得越发乱七八糟了。
      他迫不得已动用真气,强行震开师弟的手,稍稍让自己从师弟的桎梏中挣脱,结果这人真是疯一般,自己手被震开了,红线又趁机缠了上去。

      睢无极胸口剧烈起伏,苍白的脸因生气、尴尬泛着薄红,他低喝道:“你冷静点!”
      师弟闻言抬起头看着他,眸子已成竖瞳,一条细细的血线,像蛇或者蛟龙那样野蛮、冷漠。

      这着实吓了睢无极一跳,几乎是瞬间,他想起师弟以心入魔,又结合之前种种,一个令人心惊胆颤的结论在他心里缓缓显现,他倒吸一口凉气,严厉问道:“岑夜明,你的心魔,究竟是什么?”

      “心魔”一词彻底激怒了岑夜明,他神色几变,似哭似笑、似嗔似怒,一瞬之间千万种心境在他脸上流转。最后,他颤颤巍巍地笑了,笑得毛骨悚然,用一种极其轻佻的语气道:“当然是你呀,亲爱的师兄。”

      睢无极神色一凝,他终于摆脱红线和师弟的手,翻身而起,一掌拍向自家师弟!
      他心道,对不住了。
      这幅不人不鬼的模样,师弟只能是被心魔摄去了神志,若非迫不得已,他也不愿对师弟出手。

      掌风袭向岑夜明的胸口,他不以为意,正要抬手随意阻拦,却直接被那一掌生生拍出了一大口黑血。他身形摇晃几下,然后不偏不倚,一头栽在睢无极的身上。

      太荒谬了。
      睢无极把人从自己身上推开,扯起被子盖在昏迷不醒的师弟身上,掏出手帕仔细擦着师弟嘴边的血迹。
      他有些喘不过气。
      为何会变成这样?
      他一手养大的孩子……心魔怎么会是他?!

      ……

      庄道成揉着额角,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他对面的岑夜明面无表情,上衣脱了一半,胸口处一大片淤青,正往那里抹药膏。

      “你有事么?”岑夜明冷冷瞥他一眼,他药刚好擦完,凉丝丝的钻入他空无一物的心口,闷闷的疼痛。

      “额,当然有、有事。”庄道成抓耳挠腮,一边想打听师兄弟秘事,另一边又确实有要紧事,两相拉扯,他决定遵从本心,“你还好吗?这一掌不会是……打的吧?”

      “和你有关系么?”岑夜明盖上药膏的盖子,穿好衣服,神色淡淡。

      没关系又怎样?
      庄道成心里一阵张牙舞爪,想这个人真是不识好歹,他还想安慰几句,现在看来倒是不必了!

      “再说了,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岑夜明说,“他一掌把我打清醒了,何乐而不为?”

      “你真的清醒了吗?”庄道成持怀疑态度。
      岑夜明没再说话,他目光骤然一软,愣愣看向庄道成身后的地方。他低声道:“师兄。”

      “哈哈,我说谁呢,原来是睢剑尊啊!”庄道成连忙转身,心道他早该出门算一卦,早死晚死偏偏遇上这事,只好闭眼一通乱说,“我方才路过此地,正好掌门收到了大山鸡的回信,一不小心就进来了!您说这可真巧!”
      “大山鸡”指的是那只凤凰,也不知妖皇阁下听到这痴子的话会不会暴跳如雷。

      门口的珠帘摇晃,睢无极就停在那里,不肯再进一步,他眼眶泛红,墨色的眸子蒙着一层水光,脸虽素净似有泪痕,白发用玉簪简单挽了起来,宽大的道袍披在他身上,显得身形格外憔悴。

      美人带泪,我见犹怜。
      庄道成一肚子的嘻嘻哈哈顿时如烟云消散,他正经了不少,理理衣袖,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轻声细语递给面前的人,道:“妖皇阁下今日来了信,大意约您半个月后在蜀地见面,高宗在妖都的地牢里活得好好的,您不必太担心。”

      “有劳了。”睢无极颔首,接过信拆了起来。

      “那我就先走了,二位……慢慢聊。”庄道成正事已了,自觉再待下去恐怕要被某个人碎尸万段,挥一挥衣袖,溜得飞快。

      碍事的人总算长眼睛自觉走了,岑夜明不着痕迹皱了皱眉,他目光掠过师兄,又落到他们之间的地板上,不过几步之遥,实际却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他被师兄一掌拍晕,醒来时心魔都老实了不少,甫一睁眼,就见师兄坐在床边,袖子遮着脸,流泪不止。

      你知道,我们是不可能的。
      可他连替他拭去泪水的资格也失去了,两个人之间不再亲密、不再无话不说,一条不可愈合的伤口横在中间,他却还是不甘心。

      而睢无极当下并未注意到师弟复杂的视线,他方拆开妖皇的来信,却见一张额外的纸掉了出来。

      ——师兄亲启,勿让旁人面见。
      落款是他的三师弟林祁连。

      这张纸上,写了三句谶语。
      睢无极细细读完,脸色越来越差,最后陷入长久的沉默。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问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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