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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谶语 ...

  •   【雪发白衣的剑修,眉间一抹红,长剑的气势如鲸吞沧海,不偏不倚直插向对面的心窝,漆黑如夜的大魔被这一剑挑落九重天,鲜血如红花绽放。
      他神情冷淡,双眸悲悯却无情,任由大魔坠落大地、被群魔分食而死。他再次举起长剑,日轮高照,天地间明晃晃一片,呈现出一种寂静的苍白,万物在刹那间死去,又在刹那间复生,天地轮转,一切步入新的轮回……】

      林祁连猛然合上手中的铜镜。
      鬼修的肉/体早就腐烂成泥了,他被铜镜反噬,咳不出血,只能被迫承受魂魄深处一轮又一轮灼烧般的疼痛。

      “那也是……将来?”他喃喃自语道,急忙用袖子擦了擦铜镜,试图看到更多的画面。可铜镜彻底失去了光彩,它只是一面铜镜,背面刻着星图,镜面斑驳不堪,照不出任何的影子。

      他当机立断抽出一张纸,提起羊毫笔欲记录方才的所见所得,谁知越写越是昏沉,记忆逐渐模糊不清,待他回过神,纸面上皆是不可辨认的鬼画符。

      “怎么会如此?明明前几次都能写成谶语……”恐惧感在他的周身环绕,一旦细想此事,他就如同被烧死的鬼魂一般,魂魄冒着烟气,痛得浑身难受。

      只怕他看见了不可言说的“将来”。
      须弥镜名副其实,果真能窥见洪荒的尽头,只是代价极大,林祁连好似在火里走了一遭,险些魂飞魄散。

      那是……师兄吗?
      林祁连无法相信,他死死盯着手中的须弥镜,企图让它再吐出一点画面,却是无济于事。
      他腿一软,跌坐在地。

      前些日子他总算攒满阴德,向司长借来须弥镜,试图从中窥见时光洪流的一隅。
      须弥镜有求必应,向他展示三幅不连贯的画面——

      【金色佛像自黑暗中缓缓而生,拦截幽冥长河,千万魂魄停滞在阴间,不得投胎转世,直至幽冥河水枯竭,魂灵湮灭。】

      【天际处悬着一只被红线缠成的巨大的茧,成百上千的魔修疯了一般啃食着它,茧之中似有心脏跳动,茧之下血流成河、生灵涂炭。】

      【容貌秀美的白发道人,他站在真火之中,周遭皆是焦土枯枝,满山的梅花早已落尽,唯余墓碑几列。道人怀抱长剑,不断向一处白茫茫的空洞走去,步履不停。】

      画面一个比一个荒诞诡异,却又格外的……悲伤。
      林祁连咬着牙,狠下心,私自忤逆轮回司的规定,偷偷记录下三段情景。毛笔甫一落在纸上,墨水缓慢扭动,自动组成了三句预言:
      活佛不渡魂灵。
      地魔因时而生。
      道君独行世外。

      写完后,他犹豫几番,还是拜托好友把这张纸夹在信里寄给师兄。自从信寄出后,他日夜唉声叹气,只求预言的本意不被扭曲。
      ——须弥镜有个禁制,由它得出的预言,一旦知晓的人数过多,语义本身会被扭曲,以至于到最后无人记得预言的原义。

      直至今日,他第四次瞥见须弥镜中的画面,堪称惊心动魄,林祁连突然产生强烈的悔意。他瘫坐在黑水之上,轻轻抚摸手中的铜镜,悲戚道:“早知你是个祸害,我就不该动了这个心思,人怎能妄图窥视将来?要是弄巧成拙了,我又对得起谁呢?”

      他腾的一下起身,拾起飘在水面的红绸布,将铜镜整个包裹起来。他脚步踉跄,匆匆向着来生殿走去。
      才走出几步,两个铁皮傀儡一左一右蹦跳而来,扯住他的衣角,四只黑不溜秋的豆眼巴巴看着他,似乎在询问他要去哪。

      “我去一趟阳间,很快就回来。”他摸摸两个傀儡的脑袋,安抚道,“你们乖乖待在家里,别让有心人进来了。”

      铁皮傀儡纷纷点头,幽冥潮湿,它们的关节有些许生锈,吱呀吱呀的,铁制的手依然紧紧攥着林祁连的袍角,一副很不情愿他走的样子。

      林祁连无奈。
      这两个小东西是他早年做出来玩的,一开始灵智未开,被自家大师兄纯粹的道心吸引,总爱跑去黏着师兄。他大师兄又是个好说话的,无意之间送给傀儡的几缕真气,经过幽冥河水的浸染,久而久之,竟让傀儡们生出了人性。

      他望着两个半人高的小傀儡,道:“你们还记得我师兄吗?我去凡间找他。”
      傀儡们受到“师兄”二字的触动,黑豆眼闪烁不定,总算松开了手,垂着头一左一右守在房门两边。
      林祁连笑笑:“听话就好。”为示安抚,他给两个傀儡分别喂了点鬼气,然后在房内设下阵法,禁止旁鬼的窥视。

      他抱着须弥镜走向黑水尽头的来生殿。

      幽冥界正如其名,黑暗幽深、寂寥无声,灰白的魂魄如同银河从天上流下,落入黑水化作朵朵白色的绢花,顺水流向来生殿,最后飘回人间,转世投胎。
      来生殿就悬在黑水的尽头,似远似近,像纸扎的一样,形状单薄且色彩浓烈,墙身色泽近血,屋顶竖着的招魂幡猎猎作响。林祁连深吸一口气,以某种奇异的步伐走了几步,一瞬到达殿前的台阶之下。

      “见过林司副。”殿前护卫的鬼修见他来了,动作整齐地行礼,他们皆穿戴贴满黄符的盔甲,手持长枪,头盔里黑黢黢的一团,只有两缕青色的鬼火摇曳。

      林祁连没心情与他们打招呼,他快步走入大殿,这来生殿外表看起来像是纸扎的祭品,到了内部,感觉更强烈了,处处堆着纸人与刑具。他脚步飞快,竟引得整座大殿微微摇摆,鬼火明明灭灭。

      “属下拜见司长。”他在大殿正中跪下,将红绸布裹起的须弥镜置于身前,语气恭敬无比,“自前几个月属下获得须弥镜,饱受此镜折磨,现前来归还。”

      “本座劝过你,你非不听。唉,须弥之间变幻无常,你我虽已身在现世之外,但魂魄尚在,仍是不可妄自叩问天意。”一个苍老的女声缓缓说道。

      林祁连循声抬头望去,见大殿正中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女人,她面覆鹿首面具,披着黑色的长袍,袍上尽是由朱砂绘制的符箓,亡魂在她脚下流淌不息。
      ——轮回司现任司长,方如是,道号无上正度真君,统御四方亡魂,明了前世今生。

      “属下知错了。”林祁连自知理亏,连忙认错。

      方如是轻笑一声,挥了挥手,她的手肤色青白,遍布尸斑,随着她手掌落下,黑水吞没置于地上的须弥镜,带着它缓缓沉入幽冥的深处。
      她道:“切记不可外传你的所闻所见。”

      林祁连看到须弥镜被回收,长舒一口气,结果他还未能完全放下心,又听见这么一番话,心中不由得暗道糟糕,头埋得更低了,只恨自己一时头热。他左思右想,最后闭上眼睛,横下心道:“司长,我想去一趟阳间。”

      “怎么,想去找你的师兄吗?”方如是淡淡开口。

      “是,也不全是。”林祁连扯出一抹苦笑,虽然他本意也确是去提醒师兄一些事,但面对自己的顶头上司,他还是得装出记挂公务的样子,“魔修占了西南的七座城,不少凡人因此丧命,行走的小阴差们实力不够,遇上魔修估计都不敢动。我想着带上招魂幡去助他们引渡亡魂,顺路寻找我师兄的踪迹,还望司长准许。”

      方如是沉默片刻,面具下的红色眼眸闪过一丝不悦:“十年前的一场怪疫,阳间死了近百万人,至今还有大半亡魂在幽冥界滞留。你是司中的副手,平日负责此事,你走了,一大堆事务堆积成山,你打算怎么办呢?”

      “属下……只能保证速去速回。”林祁连也没办法,公务是处理不完的,但他在须弥镜中窥见的未来更是可怕,怎么看他都得先把师兄那边的事搞定。

      来生殿陷入漫长的安静,幽冥界的一切都安静非常,倘若人死之后还不得宁静,那下辈子还是不要做人了比较好。

      半晌,方如是说:“去吧。”

      林祁连面露喜色,他跪在地上道谢,然后站直身子,右手一挥,一面插在纸房梁上的招魂幡应招而来,他轻轻松松握住,转身向殿外走去。

      他方才踏出大殿,忽听方如是苍老的声音在他身后幽幽响起:“不要轻信须弥镜。”
      他心头一凛,忍不住回首望去来生殿已经很远了,他站茫茫黑水之间,神色凝重,然后头也不回向着上方飘去。

      直到天光大亮。

      ……

      蓬莱仙山逐渐远去,一叶扁舟浮在碧海之上,飘飘荡荡,看似惬意,却能日行千里。

      船舱内光线昏暗,睢无极抿了一口茶,目光瞥向对面的师弟,总觉得不太自在。
      师弟自从那日以后,几乎不再说话,时常用一双毫无光亮的眼睛看着他,眸子如同深潭,一丝波动也无,唯独在最深处凝着一抹白色的身影。

      睢无极不习惯那个眼神。
      幽暗的船舱里此刻只有他和师弟二人,庄道成很会察言观色,一个人跑去甲板吹风了,留下睢无极和师弟面面相觑,一时无话。

      师弟对船舱里的东西很熟悉,不知从哪掏出一饼上好的茶叶,默不作声泡了起来,悠长醇厚的茶香在室内蔓延,水雾模糊着彼此的脸。
      船舱窄小,桌案不大,睢无极低头品茶时,望见师弟腰间挂着的乾坤袋,上头绣着一朵歪歪扭扭的梅花,百年的岁月让它蒙上一层陈旧的色泽。
      那是睢无极亲手做的。

      茶碗烫,睢无极手一抖,手腕红绳上的石头甩了一下,有些硌手。他想,不能再待下去了。
      气氛沉闷到令他坐立不安。
      以后两人估计是能避嫌则避嫌,睢无极目前还没有体面的办法彻底断了师弟的念头,他需要一些日子再想想。

      师弟见他茶碗空了,垂着眼睛,拿起紫陶茶壶给他添茶,水声落入茶碗的声音清脆悦耳。睢无极听着悠闲的茶水声,人却是如坐针毡,他干脆起了身,步履匆匆走出船舱。

      在他身后,岑夜明一声不吭,入定一般正坐在蒲团上,目光紧紧追随他的背影。他把竹帘一掀,天光涌入船舱之内,却在岑夜明的几尺之外徘徊不定,那人手轻轻放下,竹帘遮住绰约的身影,也将天光再次尽数挡在门外。

      岑夜明神情不变,他把玩着紫陶制成的茶碗,玩着玩着,他忽然一笑,持碗的手骤然发力,茶碗一瞬间碎成粉尘。
      他停顿一下,伸手拿起师兄用过的那个茶碗。人才走不久,茶碗依旧是温热的,茶汤澄澈,倒映着岑夜明冷淡的俊容。他闭上眼睛,将茶碗举到嘴边,嘴唇一分不差,吻在那人碰过的地方。

      就当作在亲吻那人的嘴唇。
      从柔软的唇珠,到温暖的舌尖。
      那人被亲吻时,一定也会闭上眼睛,纯白的睫毛浓密纤长,在无瑕的脸上留下两扇阴影,从岑夜明的视角看去,睫毛的弧度格外漂亮,微微上翘,划出诱人的曲线,被人含住舌头后,睫毛会微微颤抖,像蝴蝶振翅。

      一阵风吹来,竹帘被掀起些许,岑夜明迅速放下茶碗,若无其事睇了一眼外头的景象。
      风把那人的长发吹起,玉簪随意绾着雪发,又因实在太长太厚,不少细碎的发丝洒落,日光下那人的长发越发像银色的绸缎,蒙着淡淡一层金光,三千雪发一直垂到膝盖之下。

      岑夜明久久不肯移开目光。

      那人似有所感,抬手把拂在脸上的发丝别到耳后,姿态清雅,他回首看向船舱,风停了,竹帘轻轻摆动几下,恢复了平静。

      “剑尊,后头有东西么?”庄道成见美人和自己聊到一半突然转过头,疑惑地问了一句。

      “没什么。”睢无极笑笑,“大概只是风。”

      “说起风,哼,修真界的风向八成又要变了。”庄道成没骨头似的靠在船舷上,翘着二郎腿抖来抖去,“剑尊那天离席早,老东西们为魔修内乱一事吵了整整一个下午,吵来吵去,最后还是让峨眉山和青城山协助抗击魔修,至于其他门派,嘴上说随时待命,实际根本没几家愿意出手。”

      “峨眉山、青城山宗门坐落在蜀地,魔修也恰好要打到那,安排他们协助也不奇怪。”睢无极说道,他如今也要前往蜀中,恐怕会和道门的人遇上。

      “唉,我看两家掌门的脸色都不太好,扯皮又扯了半天,也不知这援军何时能抵达蜀地呢!”庄道成长叹一声,“也是奇怪,魔修这场大乱来得不明不白,突然就打了起来。传回的情报上说‘人魔’们互相倾轧,又以杀人取乐,高丽和蜀地大半的土地被魔气和鲜血浸染,连轮回司都看不下去,派了大人物前去引渡冤魂。”

      轮回司?
      睢无极心思一动,想起三师弟,和他寄给自己的那张纸。
      魔修大乱说是突发状况,没有人知道魔修为何大打出手,可一旦结合起那张纸上的谶语,一切似乎有迹可循。

      那上面说……
      睢无极有些喘不过气,他不是个信命的人,偏偏纸上的内容沉重至极,令他不由得多想,甚至无法泰然面对小师弟。

      那张纸已被他烧成了飞灰。
      上面写道——活佛死于幽冥,地魔死于恶胎,幬頵傂敔……最后一行字混乱不堪,睢无极无法解读,但他把前两句一旁的朱批看得一清二楚。

      活佛:京华人士杨梦松是也。
      地魔:……岑夜明。

      (本卷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谶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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