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5、脏物 ...
-
道君观里已是一片狼藉。
柳如碧不是个好相与的,她出手极狠辣,招招直掏岑夜明的心口,也不放过那些缩成一团的凡人。整座道观在她的威压之下,一时间处处飞沙走石,死亡的气息笼罩在每一个人的身上。
杀戮一道,在于斩灭所有挡路的活物。柳如碧入魔前曾是一名大将,手下本就血流成河,一朝堕魔,彻底嗜杀成性,所过之处生灵涂炭,其人的名号令正道恨之入骨。
她身形鬼魅,不知何时已经闪到岑夜明的面前,苍白可怖的脸上勾出一抹笑,尖利的骨刃划过岑夜明的脸颊:“束手束脚,连个枭雄都算不上!”
岑夜明右脸缓缓出现一道血痕,神情越发阴鸷,红线从他掌心弹射而出,一瞬束缚住柳如碧的骨刃,另一只手屈指成爪,直掏对方的魔丹。
烦躁。
岑夜明冷冷看着对面的女人,暴虐的情绪一闪而过。他一心三用,防着柳如碧的同时,又要护着身后那群老弱妇孺,甚至师兄那边……
直到他望见远处黑雾散尽,怨魂啃咬着卢洪的残躯,才稍稍放下心来。
“你不知道在战场上最忌走神么?”柳如碧在他耳边阴冷笑道。
岑夜明目光一凝,只见骨刃上的红线纷纷断裂。柳如碧大笑出声,她忽然后撤,稳稳落回房顶之上,遥遥一瞥西南方向。
“贪心不足蛇吞象。”柳如碧嗤笑一声,如此评价卢洪。
她转过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岑夜明,骨刃上挂着几根红线,她随手抖落,像在抖虫子,然后冷冷道:“至于你,岑夜明,拎不清自己的身份,把儿女情长当饭吃,真是蠢得要死。我甚至怀疑隐蝶犯了癔症,竟想让你成为魔尊,简直一个赛一个的蠢!”
岑夜明哼笑道:“你看不惯我,就自己去杀了隐蝶抢走魔尊之位啊,嫌他蠢就算了,一面嫌他蠢一面又要替他做事,你也怪可笑的。”
柳如碧脸色一冷。
“说白了,柳将军,你还是摆脱不了‘忠君’这两个字,隐蝶救了你,你就要掏心掏肺为他做事,不觉得自己贱得慌么?”岑夜明注意到她的脸色,挑了挑眉,红线再次从袖中弹射,破空声乍起,眼看就要割下柳如碧的头!
谁知那女人忽然诡秘一笑,身躯融化在夜色之中,岑夜明还未来得及眨眼,她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糟糕!
岑夜明心头一跳,他飞速巡视四周,只见道观里皆是断垣残壁,正殿的房顶塌了一半,里头的道君像却还未倒下。神像已被风刃割得千疮百孔,鲜艳的彩漆剥落,露出最下方灰白的石胚,使得慈悲的眉目染上几分残破的哀痛。
——不在那里。
岑夜明狠狠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即使他再是目中无人,也不得不承认柳如碧的修炼方向太过诡谲——杀人于无形之中。
“给我闪开!”岑夜明冷喝出声,他死死盯住人群的中心,看向抱着婴孩的老妇人,忽然感受到诡异的气息,当即拨开人群,向老妇人飞身掠去。
众人听到他的命令,连忙尖叫着四处散去。老妇人腿脚不便,又带着孩子,一时逃跑不及,生生看着岑夜明向自己冲来,而一只骨刃从她背后探出,又准又狠地刺入岑夜明的心口。
鲜血溅到老妇人的脸上,她几乎吓到无法动弹,腿一软直接跌倒在地,神情呆滞,嘴唇剧烈颤抖,怀中的婴孩哇哇大哭,尖利的哭声划破死寂的长夜。
柳如碧笑得十分畅快,她的骨刃在岑夜明的心口缓缓旋转,搅动血肉,将挖出对方的心脏,再彻底捏碎,结束岑夜明的一生。
然后,她愣住了。
“哈……”岑夜明也笑了,他英俊的面容因疼痛而略显扭曲,血在他的黑色衣服上晕出一片深印,沿着骨刃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声音清晰可闻。他绽出一抹得意的笑,浓黑的眼睛转为竖瞳,像只计谋得逞的野兽,嘲讽地看着柳如碧。
“岑夜明,你疯了!”柳如碧失态地叫出声,她不可置信地在空荡荡的心口用力搅动,引得男人闷哼几声,却还是空无一物,只余粘稠的血肉。
她牙齿打颤道:“你的魔心呢?你不会……你疯了,你竟敢把自己的命给别人,你……”
“我要是不把心给他,方才就真的死了。”岑夜明低哑着嗓音说道。
他每吐出一口气,喉间都会不断上涌腥甜的血气,可他却格外的舒爽,好整以暇地欣赏柳如碧瞬息万变的神情。
柳如碧猛地把手从他胸口扯出,她神色几变,最后定格成一个复杂的嘲笑:“真想亲眼见到睢无极捏碎魔心的画面,想想就很解气。”
她侧头看向丽水的下游,那里隐隐传来魔修集结的号角声。
“不和你拖时间了。”柳如碧冷笑一声,身形在夜色中渐渐融化,“反正待会也要见,先走一步!”
眼见女魔头消失,一众凡人哭喊不停,有人上前扶起倒地的老妇人,互相拥抱哭作一团,庆幸众人的劫后余生。
岑夜明稍稍松一口气,捂住血流不止的心口,找了一根尚未倒塌的柱子靠在上头,眼睛平静望向残损的道君像。
忽然,他绷紧后背,目光警惕地扫向夜空,有一群修士正在往此地移动!
道门?天演阁?还是正明局?
他匆匆止住伤口的血,手心重新凝聚心魔线,方抬起头,就见七八位白衣飘飘的道姑踏着夜风而来,个个神情严肃——竟是峨眉山的女弟子。
七城覆灭、万人惨死后,道门的援兵总算赶到了。
为首的那位年长道姑很快发现道君观里还有一群活人,她领着姑娘们降落在道观的院内,白色纱衣灰色道袍的形制一下吸引凡人们的目光。在蜀地,灰袍白纱的峨眉山道姑、湖绿道袍的青城山道长,一直都是蜀地百姓的依靠。
“是道姑……”
“终于得救了!”
“……保佑、保佑我们。”
道姑们先安抚百姓,其中那位最年长的一眼就看到了岑夜明,她肃容走到岑夜明的面前,盈盈一拜,问:“敢问可是蚀魂君保护了这群百姓?”
岑夜明神色淡淡:“师兄的嘱托。”
道姑笑了笑:“原来如此,我等方才在来的路上,遥遥瞧见卢洪身陨,想必是剑尊路见不平,又为世间除掉一个祸害四方的大魔。”
岑夜明意兴阑珊,并不想与道姑交谈,他垂着眼皮,心思早就飘到师兄的身上了。
道姑也不气恼,她越过岑夜明,望向小城的方位,忽见一道白色身影从小城飞来。白发剑修衣角染血,面容沉静,明明连斩两位大魔,不见他有多少喜悦,反而能窥见一丝哀伤,轻轻落在在他的眉心。
“久仰剑尊大名。”道姑上前一步,端庄行礼,“贫道乃峨眉山云珠子,奉命前来疏散百姓。”
白衣剑修正是睢无极,他甫一落地,先回了云珠子一礼,温和道:“不敢当,前辈早于我许多年,应是我久仰前辈大名。”
一旁的岑夜明看着飘然而至的睢无极,赶忙扶住师兄的手臂,愣愣问道:“师兄,你……受伤了吗?”
睢无极摇摇头:“并无大碍……你放心。”
实际被压在尸山下那么久,他五脏六腑都有些隐隐作痛,又强行吞下卢洪的魔丹,他说不上身子爽快。
但不知为何,他不太想让师弟知晓此事。
岑夜明定定望着他,忽然凑近几步,轻轻嗅闻他身上的气味。睢无极颇为无奈,他拿开师弟的手,低声提醒道:“你过界了。”
这是师兄第一次这样警告他。
岑夜明缓慢眨了眨眼,一股冰冷的愤怒自他心头升起——他竟然在师兄身上闻到卢洪那狗东西的气味!冷梅香、血腥气相互混杂,一缕极浅淡的臭味漂浮在师兄的周围,岑夜明乍一闻见,几欲呕吐。
“师兄……”岑夜明唤道。
睢无极叹口气:“待会再和你谈谈。”说完,他转身面向云珠子,交流起当下的局面,徒留岑夜明一个人站在原地,目光森冷盯着他的背影。
云珠子把一切收尽眼底,微微挑眉,但她并未说些什么,先聊起了正事:“峨眉山与青城山今夜子时抵达丽水下游,见魔修汇聚,卢洪那厮的食人蛛爬得漫山遍野都是,便知事态严重。如今青城山掌门郑季青同我家掌门镇守下游,与魔修对峙,我等奉命潜入交战地搜寻幸存者。所幸有剑尊与蚀魂君在,此地无辜百姓得以活命,只是……唉。”
她是位开明的修士,拎的清当下最要紧的是抵御魔修,对于岑夜明为何在此地、修为又为何恢复,一概闭口不提,故睢无极与她交谈十分顺心。
睢无极道:“竟然如此……在下游生事的魔修是哪几位?”
云珠子道:“隐蝶为首,除去卢洪、思欲,还有正在赶去的柳如碧,魔修有头有脸的都在那儿了。”
形势严峻。
睢无极缓缓蹙眉:“正明局和道门的援军呢?”
“我等已传信过去,他们预计一日内赶到。”云珠子忧心忡忡,“只是我怕来不及了。”
“我晓得了,多谢前辈告知。”睢无极转眸凝视丽水下游,事情比他预想中稍微好一些,但也糟糕到了极点。
隐蝶……那人可不好对付。
云珠子问:“剑尊是要去往下游?”
“嗯,我去助郑掌门、纪掌门一臂之力,姑且撑到援军到来。”睢无极下意识摩挲着剑柄,目光沉沉,“前辈,此地百姓就交给您和诸位道友了!”
云珠子闻言,从袖子掏出一只小瓷瓶,递给睢无极,“我见剑尊面色苍白,想必受了内伤,这是我派的还真丹,还望剑尊不要推辞。”
说完,她神色一暗,轻声问道:“卢洪真的死了么?”
“多谢前辈好意。”睢无极接下小瓷瓶,柔声回道,“嗯,卢洪已经被度化了,思欲也是。”他清楚峨眉山与卢洪有着深仇大恨,卢洪最爱掳走峨眉山的年轻女弟子,多年来冲突不断,却始终未能彻底拿下这恶贯满盈的老东西。
云珠子感慨万千,她郑重向睢无极再行一礼,“剑尊归来即斩大魔,实在是……功德无量。”
“前辈这是哪里的话?”睢无极赶忙上前扶住云珠子,“今日斩魔之事,不是我,也会是他人。卢洪作恶多端,自会有人取他性命,只不过恰好是我来了而已。”
云珠子只是笑笑,她嘱咐道:“下游形势险恶,剑尊要多加小心。”
时间紧迫,两人不再寒暄,睢无极告辞后转身就走,全然没注意到师弟不太对劲。
他们两人的身影一前一后消失在寂寂夜色之中,老妇人若有所感,追着走了几步,她忽然落下眼泪,双手合十,向二人离去的方向拜了三拜。
她念念有词道:“道君保佑……”
……
睢无极还未走出多远,就被师弟扯住了手臂。
两人急停在陡崖之上,月光似乎被大地的鲜血所染,微微透出一点幽暗的红,岑夜明的身影在红月下晦暗不清,唯有一双浓黑的眼睛,倒映着血一般的红色。
睢无极在山石上站定,他颇为头疼道:“一些小伤,我待会服些药,不出几个时辰就能调理好。”
“你身上为何会有卢洪的气味?”岑夜明目光森森,死死盯着睢无极的脸。
睢无极:……要不要说呢?
他犹豫片刻,还是和盘托出道:“我试图度化卢洪,却发现他执念过深,魔丹的怨气久久不散,于是……”
岑夜明双拳紧握:“于是什么?”
“……我把他的魔丹用道心包了起来,过段日子应该就能度化成功了。”睢无极草草说完,转身就要走。
他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吐出来。”
睢无极身形一滞。
他缓缓回首,山风吹起他染血的道袍,神情很是无奈:“已经吞了下去,又如何吐出来?我有把握将其彻底度化,你不必担心。”
“……那样脏的东西。”岑夜明声音沙哑,“凭什么得到你的怜悯?”
睢无极皱起眉,他正欲说些什么,却被偷袭的红线瞬间捆住手脚。红线一圈又一圈,把他的手反剪在背后,素白的手腕勒出一道道红痕,随之岑夜明手心红光一闪,他整个人都跌入师弟的怀中。
睢无极:“胡闹!”
“吐出来。”岑夜明冷冷道。他的手捏起睢无极的下巴,略微用力,迫使睢无极微微张开嘴巴,露出整齐洁白的贝齿与柔软的舌头。
“唔……”睢无极被男人捏得说不出话。男人的手掌宽大,几乎能完全包住睢无极的脸,此时有力的拇指和食指一左一右,强行打开睢无极的下颌骨,迫使口中生出大量津液,愈发使得那红色的舌尖水润诱人。
睢无极费劲力气道:“岑夜明你……放肆!”
他浑身颤抖,下腹丹田被男人冰冷的手掌按压,红线缠得他无法动弹,整个人完全沦为男人掌心的物件。
岑夜明又重复了一遍:“吐出来。”
没等睢无极回答,男人直接欺身而上,狠狠吻上他被迫张开的唇。
……太过分了。
睢无极迷茫地想。
男人不断吮吸着他的舌头,他体内那颗充满怨气的魔丹正在缓缓离体,包裹魔丹的道心隐隐作痛,从未被人如此冒犯过的身体如同木头一般僵直。
太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