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厌同么？》福引

43、43

　　天不知何时开始下起了小雨，雨丝繁密，敲在缓缓停靠在医院门口的出租车上，溅起细小的水花，落在开门下车的高泽身上。

　　脚踏在被雨水打湿的板油路上，高泽脑海中始终徘徊着电话里蒋冬说的话：

　　“你来医院吧。看看就知道了。”

　　他声音低沉得让高泽整个心都颤了颤，但蒋冬似乎不愿多说就挂断了电话。

　　高泽的心缓缓向下沉去，直到此时，已跌到了谷底。

　　医院庄严肃穆的建筑物，如一把利剑直插他心底。

　　或许是从小的经历，让他对死亡看得很淡，但这份淡然中，他唯独不愿见到的就是现在这种情况。

　　他不愿见到，同样也无力承担。

　　一想到陆昊正躺在一块冰凉的铁质床板上，双眼紧闭，唇无血色，他就要疯了。

　　曾经宁愿忍着心痛到就要死过去，也要逼迫陆昊离开——

　　因他知道，他虽不与陆昊在一起，但陆昊仍旧与他共同活在这世上，仍旧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着同样的空气。

　　可是，当有一天连这都成奢望时，那种连呼吸都带着血色的痛，让他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

　　心颤抖得早已连成一片，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倔强得不肯落下。因他知道，此时的他最起码还可以幻想。只要他想，陆昊就会完好无损地活在这世上。

　　——这，或许是他可以幻想的最后时光了。

　　在附近买了包烟和打火机，撕掉外面包装纸，取出一根叼在唇边，“咔哒”一声，蓝黄色的火焰冒出，他低头凑近。

　　火焰靠到香烟时，他深深吸了一口——

　　这是他第一次吸烟。

　　没什么特殊的感觉，但当香烟的苦味徘徊在唇齿间时，泪却再也止不住地落下。

　　行人打着伞匆匆而过，但看到就这样淋着雨、吸着烟的人时，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最后一口烟吸尽，高泽扔掉烟屁股，随手将剩下的烟和打火机揣进兜，走进了医院的大门。

　　消毒水味冲进鼻腔，高泽没有丝毫停顿地快步行进着。

　　他没坐电梯，直接走的步梯上的三楼，脚刚一踏上去，就听到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

　　“你怎么才来？”

　　龙霸天站在楼道处，用纸巾擦着眼泪。

　　高泽说不出是什么心理，但他早已无力去探究龙霸天哭的原因，“蒋冬在哪里？”之前蒋冬电话里说让他直接来找他。

　　“在这。”蒋冬从病房走出来，冲高泽招了招右手，他左手似乎受了伤，用纱布包裹着。

　　见到蒋冬走出来，龙霸天立马扑了过去，撞进了他怀里，蒋冬被撞得踉跄了一步，“我这一把老骨头可经不住你这么撞。”

　　龙霸天抬头看向他，轻轻摸了摸手上的纱布，“还疼不疼？”

　　“你说呢？”蒋冬将他的手拉下来，看向高泽，见高泽眼眶通红，似乎刚哭过，他冲高泽点点头，“你跟我来。”

　　他们走进了一间病房，这是一间单人病房，仅有的一张单人床上躺着一人，盖着被子，双手搭在被子外，左手上打着吊瓶，吊瓶里的药液一滴一滴滚落下来。

　　他双眼蒙着纱布，可仍能看到他左眉尾尖上那颗小痣，恰如凤尾上的花翎。

　　见到这一幕，高泽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他轻轻走过去，坐到床边，久久端详着陆昊的面容，心再一次不可抑制地颤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眼睛上的纱布，却被他抬手挡开。高泽刚要收回手，却又被一把抓住。

　　“高泽？”陆昊握着高泽的手，也不知他是怎么认出高泽的，他的声音有些惊异，“你怎么来了？手怎么这么凉？”

　　他坐起身，牵起高泽的双手，一起放到他双手间，替高泽捂着手。

　　高泽的泪水流得更汹涌了，为了不让自己的哽咽声泄露出来，他紧紧抿着双唇。

　　见没有人吭声，陆昊又说：“怎么了？”他抬手按了按眼睛，“抱歉，我看不见你——”

　　心仿佛被人紧紧握住，让高泽再也忍不住抱住他，“是我。”高泽打断他，然后将他按在眼睛上的手拿下来，重复道，“是我。”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很想抽没用的自己一记耳光，可泪水还是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一瞬间，房间中静得只有呼吸声。

　　半晌后，陆昊特有的磁性嗓音，在他耳边响起：“你好了？”他将高泽拉起来，摸索到他脸颊，在摸到泪水时，他以指节轻轻替他揩去，“怎么哭了？”然后抬起头“看”向门的方向，“蒋冬？”

　　显然是在询问。

　　蒋冬还在站在门口，此时听到陆昊问，他瞬间打起了十二分精神：“陆总，有什么吩咐？”

　　陆昊摩梭着沾染了高泽的泪水的指尖，“你知道我的意思。”

　　陆昊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蒋冬还是知道陆昊生气了，显然，说出这句话的陆昊已经猜到蒋冬做了什么。

　　——蒋冬确实打了个时间差，他故意对高泽说出一些模棱两可的话，让高泽以为陆昊已经不在了。

　　而此刻，陆昊就是在质问他原因。

　　“陆总，我不过是吓唬吓唬他，我听说精神异常的人，被吓一次就会恢复正常。”蒋冬虽然如此说，但他也知道此举有一定风险，高泽本就精神不稳定，若是被这一刺激而病情加重也未可知。

　　但是他就想这么做，他不想看到陆昊每天连公司都不去，只在公寓陪高泽。
　　他是陆家培养的专门辅佐总裁的助理，在两年前陆家老总裁过世前，曾叫他去过床前，当时中年人苍老的声音犹在耳：

　　“你要好生辅佐陆昊，他若是用心，陆家便能更上一层楼，若是他没有这份心，陆家怕是……。总之啊，你要好好看着……”

　　“谁让你自作主张的？”陆昊的声音已经开始变冷。

　　“陆总，我——”

　　“我想你该知道，我不喜欢别人对我的事指手画脚。”陆昊打断他，“你该知道怎么做，去——”

　　“陆昊！”眼见陆昊就要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话，高泽一把擦干泪水，“你发什么神经？是不是觉得你身为总裁，就可以为所欲为？”

　　陆昊抱住肩膀，微微一笑，“没错，我在处理自己的员工，怎么了？”

　　“那请不要带上我。陆总裁，我不想您手起刀落和我扯上什么关系。”高泽说，“你现在简直霸道到令人难以想象！”

　　“我霸道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难道这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吗。”

　　……

　　走廊中，退出病房的蒋冬摇了摇头。

　　“摇头做什么？”站在走廊里的龙霸天走上来，挽住他的手臂说。

　　“没什么。”蒋冬叹了一口气。

　　“没什么你又摇头、又叹气的做什么？”

　　“你发没发现一件事？”

　　“什么事？”

　　“陆总一向沉稳，可是我发现只要遇到高泽的事，他就什么都不顾了。”蒋冬说，“你不知道今天在餐厅最危急时刻，陆总想着的却不是他自己。当时周围已经死了一片人，就连我也以为今天就要交代在那，在那种时刻谁都会绝望到什么都不会去想，可陆总却在安排自己的后事，而他的后事主要是关于如何派人照顾安排高泽。他的眼睛就是在那种情况下仍旧坚持用手机写邮件，被烟熏到了。”

　　“想不到陆总这样的人，竟这么深情。”

　　蒋冬又叹了口气：“也不知这算好事，还是坏事……”

　　“你还有检查没做呢，别再耽误时间了，一会儿过期了，还要重新预约。”

　　“我不过就是感慨——”

　　“你感慨什么。”龙霸天打断他，“我今天知道这事时简直要吓死了，幸亏你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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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高泽一直在医院陪着陆昊，直到天色暗下来，陪着他洗漱完后，高泽才打算回去。

　　自己家的钥匙不记得放在了哪里，所以只能回陆昊的公寓，正打算和陆昊要下公寓的钥匙时，就听到陆昊说：“今晚别回去了。”

　　高泽看了眼房间中仅有的一张单人床，刚要说话，就见陆昊往旁边让了让：“虽然床有点窄，但应该能住得下。”他笑着说，“谁让你这么瘦。”

　　“那看来我该把自己吃成猪，才能避免睡这张窄床。”

　　“不，这样正好。”陆昊拉住他，“你不觉得双人床反倒没有单人床的别样情趣么。”

　　这句话，让高泽瞬间分神，他不知自己意识不清这段时间到底跟陆昊发生了什么，但陆昊似乎，好像是在邀请他，与他一夜情？

　　是这样吧？

　　他没理解错吧？

　　还是说这段时间，在公寓的那张双人床上，他已经与陆昊发生了无数次，而这次陆昊想换个玩法？

　　“就比如这个姿势，我们可以保持整晚。”陆昊拉着他坐到自己腿上，在高泽意识到时，发现自己已跨坐在了陆昊胯间。

　　一瞬间，高泽仿佛被烫到一般，跳了起来，从陆昊身上跳了下去。

　　“你做什么？”高泽理了理自己的卫衣和裤子。

　　“我以为你好了，就不会那么排斥我了。”陆昊一脸受伤的表情。

　　什么叫不排斥？不排斥就可以做这种事？

　　高泽几乎想要冲口而出，但见到这副模样的陆昊，也软了眉目，他轻咳一声，决定还是换个话题：“你的眼睛什么时候能好？”

　　下午的时候，当他知道陆昊即使生死关头还玩手机时，他简直想要打开陆昊的脑袋看看都装了些什么！

　　但当他对陆昊这么愤怒地表达出来，说到底手机里有什么魔力，至于他那样性命攸关的时刻还玩手机？陆昊却只是但笑不语。

　　高泽很生气，所以这一下午几乎都没怎么跟陆昊说话。

　　而现在，陆昊根本无视他的话，“高泽，下午的时候为什么哭？”

　　“你不是都知道原因，又何必明知故问。”高泽简直无语，陆昊明明知道自己哭的原因，现在竟然又问一遍。

　　“你以为我死了，所以很伤心，对不对？”陆昊说。

　　“当然。”高泽说，“要不我哭什么。”他大方地回答。

　　“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还喜欢我？”陆昊“看”向高泽所在的方向。

　　高泽愣住。

　　“若是不喜欢，为什么会难过？”陆昊说，“不要跟我说什么你会难过、但不会和我在一起，高泽，你知道在你说出这句话时，我是什么感受么？”

　　“当时我只觉人生一片灰暗。”

　　说出这句话的陆昊拉起高泽的手，用他那此时蒙住的双眼看向高泽，“现在，你还不肯和我在一起吗。”

　　病房的灯光明亮，落在陆昊眼睛上的纱布上，这让高泽产生一瞬间的错觉——陆昊似乎能透过纱布看到他。

　　也因此，高泽垂下眼眸，遮住了眼中的神色。

　　“还记得五年前，在那个svip隔间中，我对你说过的话么。”陆昊缓缓靠向高泽。

　　高泽眼眸颤了颤，他记得，那个svip隔间中发生的所有事，他都记得。

　　只不过一个是他美梦的开始，另一个是他噩梦的根源。

　　美梦开始时，少年在他耳边轻轻说，他欠他一个人情。

　　曾以为五年过去了，陆昊早就忘了，却没想到此时会被陆昊提起。

　　他抬头看向他，示意他说下去，却又想起陆昊看不到，于是说：“……记得。”

　　“那我该让你偿还了，高泽。”陆昊再次轻轻说，“和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