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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书郎的痛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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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杏桐得了令,便天天去陶陶居报道,槙阳子是陶陶居的常客。
这天杏桐抱着梅瓶,一身素缟立在院子里,正巧碰见三儿。
“小的给杏桐姑娘请安。”三儿今天来给峦山送冬衣料子。
“那这个是?”杏桐指了指另一个包裹。
“啊,这匹黄的是给槙阳子道长的。”
“我也是来找道长的,过年想求个平安符。”
三儿一听来了精神:“杏桐姑娘何不请槙阳子道长算一卦,他给我们府上的少爷小姐们都算过呢。”
杏桐不动声色把梅瓶放下,“是吗,都说什么呢?”
“我们府里的二小姐和二少爷都是富贵命,倒也不奇,奇的是——”三儿说话一贯喜欢卖关子,说到这停了,仰着眉毛望着杏桐。
杏桐掩住樱唇笑起来,这孩子年纪不大,怪有趣的,“奇的是什么啊?”
三儿得意一笑,“奇的啊——就是我们府上的大小姐,道长说我们大小姐,龙鳞凤颈,将来定为天下女子的楷模。”
——是吗?
龙鳞凤颈
天下女子的楷模
杏桐反复咀嚼着,内心抑制不住一阵狂喜。
这厢澜秋院里,月箸望着光秃秃的树木感叹,又是一年了,在她那个不愉快的梦里还依旧是夏天,七孔流血的婆婆依旧没表情的盯着她。
三儿那边调查的结果也让她很不满意,自从上次遇到了那个目前拥有“三间店面,五间瓦房”的大伯后,她确信自己现在白天也能看见“东西”了。
“月箸?”
青豆迈步进来,手里还抱着月箸的新衣裳。
“月箸,快过年了你唉声叹气的干什么呢?让主子们听见多不吉利,小心挨罚。”
这一年她们俩人都长高了,只是青豆比月箸有肉多了,看起来结结实实健健康康的。
“你怎么吃都不胖,衣服肥瘦跟去年一样。”青豆语气有些不悦,从兜里掏出一把花生糖塞给她。
月箸看着花生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三个好朋友之间的关系因为年龄的增长变得微妙起来,三儿知道花生糖是青豆的最爱,常常兜里也揣着那玩意。
“我不要,你吃吧。”
“你拿着吃吧,二少爷给我好多呢。”
青豆拿起一块花生糖刚要放到嘴里——
一瞬间——就是一瞬间!
月箸确定,在青豆拿起花生糖的一刹那,她看到了!确切的说是脑子里看到了,青豆将花生糖全数的吐了出来。
“别吃!——”
青豆捏着花生糖正发愣,忽然听见门口有人叫她,“青豆!你怎么还在这,二少爷找你呢!”二夫人房里的刘嫂子抱着新幔帐料子进来。
“青豆你替我把这个给二少爷送去,省得我跑了。”刘嫂子把属于二少爷的料子塞到青豆怀里,顺手抢过她手里的花生糖。
月箸不理会刘嫂,拉着青豆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数落她:“你就不能有些骨气,别老让她欺负你。”
青豆为人和善从不计较这些,“算了,她也没怎么着我。”
月箸现在也算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同级别的丫鬟中,她的地位仅次于银夏。
这些深宅里的奴才们都在背后议论月箸。
这个奇怪的丫头不声不响的变成大小姐的贴身婢女,掉水里没被淹死,挨了四十板子依旧活着,不是有天神庇护,那就是有小鬼儿撑腰。
再者说,大少爷能把仙丹给她吃,那槙阳子的仙丹是随便给下人吃的吗?要是换了旁人,纵使没断气也送到乱葬岗给埋了,再加上方璟曾经也想要月箸做贴身丫头,众人更是深信不疑。
月箸无聊的时候也会想,要是自己长相再对得起观众些,那绯闻的版本可选性就多了。
“咳——咳——呸——呸!”
月箸和青豆一愣,回头看见院子里刘嫂在那呸个没完。
“这花生糖里的花生,又苦又臭,真倒霉!”
青豆偷偷一笑,“你看,报应来了吧?多亏那块花生糖我没吃。”说完笑嘻嘻的走了。
只留下月箸呆呆的站在那。
难道我.....
月箸不敢想下去。
冬天日短,转眼间太阳就下了山。
安置好火盆,月箸脱衣上床,脑子里还想着早上花生糖的事儿。
少顷,窗户响动,玄青一身黑衣落在她身后。
月箸回头,只是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玄青脸色不悦,眼前这个婢子出奇的淡定像是在挑战他的尊严。
月箸知道他是来和卓筠解释杏桐的事,不想多打扰转身去了软榻。
刚入梦,就见书郎站在月亮底下,依旧是一身白色长袍,发辫飞散着。
“谢天谢地,今天是你!”月箸飞奔过去,她已经连续好几个晚上梦见七孔流血的婆婆,她在梦里查看了花园的各个角落,除了水井边有一颗植物长高以外,梦境里还是夏天。
“你这段时间去哪里了,上次走的那么急,我还有好多事情要问你呢……”月箸数落了一堆,书郎只是轻笑。
“书郎,你告诉我,我吃过你的肉还会有什么反应?”
书郎不解的望着月箸,俩人席地坐在月光下。
“以前我晚上的时候能看见鬼,近些日子白天也能见到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书郎摇摇头,表情和月箸一样不解。
“还有,你能帮我查一下,到底是谁把我的灵魂送过来的吗?我能有机会回去吗?”
书郎搔着他那双动物耳朵望着月箸,一一对她的问题作出解答。
“我是修炼几百年的灵体,有些方士道人喜欢捉我们炼丹提高修为,你吃了我的肉自然也有了灵性,若是你悟性高,没准还能做更多事情呢。”
月箸摇摇头,宁愿没吃过肉也不想变得特别。
“至于穿越时空?”书郎显得有些兴奋,“这个就神奇了,当我还在黄鼬窝爬的时候就幻想着穿越时空了,没想到真的有人做了。这是一门及其高深的法术,因为是逆天而行所以是被禁止的。”
书郎想想又说:“至于回去嘛——我看你想都别想了。”
——唉,和大胡子和尚说的没错。
月箸双肩垂了下来。
“对了,书郎,你知道一个正常人看起来会有重影是怎么回事吗?就像一张照片上面覆盖着一张透明的底片,一个真实的人而另一个是影子。”
“呃——照片是什么?”
月箸只好又解释了一遍,不过书郎认为那不是什么大问题。
“不用担心,你现在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有些人生来带着煞气,周围总是黑乎乎一团,有些人阳气或者阴气极重就容易吸引散魂,你要是不想看那些散魂,我也可以教你个方法让他们隐去。”
月箸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对了,你平时都做什么了?”月箸有些好奇,一个妖如何打发闲暇时光?
“我在学做人啊。”书郎轻快的说。
月箸觉得书郎的答案有些好笑,他除了是动物耳朵以外,其他跟人一样,这还用学吗?
可书郎不觉的,他告诉月箸,这段时间他去了很多地方,观察了很多人,甚至跑到皇宫里偷看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皇帝怎么当人的。
“那你得出什么结论了?”月箸比较好奇书郎的想法。
“做人看起来简单,白天吃饭,晚上睡觉,实际上很难。” 书郎望着月亮困惑的说。
月箸轻笑,在这样一个晚上,听见一个妖说做人难,不免有些怪诞。
“比如说,人都喜欢撒谎。嘴上说一套,心里想一套,然后行动又是一套。而且说谎时,表情还要自然,要一心多用,真难。”
月箸听他说到人类的劣根不免有些尴尬,一时竟不知接什么话好。
“我原想着,人有七情六欲就会活的肆意畅快,可世上被你们传诵的矢志不渝的爱情、忠肝义胆的节气,所有美好的东西,最怕被时间破坏,日子久了什么都没了,而我恰恰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书郎语气竟然有些伤感。
月箸何尝不知呢,大多数人娶个普通的女子或者嫁个老实憨厚的汉子,男子在外奔波,女子在家料理三餐照顾孩子,忙忙碌碌还没来得及叹息一生就过了。
“就是这样的一群,蝼蚁的如平民,万里挑一的如皇帝,或是路边随便指一个都比我强,因为他们是人,是万物之灵,而我是妖。”
书郎的神情亦不是愤怒,甚至也不是忧伤,他的眼睛像深海,表面把什么都掩盖,只等着一朝澎湃。
月箸站得近无意中感受到了这个情绪,只觉得堵得胸口疼。
“那——你还想做人吗?”
“想啊、”
这个答案多少令月箸些许诧异。
“我想知道什么是男欢女爱、什么情意绵绵。我想感受纵声大笑或是放声大哭;我想感受什么是对酒当歌;也想知道什么是快意恩仇;我想……”
书郎越说越大声,琥珀色的双瞳瞬间变成了暗红色,那本就是一双动物的眼睛。
忽然他捉住月箸,低头印下一吻。
可惜那四片唇碰上像是与情爱无关。
“对不起——”书郎察觉自己的失态忙道歉,“我想你现在该明白,为什么我要做人。”
月箸把手放在书郎的胸前,心跳没有加快,她诧异的望着他。
——怎么会没有反应!没有一丁点的兴奋。
“我无爱无恨、无大悲大喜、不用吃东西,也不用睡,甚至——”书郎指了指自己的两腿惨然一笑,“甚至不是男也不是女。”
月箸惊恐的瞪大眼睛,忽然间觉得他好可怜,只是孤独的守着一个不死身。
“书郎”月箸伸出手臂.....
天意茫茫,滚滚红尘,月亮底下相拥着两个寂寞的灵魂,夜还有好长。
梦总有醒来之时。
月箸发现枕头湿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