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行失序》观月汐GYX

18、正好

　　当晚，于刚刚拉了个微信群，把宋之妍、陶念拉了进来，宋之妍刚想问“你在搞什么”，就见于刚刚把群聊名改成了“采摘小分队”。
　　宋之妍想了想，颤抖着手，把自己曾经的领导林知韫拉进了群。
　　林知韫进群后，挑了一个可爱的“大家好”的表情，然后说，“明天我邀请了一个可爱的小朋友和她的妈妈，大家介意吗？”
　　宋之妍带头回复：“欢迎欢迎！”
　　接着蒋珞欢就进了群。
　　“林老师的好盆友就是我们的好盆友！”于刚刚附和。
　　陶念跟着发了几个可爱的表情包。
　　于刚刚将采摘园的定位发到了群里，大概有十多公里的路程。
　　于刚刚：【几点出发？】
　　林知韫：【七点怎么样？大家能起来吗？】
　　宋之妍：【没问题！】
　　于刚刚私聊宋之妍：【你要不要这么谄媚？】
　　宋之妍：【我不是，我没有，（无辜）.avi】
　　这时林知韫在群里发：【刚刚和之妍，你们住哪儿？】
　　于刚刚：【我和念姐住一个小区。】
　　宋之妍：【我住二十一中对面，青雅丽居。】
　　林知韫：【那这样，就近原则。明天一早，我去韵香华庭接念念和刚刚，阿欢去一趟青雅丽居接之妍。】
　　蒋珞欢：【（收到，领导）.avi】
　　陶念刚洗完澡，正在收拾东西，看群里聊得热闹，便自己偷偷潜水。
　　林知韫私聊她：【做好防晒。】
　　陶念正犹豫要不要搞成“全副武装”——沙发上，防晒的帽子口罩墨镜手套一应俱全。于是给林知韫拍个照片过去。
　　林知韫：【倒也不用这么夸张吧。】
　　陶念：【不是林老师说要做好防晒的吗？】
　　林知韫：【我买了两顶帽子，明天给你带一顶，陶科长不会嫌弃吧？】
　　陶念：【免费的，不嫌弃。】
　　话题又断了，陶念看着对话框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最终对方发过来短短的一句：【早点休息。】
　　那句“晚安”，林知韫想了又想，没有发过去。
　　***
　　晨光为木质牌坊镀上一层琥珀色包浆，“大红旗现代农业庄园”九个鎏金大字在榫卯结构的门楣间舒展，仿若老农扬起晒谷的竹耙，在晴空下划出遒劲的笔锋。牌坊前蹲踞着几尊石球，球面的稻穗纹路被岁月磨出柔光，倒映着檐角成串的红灯笼。
　　清晨的阳光漫上众人脸颊，赶到采摘园的时候，已经是人来人往了。石球上有游客正举着自拍杆，还有孩子看着啄食的灰喜鹊欢喜跳跃；门楣垂落的铜铃在风中摇晃，收割后金灿灿的麦茬地与即将破土的嫩绿菜畦，正在门框中上演着季节更迭。
　　蒋珞欢的汉兰达先停进收费停车位，车轮碾过减速带发出沉闷声响。宋之妍推开车门时，看到了后面林知韫的白色雅阁，远远地朝她们挥了挥手。
　　于刚刚看见了宋之妍，她扎起马尾露出饱满的额头，蓬松的碎发扫过眉骨，衬得整张脸像裹在晨雾里的水蜜桃，透着毛茸茸的青春感。还没等林知韫开进车位，于刚刚就下了车。
　　林知韫从后排座椅上拿出两个草编帽，将其中一顶的缎带蝴蝶结的递给了陶念。
　　“你什么时候买的？”陶念接帽子的瞬间，卧蚕鼓鼓的，嘴角微微上扬，那双杏仁眼的眼尾会弯成月牙。抬头却看见对方好像在看着她，神色有些局促的样子。
　　“前几天在家逛街的时候，无意间看到的。”林知韫坐直了身体，解开安全带，熄了火。
　　其实她们约好去采摘的时候，林知韫就搜过注意事项，热度最高的回复就说要做好防晒，她就惦记着买个帽子，在购物车页面反复对比了好几天才下单，但是又担心会不会有一些突兀，陶念会不会不接受，会不会不喜欢。
　　直到看到陶念眉眼弯弯的笑意，才松了一口气。
　　陶念把帽子扣在头顶，问林知韫：“好看吗？”
　　林知韫伸手替她调整帽檐，指尖擦过对方耳后碎发时，闻到若有若无的橙花香气，“好看。”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说，“主要是人好看。”
　　陶念解开安全带，眯着眼瞧着林知韫，“主要是林老师挑东西眼光好。”
　　这时，停车场斜对角传来蒋珞欢的喊声，她正追着茵茵往采摘园跑，她背着三个鼓囊囊的帆布包。小女孩举着草编帽在梧桐树影里蹦跳，帽檐蒲公英绒毛被风卷着，粘在了蒋珞欢汗湿的后颈上。
　　林知韫将另一个帽子扣在头上，缓缓地下了车。
　　茵茵突然折返回来，举着儿童相机对准她们：“你们的帽子好漂亮！”取景框里映出两人交叠的影子，帽檐遮住了林知韫发烫的耳尖。
　　“好，下次让你干妈给你买，只可惜……”蒋珞欢目光落在林知韫身上，欲言又止。
　　“买！茵茵喜欢什么干妈都买！”一个五岁的小孩子就这么水灵灵地戳破了自己的小心思，林知韫此刻有一种想钻进地缝里的尴尬。
　　好在几人拿了采摘筐，走进了棚，便被成片的草莓吸引住了目光，茵茵蹲在田埂边，儿童相机镜头对准陶念被草帽遮住的侧脸：“桃子阿姨你摘的草莓有缺口！”
　　陶念看着林知韫的竹篮里躺着几颗完美的果实，表皮在正午阳光下泛着釉质般的光泽。
　　“林老师教教我。”陶念突然挨近，鞋踩进林知韫刚挪开的脚印里。她举着的草莓还沾着晨露，果肉挤压出的汁水正顺着指缝往下滴。
　　“挑好看的摘。”林知韫的手颤抖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又立刻笑着回答，“不要光挑大的。”
　　于刚刚已经一口气走到了后面，悄悄对宋之妍说，“这边明显没人采过。”
　　“还得是你！”宋之妍拎着筐，跟着于刚刚后面采。
　　林知韫举起手机对蒋珞欢说：“我给你拍几张照片，你可以留着发家长群。”镜头里蒋珞欢正用卡片记载着温度湿度，领着茵茵认不同的草莓品种，陶念压低了自己草帽檐，只露出下半张脸，嘴角微翘，皮肤白净如瓷，专注地挑着“好看”的草莓。
　　林知韫看着照片里专注的人，心跳如鼓。
　　这时茵茵突然向远处过去，踮脚往于刚刚两人头顶撒草莓叶，碎叶落在她们交叠的影子里，蒋珞欢生怕她摔倒，也跟着追了出去。
　　林知韫小心翼翼地从自己框里拿出了一个白色的奶油草莓，果实在阳光下泛着光泽，个头很大，形状像个心形，摊开手掌，递给陶念，“你看。”
　　陶念转过头去，对上林知韫在太阳下的一张笑脸。
　　“快藏好，别让茵茵看见了。”说着，林知韫便将它藏在了陶念手里的筐的最底下。
　　“你怎么这么幼稚？”陶念哭笑不得，“你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往我兜里揣好吃的的我外婆。”
　　“是嘛，我变长辈了？”林知韫嘴角略微上挑。
　　起身时，陶念感到一阵眩晕，林知韫握住了她的手腕，“怎么了？低血糖？”
　　“没事，好像有点起猛了。”陶念没有挣脱她的手，林知韫拉着她坐在了一旁的长椅上。
　　“哎呀，林老师你们怎么就采了这么点？”于刚刚看到她们不满一半的筐，对她们说。
　　“我们这是在精不在多。”林知韫斜睨了于刚刚一眼，于刚刚立刻收声，拉着宋之妍坐在另一边。
　　这时，陶念的手机铃声响起，一看是陆瑾年打来的视频。
　　“这么多天你都干嘛去了？”陶念率先指责。
　　“我这几天去了云溪，处理点事情。”陆瑾年的身后，是一片阳光海滩。
　　“明明是去玩了吧。”陶念撇嘴。
　　“你这个帽子很神奇，你这是在哪儿？”陆瑾年好奇。
　　“采摘园啊，还有于刚刚、宋之妍……”陶念切换镜头，对着她们，二人连忙打招呼，“还有林老师和一个小朋友……”
　　林知韫点头微笑，镜头中，茵茵和蒋珞欢在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奔跑，陆瑾年的脸上的笑容顿了顿，“小朋友是林老师的朋友？”
　　“是啊。”陶念点头。
　　“你们好好玩吧，改日晋州见。”陆瑾年朝大家挥了挥手。
　　“哎？欢姐，小心！”宋之妍看到蒋珞欢手里的采摘筐落了地，连忙过去帮她拾起地上的草莓。

　　北城五道口的雨夜，24岁的蒋珞欢在资产负债表里抬头的刹那，看见玻璃幕墙外浑身湿透的女生。文学院门前的第三次“偶遇”，女生怀里的《荒原》集正在滴水，却坚持要请她喝杯热美式。
　　“财务管理的理性之美，”20岁的女生，眼里带着些许的害羞与怯意，她搅动着咖啡，“就像艾略特诗里‘精确的沉寂’。”她沾着咖啡渍的指尖划过蒋珞欢的Excel表格，在现金流量预测图上画了只衔着玫瑰的夜莺。
　　蒋珞欢保存了那个被涂鸦的财务模型。后来每当女生在枕边念策兰的诗，她总想起那个雨夜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像星空落进铜钱草汁染绿的笺纸。

　　“我最近有喜欢的人了。”宋之妍忽然对于刚刚说。
　　“啊？”于刚刚十分震惊，“你每天工作那么忙，下班还搞你的什么古籍修复，你都没时间跟我出来吃饭，倒是有时间约会？不对不对，你这么宅，不会是……网恋吧？”
　　宋之妍没有回答。
　　“你看！我说对了吧！”于刚刚上一秒还为自己的机智开心，下一秒就觉得这个本就没什么时间陪自己的“好搭子”，即将被一个不知道的何人夺走了，就有一些难过起来，“你见过这人吗？长什么样？做什么工作？”
　　“没见过，不晓得。”
　　“那你怎么——”于刚刚震惊，“就凭感觉？”
　　“是直觉。”宋之妍挠了挠头，语气却很坚定。
　　“喜欢可以是具体的人，也可以是抽象的悸动，”一旁的林知韫缓缓开口，“你可以选择面基一下，看看这个人跟你的想象是否一样，除了你们交流过的那些精神层面的东西，看看现实生活中的性格、爱好、生活习惯是否一样合你心意——当然这是进一步发展的选择。如果停留于此，也并不觉得遗憾为自己营造一个‘完美的想象’或者‘完美的梦’，也是不错的选择。”
　　“我不理解，我真的不太理解，”于刚刚连连摇头，“对方什么样你都不知道，那怎么行？万一是个60多岁的老头呢？万一是个已婚妇女呢？万一……”
　　“那对我来说，不重要。”宋之妍说，“能遇到这个人，是最难得的，我觉得停留于此，也是很好的。”
　　于刚刚觉得宋之妍一定是“魔怔”了，于是便问一旁宋之妍的“偶像”陶念，“念姐，你觉得这对吗？”
　　“没什么对不对的，之妍觉得开心，且不受到伤害就好。”陶念转过头来，帽子上的蝴蝶结随风摆动着，“我们这个时代，已经快到很少有人愿意为了什么去付出自己的真心了，之妍很勇敢，但是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失败了，于刚刚又问林知韫，“那林老师，你怎么看？”
　　“我们这个年代的人呢……”林知韫失笑，接过了陶念的话，毕竟这群女生比她小了十多岁，她在脑子里小心地措辞，“还是觉得要相信爱情吧，爱很难得，但也很伟大。”
　　于刚刚不解地看着林知韫。
　　“当年选择之妍进教务处，就是觉得她是个纯粹的孩子，”林知韫抬眼看着宋之妍，“年龄，身份，甚至性别，确实不应该成为爱情的阻碍，但前提是，你真的确定这是爱。对一个人心动很容易，可长期持久的心动，光抱着手机想象可是有点难。”
　　年龄？身份？性别？
　　陶念猛地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很少见到这样的林知韫，原来她这张嘴，也能说出让人心里舒服的话。
　　为什么，已经下定决心离开的时候，反倒对林知韫的了解又多了几分，靠近又多了几寸。
　　蒋珞欢带着几瓶水走了过来，对林知韫无情嘲讽：“你倒是成了恋爱专家了？你有过什么成功经验吗？”
　　“理论经验也是经验。”林知韫的嘴抿成了一条缝。
　　陶念看着自己采摘筐最下面那颗被小心翼翼保护起来的爱心草莓发呆，不自觉地笑了。
　　她一笑，风正好拂过，夕日的余晖正好洒下，候鸟正好划过天空。
　　林知韫心想，一切好像都充满正好，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