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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雪在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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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
芮比忒·斯诺基本掌握了查理·高登的身体。
他真是个疯子。
谁能想到他十只干枯的指头尖媲美瑞士刀?
她对塑造师的工作一窍不通,差点露馅——好在宁·燕以为她是在展示容错。
现在的芮比忒能修补好一盏花瓶,为一只碗抹掉缺口,但离塑造“元神”远远不够。
塑造师,怕连查理,至死也不认为自己是塑造师吧?
想到这里,半道出家的芮比忒更是觉得乌云盖头。
宁只能为她争取几天时间,她尽力了。拉·梅五世袭击后无法执政的消息很快会人人皆知。
到时候反叛军会冲进皇宫,把他们活生生撕碎的。
一霎的分神,本修缮七八成的旧桌子变回了最初腐朽发霉的模样。
一条腿摇摇欲坠。
眼下最关键的难点,也是对塑造师而言最入门基础的难点。就是怎样维持万物塑造后的新模样。
芮比忒不会。
她想起曾经跟莉莉斯一起编织过围巾。
她的手又小又灵巧,每一次枯燥的钩针,也如她的米花大小字一样细致。
与之相比,芮比忒的围巾像条肥短的毛毛虫,她甚至连怎样收针都不知道。
她的围巾,总总没找到意中人戴上就先散了。
是啊,她怎么不试试用收针的借口去问别的塑造师?
芮比忒走到铁窗外,几位士兵立马挥来了武器。
他们必须要严加看管她,因为她是个想到可行办法就能逃之夭夭的塑造师。
传说有些高明的塑造师,往往会先假意臣服。
直到某天破解了镣铐,牢门的构造后,他把它们变成泡沫,然后一走了之。
但离芮比忒所在的年月来说,他们太古老了。
各门塑造师的秘法早随他们彼此间的明争暗斗,久久失传了。
是幸运还是不幸,芮比忒无法评价。
当宁走进牢房查验她这几天的收获时,芮比忒还在用塑造术修那张烂桌子。
她好像有点无师自通了。
这张桌子采用的是最下等的合成木,所以她“收针”的力度绝不能大,不然前功尽弃。
“我看你很喜欢修桌子啊?”
宁用一种不屑又咄咄的语气问。
她完全把芮比忒的尝试,当作了毫无意义的流水线工作。
“修桌子可比塑造皇帝的魂魄容易多了。”芮比忒叹了口气。
这样服软的话,固然从糟老头子的嘴里说出来怪异。
但她希望宁能听出她的苦衷,尽早给她个痛快得了。
“陛下曾经是个怎样的人?”芮比忒问,她转而在一种类似烤制灯下的工作台上修花瓶。
在这样奇异灯光的映射下,任何物品的构造、缺陷将一览无遗。
加上查理手上不同型号的矬子……多给芮比忒几十年,她准能成为真正的塑造师。
“陛下的日记,你没看吗?”宁理所当然的问。
芮比忒阴恻恻的扫了她一眼。
又是日记……身边人的印象都比经过本人美化过日记要真实。
她可不相信拉·梅五世三岁打死巨熊、五岁制服眼镜王蛇…除非他是“元神”的受益者。
“陛下,是个十分小心谨慎的人,这不怪他,帝国世世代代都是这样。”宁走到门外,跟一个人在对话。
“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宁大人,这几天交给我吧,我会尽我所能,为他答疑解惑。”
芮比忒差点把矬子插进掌心。
那声音竟然是盐鸟!
她百分之百没料到他们还会重逢。
她也没想过怎样面对他。
索性眼前的盐鸟没有关于她的记忆。
他只是联盟众多AI仿生人之中的一个,仅仅如此。
芮比忒发出了“查理·高登式”的傻笑。
忍不住猜想宁的动机。
她最近难道很忙吗?为了搞定芮比忒的蠢问题,所以才安排这样价值不菲的仿生人协助她工作……
芮比忒朝他露出了高深的微笑。
“怎么了,您有问题吗?”他问,脸上几乎没有表情。
芮比忒盯着他痴痴笑出声。
盐鸟瞳孔里闪过一丝红光。
“实在抱歉。我的安全系统警告我——您很危险,但这一定是误会。”
“噢。想想看,我一个快要老死的老头子能对你做什么?”
芮比忒拉开了重塑过的椅子——很漂亮的——一张棕软呢子皮椅。
“坐下来吧,小伙子。”
盐鸟惴惴不安的坐在了她的面前。
“怎么称呼?”芮比忒靠在了工作台上。
“编号07891。如果您不喜欢,或者……”他渴望的看着她,不再说话。
又是这种眼神。
芮比忒吸了口气,“我知道,名字对于你们而言有别样的意义。”
“但我绝对不会误入歧途了,你的第一顺位主人是谁?宁·燕?”
“是您。”盐鸟左右转着头颅,似乎想把查理·高登的脸录入记忆库。
“这又是什么把戏,我劝你别想讨好我,我不会再上当了。”
芮比忒拿起工作台上的桌布,整块盖住了他。
“你的关机键在哪?我看到你就想吐!”
“在这,查理主人。”
青年弄掉了头上的布,无知的拿起她的手,戳向了他的胸口。
“真听话,但别指望我手下留情。”
“擦擦”一声,仿生人倒在了椅子上。
芮比忒必须要给宁证明点什么。
她可以囚禁她的身体,但别想囚禁她的意志。
第四天。
今天芮比忒努力工作。
她勉强搞懂了“元神”的工作原理。
还有,在雕刻“元神”前必须洗手,要防止静电瞬间击穿元件板。
以及要特别小心……
然后,宁带她再次觐见了拉·梅五世。
“你有何想法?”她问。
“额,科技改变人类生活?”
宁坐进了沙发中,浸泡在浴缸里的拉·梅五世就放在寝床上,离她不远。
“最近几天,我严重怀疑你压根不想为陛下塑造魂魄,也不想活着离开这里了。”
“呵呵呵……”
芮比忒看她浮现苦笑,两道细眉薄而发白。她偷偷嗅闻过宁身上的气味,为什么她几乎没任何味道?为什么她有时候两眼气的冒火,心却平如止水?
面对宁的神秘,芮比忒必须要展示更多的坦率。
“把仿生人带进帝国,一定花了很大功夫。”
宁点点头,赞同的爽快,“是的,追溯到我祖先、曾高祖父那代,他们就开始向议会上疏了。”
“直到熬完议会的所有大手,我才在我步入政坛时,引入了帝国第一,恐怕也是最后一件仿生人。”
“我能想象过程有多艰难。”
宁嗤笑了一下,摊开手。
“老先生,你绝对想象不到,过、程、有、多、艰、难。”
如果年事已长对查理·高登来说几乎毫无影响。
对芮比忒而言是凭空秃了头谢顶,前额多皱纹,忍不住叹息——宁的疲倦。
但宁她自己还没注意到。
“塑造魂魄很不容易,一根飘絮的擦伤,都会导致陛下的人格出现偏差…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芮比忒说,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可我知道,有一位塑造师能够做到,她甚至能改变自己的过去,从帝国防线中逃之夭夭了。”
“我想那是因为她了解自己。”
风卷着皇宫外的迷迭香和鼠尾草香气飘了进来。
亲手为拉·梅五世替换好营养液,宁站在了门框边。
“我想我该去处理公文了。”
芮比忒在卫兵押走她之前,迫切的问道。
“宁大人,你为什么不试着成为塑造师?你比任何人都了解陛下。”
“九天,短短几天,你在跟我开玩笑?”
明明是你先跟我开玩笑的。
芮比忒算是明白了一件事。
宁·燕有她缜密的计划,但里面没一条与拉·梅五世相关。
第八天。
在揣摩过宁的邪恶心理学后,
芮比忒彻底放过了自己。
比起塑造一位皇帝的灵魂,她正注重生活品质。
墙壁,天花板,书架,窗台,她通通改变了它们的过去。
虽然只能维持一小段时间,制作假象,但塑造师的工作就是如此。
查理·高登,查理·高登。
芮比忒在“收针”时特意在每件家居内留下了他的名字。
这绝对不是他的真名。
芮比忒敏锐的察觉到了真相。
就如同,宁·燕在撒谎。
她一定抓来了不少塑造师为她待命,却不一定每位都有时间当面会谈。
偏偏选择了查理,芮比忒,一句玄之又玄的“神谕”又能代表什么?
第九天。
一过零点,芮比忒启动了盐鸟,或者编号07891。
“焕然一新的房间,主人。”仿生人往前伸着脑袋,打量着他身下的椅子。
在芮比忒的折腾下,那张椅子华美的不可思议,散着珠母贝的色泽。
她改变了椅子曾经的某个节点。
例如崭新出厂时一位艺术家挑中了它,把它从废品嬗变成了国宝,
但维持时限很短,还没等盐鸟看清,椅子又变回了一堆烂柴。
芮比忒叹了口气。她请盐鸟来帮忙。
他们一起拆卸开了工作台。
宁·燕知道她身体上的改造,但她绝对不知道,查理身上的工具媲美瑞士刀。
她能拆解世间万物。
“主人,这是什么东西?”盐鸟打量着芮比忒指尖的紫色水晶粒。
“‘阿弗洛狄忒’,天生丽质。”
芮比忒看着他疑惑的拉扯金发,心下得意道:原话奉还,小子!
她早该想到了。
塑造师之所以神秘到濒临绝迹。
因为他们的独门绝技大部分要依托某种物质。
真实世界的“阿弗洛狄托”,远比曾在哨向世界的模样邪恶的多。
芮比忒记得威尔——那谎话连篇,怯懦的哥哥说过一句真话,凡是大自然里无缘故自己发光的东西,一般都很危险。
掌心上的紫色石头亦然如此。
她很快便觉得手心灼痛,但她必须要握住机会。
甚至宁愿付出不菲的代价。
“拉·梅五世是个昏庸的皇帝吗?”
“不是。”
宁在清晨再次造访,芮比忒已准备万全。
“我没想到你真的能做到。”她假惺惺的说。
芮比忒交出了那枚“元神”。
“重振塑造师荣光,在所不辞。”
“不错。”宁笑得很开怀,“一会儿我们再闲聊。陛下已经不愿意再等了。”
夜里,芮比忒辗转难眠。
她那么的思念夏铎·德雷斯顿,却好像不完全出自于爱。
如果再次相见,他能从一副蓬头历齿的流浪汉身里认出她吗?
“宁大人,你认为世界上存在‘爱’吗?”芮比忒跟在她身后问。
“‘爱’?”
宁似乎受到了惊吓。
她犯恶心的呕了几声,“查理!你该猜到了,我是不会让你活着离开皇宫的,这风险很大。”
“我知道,所以我想在临死前不留有遗憾。”
芮比忒没因宁的反应,丝毫露出退意。
“所以‘爱’究竟是什么,我见证过无数男女死去,重生,再死去。岂有此理,爱真的是这般肤浅的东西吗?”
“我不知道。”宁答道。
她们立住了身,把彼此从头到脚打量,互相瞅了一眼,一切心思尽在其中。
你真这么做了?
当然,你逼我的!
士兵长首先打破了沉默。
“宁大人,你们在这里站了足足十几分钟了。”